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疾速追杀4》里的政治隐喻

据说《疾速追杀》系列一开始的名字叫“轻蔑”，但是后来被基努·里维斯建议改掉，抛弃故作高深的词语，直接采用杀手主人公的名字John Wick命名。随着系列第四部的上映，这部电影被影迷们盛赞为“文艺复兴式的动作片”。影评人们津津乐道它是如何从一部玩票性质的小成本电影，逐步俘获市场，最终开拓出今天的“近未来杀手宇宙”的。

对于这样一部动作爽片，我原本没有什么可以多说的。它跟我们平时聊的内容最大的连结，可能仅限于第四部邀请了甄子丹担任主演，与基努·里维斯上演朋友间的双雄对决，而甄子丹在接受外媒采访时评价当年的香港风波，反对暴力，惹得一帮港台小将与海外民逗收集签名反对甄子丹出席奥斯卡。某位带着全家在东南亚流浪的搞笑博主曾发出过这样的喟叹：我支持美国的一切政策，为什么他们不给我发签证，为什么他们却让甄子丹这样的人出席奥斯卡。

不过我想错了，《疾速追杀》这样纯粹的动作片里，确实藏有更多的政治意涵，我没有看出来，但在美国有一些朋友看出来了。

3月31日，POLITICO发表了一篇影评，分析《疾速追杀》和美国的“麻木政治”。虽然是蹭电影热度的借题发挥，但读起来很有意思。

《疾速追杀》有一个梗，说前三部里John Wick为了给陪伴自己的狗复仇，杀了299个人，第四部预算更多，动作更火爆，创作方有意回应网上的梗并造新梗，于是让主人公这一部里杀了300个人。POLITICO的影评大概就是从这两个梗出发的，说《疾速追杀》体现了我们美国人对大规模枪击和死亡事件是多么麻木。

影评的作者尤其强调了一个场景，影片中John Wick在柏林的某家夜总会里和斯科特·阿特金斯饰演的Killa决斗，一路上尸横遍野，但夜总会里的人在迷离的光线中大多只是瞥一眼，然后继续摇头摆尾地跳舞。作者说，这多么像今天美国人对大规模枪支致死案件的反应，在2023年3月的前30天，不到一个月，全美已经发生了39起大规模枪支杀人事件，美国人就像电影里跳舞的看客一样，不尖叫不躲藏，只是淡淡地看一眼，继续跳舞，等待新闻热点过去。

之所以说这篇影评是借题发挥，是因为就电影本身而言，这个分析基本不成立。电影中舞客们并不是全程不尖叫不躲藏，Killa被杀死后，他们也像正常世界的人一样慌张地四散奔逃。《疾速追杀》作为动作爽片，剧情本就孱弱，逻辑不合理的地方颇多，不然影评人也不会将其评价为“近未来杀手宇宙”。所谓宇宙，就是说这个电影世界有自己的特设规则，跟现实世界不同，就比如漫威超英宇宙。

这一点也可以拿来解释电影里的“杀人如麻”以及那些俯视角电脑游戏一样的桥段。电影的创作者没有想的那么多，《疾速追杀》本来就是一部结合了现代游戏、漫画的爆浆制作。

不过POLITICO这篇影评的作者紧接着又提了一个灵魂拷问：仅仅是因为人们已经熟悉了游戏、漫画、电影中的暴力镜头，所以他们才对《疾速追杀》里的当街杀人无动于衷吗？作者认为不是，今日美国的枪支暴力现实在其中有重要的推波助澜的作用。柏林场景不仅仅是“杀手宇宙”的设定，也是美国当代的现实。

作者问：为什么今日美国的许多电影、游戏、漫画血腥暴力到了令人惊骇的程度？她自问自答，说这其实也跟美国的社会现实有关，人们对现实麻木了，自然对艺术作品也就麻木了。

“看客没有意识到自己是看客，这是一切的开始。”现实中的人们麻木，电影工作者为了克服人们的麻木，于是不断地提升电影血腥的程度以刺激观众的感官。一种双向奔赴的军备竞赛。

影评最后一次升华主题，用了一句话，说我们生活在一个诡异的世界，美国人对大规模枪支暴力造成的死亡漠不关心，也对从新冠疫情到气候变化造成的第三世界不成比例的死亡漠不关心，“美国看客”的背后是一种关于麻木的政治，《疾速追杀》系列成为了这方面的一道隐喻。

——“即使世界毁灭，我们中的许多人，依旧在继续跳舞。”

到这里我们基本上把POLITICO这篇影评的内容介绍完了。看上去这是一篇觉醒之作，是“不是看客的人”在批评“美国看客”。从某种程度上，我们必须要称赞它看到了美国现实的社会问题。

不过我还要多说两句，这篇影评的价值也就仅此而已。作为亲民主党的POLITICO，在这个时候发这篇影评，并不只是想谈美国的社会危机，它有自己的私心。尾巴就藏在我们上面摘出来的作者的最后一次升华之中，说美国人不仅对大规模枪支暴力漠不关心，对新冠疫情和气候变化在第三世界造成的灾害也漠不关心。

枪支暴力、新冠疫情应对和气候变化，是民主党攻击共和党的三大主要领域，这三个例子可以说是POLITICO精挑细选出来的例子。恶心的是拿“全球南方”也就是“第三世界国家”说事。亲民主党的POLITICO真的关心第三世界国家吗？

这两天我听了一个去年9月的播客节目，嘉宾是美国有名的乔姆斯基，乔姆斯基是语言学巨擘，在公共领域以批评美国二战后历任总统都是战争贩子闻名，他分析了美国政界学界对俄乌冲突的态度。

主持人问他支不支持美国军援乌克兰。乔姆斯基是这样回答的：支持，但这其实是两个问题。第一，俄罗斯入侵乌克兰，跟美国入侵伊拉克一样，都应该被批判，这点毋庸置疑；第二，我们还应该思考怎样停战，实现和平。在美国，所有人都在讨论军援乌克兰，但是从媒体到学术圈，没有人敢提怎样实现和平，好像只要一提和平，就要被打成俄罗斯的间谍。

乔姆斯基接着说，美国政治人物和媒体总是批判第三世界国家不跟着他们一起抵制普京，可是他们永远无法理解第三世界国家在想什么。“全球南方”想的是，是的，我们不喜欢俄罗斯对乌克兰干的事，可是你美国是为什么骂俄罗斯你自己不知道吗？俄罗斯对乌克兰干的事，不就是你美国平时对我们干的事吗？

同样是提第三世界国家，POLITICO嘴里的“全球南方”和乔姆斯基嘴里的“全球南方”谁更公允可信，一目了然。

POLITICO发这篇影评，看似好像批评看客，实际上它只是骂共和党支持者没有做民主党希望的那种看客。

什么叫麻木的政治？这才叫麻木的政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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