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李铁的签字笔说起

今天周六，讲点轻松的。

这两天刷到一条颇火的新闻：

新闻中的笔让我想起一段往事。

大概是两三年前吧，朋友圈里传过一篇囚犯自杀的文章，很多朋友应该都看过，那篇文章虽然写的是所谓的囚犯自杀，但主旨其实另有所图，属于比较常见的指桑骂槐型社会批判类文章。某大报的某资深记者转了，被我看见了，就留了条言。

那篇文章讲的很惊悚，作者说自己从“当地的朋友处了解到”，死者在狱中用磨尖的牙刷把腿部大动脉挑了，失血过多而亡。我留的言是：感觉是假消息，上淘宝搜一下监狱牙刷，都是软胶的拇指牙刷，不太可能挑得动腿部大动脉。

磨尖牙刷刺来刺去，主要是《监狱风云》等香港老电影留给人们的印象，我没有在香港监狱工作的朋友，不然我也想问一下，是不是香港监狱现在还用硬质牙刷呢。估计不会。

其实当时还有句话我在心里想的，没写出来，就是一个资深记者，怎么也听风就是雨，一个匿名公众号自称从外地朋友那里听到一则传闻，传闻的内容又这么违反常识，可信度直接打了三个折扣，你一个经过专业新闻训练的从业者，一点职业警觉都没有么？

那位记者是我一个好朋友的朋友，以前一起录过一次节目，大家确实不熟，可能确实是我唐突失礼了，留完言我就被连夜拉黑了。

这两天看到李铁的签字笔，莫名地就想起当年这段有趣的往事来。老读者朋友知道我这个号有个专门的标签叫#脏东西，收集的都是新闻报道的案例分析。现在全世界流行一种趋势，就是骂记者都是坏蛋，都是fake news制造机，我的看法稍有不同，作为一贯保守评论的人，我觉得很多记者朋友心底还是好的，燃烧的还算是正义的火焰，只是对世界的理解和知识的储备没有能跟上这份芳心自许的责任感，没有能跟上对自己的期许以及时不时想要深沉一下秀秀态度的情绪。

监狱牙刷是一个例子，别的例子还有很多，比如前一段时间我记得有几个承重墙被破坏的热点新闻，某个挺大的报纸的专题报道里，有年轻记者写的一句“说实话以前我都不知道承重墙是什么”。

张雪峰老师说别报新闻专业，我深以为然。想做记者，真的没必要报新闻，花四年青春岁月学怎么写报道和所谓的新闻伦理，不如去找一门实操性更强的专业来学。不要专门学怎么说话写字，而要学实际怎么做事，然后在做事的过程中，形成一套真实的世界观。等到掌握一套系统的做事能力和由此生出的世界观之后，如果还有新闻理想，这个时候再选择做记者也不迟。

之前新闻专业人士围剿张雪峰的时候，有好几位老师讲得挺对的，他们说自己的学生有很多去做公关、营销、策划了，不一定做记者。我的记者朋友里，很多也不是学新闻出身，而是学法律、社科、人文的，这些专业好像被报社录取的几率还更高一些。反过来看，公关、营销、策划这些职业，需要的正好是今天很多记者身上那些被骂的习惯与品质。不知道承重墙是什么，这不巧了么，如果有客户付钱，正好方便为其辩护啊。

以前说过，我是学边沁的嘛，边沁为当年英国的社会改革写下了巨量的文字，伦敦大学学院边沁中心至今还在整理他的手稿，边沁是算账型的法哲学家和社会改良家，如果一个事起负作用，那么在边沁的评价体系里还不如没有这回事。

我对很多热血老记者和热血小记者的看法，就类似边沁。敢骂是一种勇气，但骂得准是一门学问。不能用姿态取代水平。骂不准，白白消耗自己和别人的精力，还容易在风涌而来的反对中陷入偏执。这是我写#系统读中国合集里的读书笔记的原因（《2024年读书写作计划》），一方面给我自己做总结，另一方面也希望帮助我身边的朋友，骂也要骂得准一点，不要待在天天喊大而化之口号的小圈子里自我感动，结果门都没找对，日积月累的就成了反智而不自知的“高级知识分子”。这也是我经常开玩笑，说记者、大学教授这些职业，都应该设门槛，要求在入职前先找个居委会管两年车库的原因。

先做事，再谈哲学；先浅，再深；先实践，再评论。就像学一门乐器，首先要练基本功，这是没有捷径的，假使跳过去了，总有一天还得回头把基础课补上。

管两年车库，不仅仅指积累真实世界的实践经验，还是指培养敬畏之心，对自己以为了解但其实不了解的事情的敬畏之心，对世界复杂性的敬畏之心，对自己的无知的敬畏之心。

我们以前学法律的时候，经常有同学会讨论一个哲学问题，即为了正当的结果，能不能使用不正当的手段。大家课上讨论都很积极愉快，甚至刺激，一听“程序正义”、“实质正义”这些词，大家就激动。然而等到真的工作了，才发现这种讨论在实践中几乎没用，因为你看不清全貌，你没有资格判断你认为的正当结果，到底是不是正当的。唯一能做到的，只有在事后发现那些口号背后的蝇营狗苟（《聊聊冤假错案的生意》）。

好像学新闻的朋友也很热衷讨论手段和结果的正当性，只是不知道是否像法律人有那么多机会，可以这么直观地感受到现实和理论的参差。法律人毕竟可以清楚地知道是谁是给钱的客户，新闻人很多时候是无法知道背后金主是谁的。

今天开始聊的是李铁的签字笔，扯得有点远了。本来最后还想讲个苏联笑话的，想想还是算了。好讲的差不多都讲了，不好讲的，林一五只好不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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