人对于自己的记录有多种方式，其中当下的记录为“日记”或“随笔”——往往不预设观众和读者，而在思绪或情感的自然外突中，竭力落下在纸端而凝固成为琥珀状的产物。

这些呈现为文字的晶状物，往往随着时间幽咽而淹没在不断溢出的信息与紧迫行动中，成为块状物堆叠中偶然闪现的裂痕，很快就重新被同质的、大块却无孔不入的某种棉花制品给填充，只存活瞬息。

但同样的方式，倘若在一如盘古的一般能从这杂多的混沌中抓住这些裂痕，开拓出新天地的伟大之人身上，这些碎片化的、转瞬即逝之物便是走向伟大之途中的迷惘而盘旋的路标，左顾右盼，心猿意马，而却又被某条隐隐的线索如珍珠般串起来。

无论是传记还是自传亦或是日记甚至拓展到所有的写作，皆应真诚。因为这是一个人之为一人整体的贯通的基本要求，而在这个意义上，大部分的好的自传、传记的内容正也是真诚本身，其中隐藏着一种期待 “让读者自己对自己也如自传者那般真诚。”

情欲

除了大家耳熟能详当做笑话的胡适“打牌”，季羡林“看女孩大腿外”，好的自传足够真诚而对自己的情感与欲望直言不讳。且不论奥古斯丁或卢梭对自我的忏悔（因为我还没看过），《重生——苏珊·桑塔格日记与笔记（1947—1963）》的第11页中就有写：

“什么，我问，驱使我混乱无序？我怎么才能自我诊断？我感觉到的一切，非常直接地，就是对性爱和精神交流的极端痛苦的需要——我还很小，也许，等我再长大点，我在性方面的勃勃雄心那个令人感到不安的层面就会被消解掉了，我的需要是这么强烈…”

“同样，我现在感觉到我有同性恋倾向（我是多么不愿意写这个啊）——”

(此时的桑塔格大概是15-16岁)

而同样的，现代舞的创始人，活在十九世纪与二十世纪之交，那个最灿烂的年代的伊莎多拉·邓肯，直言不讳自己有一天去拜访罗丹的经过，其坦诚让即便“不要脸”如我也不禁莞尔，而后更加敬佩她，（如果有读过上下文的话）。

伊莎多拉·邓肯：《我的爱，我的自由》张明彬译，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2014年，第89页

而在男性这一边，维特根斯坦当时所在的剑桥大学有一独特的天才社团“使徒”，而其中风行的同性恋倾向现在看来也“惊世骇俗”：

瑞·蒙克《维特根斯坦传：天才之为责任》王宇光译，浙江大学出版社，2012年，第69页

我并不是特意寻找这些片段，而是确实这些点的坦诚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这其中的阅读逻辑并不是我们紧抓这些部分而力图去解构权威，或沾沾自喜，下流猥琐，夺人眼球，哗众取宠（因为倘若这样的话，此文的标题就应该是《震惊！二十世纪初的剑桥竟有此社团...》或《天呐！现代舞之母邓肯竟与艺术家罗丹有过这样的经历》等等）；

不，这些东西并并不应该单独抽出而作为噱头，只是这一部分常常被略去（就像是朱豪生先生在翻译莎翁的时候将其许多露骨的语言做了删减一般）。

并且，我相信我们是需要在一个足够完整的意义上才能够理解这些作品背后真实而鲜活的人。而也同样是在这个完整的意义上，读者自己才能真正体证到自己与这些人——皆是人，而不是相隔万里，对于现今人文、艺术、经典式微而失去生命感的现状下，这些困惑、痛苦与激情未尝不能成为阅读的一个入口。

所谓这些有趣而有魅力的伟大之人并不是没有道德，对这些“下流”的东西直言不讳而不“害臊”。因为他们真诚，所以反倒常是读者会在这样如孩子般的坦诚之下自惭形秽。

人绝无有完美的形象，便是如赤子如顾城也并不是神，如巴塔耶所言，“色情世界与思想世界互相补充”，总觉我们并不应成为一个圣人般的木偶，通过礼仪与苦修便可成为人，而应力求真实与坦诚。

分寸与道德或许并不是需要被证明的，而是正如维特根斯坦的某种内在的坦诚而自然达到的：

艺术家/哲学家并不是远离人群而异于常人立异标新的那种浅薄的独特；而恰恰是坦诚且与自我的思索融贯的自在之人，其反倒在这个意义上最近于——“人”。

附录

· 可能是最近比较忙累，而没什么心力和状态读哲学、文学，最近反倒在翻一些传记，故顺手写下读过的一些传记的印象以及之后可能的阅读计划：

《重生——苏珊·桑塔格日记与笔记（1947—1963）》、《纪德日记》（部分）、《给青年诗人的十封信》（大二，我最迷惘的一段时间中所读的一些）

《我的爱情生活》（前段时间读的，日本摄影师荒木经惟妻子荒木阳子的随笔，真诚）

《鲍德里亚/鲍德里亚》（鲍德里亚夫人在南大做的讲座，有感动，可以找个时间去图书馆翻完，如果不是特别喜欢或不懂法语，买有点亏（偷偷吐槽下南大出版社））

《上学记（增订版）》（何兆武先生，热情，简单）

《八十年代访谈录》（一系列八十年代人自述）

《顾城哲思录》（极好）

《维特根斯坦传：天才之为责任》（最近刚读部分，好）

《我的爱，我的自由：邓肯自传》（最近在读，极好，极真诚）

《书法是万人的艺术》（日本现代艺术家、书法家，井上有一的传记，人有趣但是传记写的比较慢热，读到一半暂且放下）

· 关于情欲/色情部分，这是一个漫长的阅读计划，部分已开始阅读，但不确定何时能大概摸清，自我先估摸了几条线，先罗列在下，欢迎大家补充或者是讨论。

    1. 萨德-巴塔耶-布朗肖：萨德小说、《萨德侯爵传》、三岛由纪夫《萨德侯爵夫人》；巴塔耶《色情史》、《色情、耗费与普遍经济》；布朗肖《不可言明共同体》《死刑判决》；

    2. 福柯-阿甘本：米歇尔·福柯《性经验史》、《疯癫与文明》、《马奈的绘画》、福尔克马·西古希 《性欲和性行为》、传记《福柯的生死爱欲》、阿甘本《渎神》、《裸体》；

    3. 弗洛伊德-精神分析-拉康？：《释梦》、荣格《红书》

    4. 其他：兰陵笑笑生《金瓶梅》、罗兰巴特《明室》《恋人絮语》等

我会认为这就是我

2018.7.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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