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交媒体如何塑造结构性愚蠢

今天说点好玩的，我也是刚发现的，上个月的《大西洋月刊》上有一篇讲社交媒体的文章。作者是纽约大学商学院的社会心理学家Johnthan Haidt，文章算是他给自己2023年要在企鹅出版社出版的新书《巴别塔之后：适应一个我们再也不能分享的世界》做的梗概与推广。

说好玩，不只是因为Haidt的推导与结论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更因为他的许多描述具有神奇的共通性。

文章很长，我想的是在不违背作者原意的基础上选一些有意思的章节单独品鉴。作者举的例子都关于美国，但就如同我过去的所有写作一样，我介绍的美国故事，不只是美国的故事。

Haidt文章第一个有意思的章节出现在开篇不久，Haidt梳理社交媒体发展的历史，责备说“发现了社会发展的临界点，要把分享的力量给予每个人”的Facebook变成了制造社会撕裂、催生信息茧房以及孵化表演艺术家的巨头。

问题的产生源自FB2009年上线了点赞和转发功能。按照Haidt的说法，之前的FB只是一个分享生活、沟通亲朋好友的平台，但突然有一天人们开始变得更愿意在陌生人面前暴露隐私了，而点赞和转发按钮最终让“当网红”成了许多普通人一时或一生的梦想，鼓励人们制造人设，学习表演的艺术。

越夸张越极端的表演，越偏激越似是而非的攻击，越能吸引粉丝的关注。“社交媒体放大了琐屑的小事，并把它们武器化…不仅浪费时间，而且持续性地摧毁信任。”

"社科学者发现成功民主需要三个要素共同作用：社会资本、强力机构和共识故事…社交媒体同时腐蚀三要素。”过了不久Haidt又写道：“尤其破坏对政府的信任。”

Haidt说社交媒体时代以前，也不是没有表演，但那时从没有这么大规模的表演，人人都是戏精。现在，只要在社交媒体上发一张画靶射箭的图，哪怕那图没头没尾，莫名其妙，也可能赢得万千转发，一群人兴高采烈，一群人怒火冲天。

更可怕的是，那些喜欢没事找事、搬弄是非的人，比沉默的大多数，在社交媒体上，混得更如鱼得水。“社交媒体让一小部分充满侵略性的人可以同时攻击许多人…少数几个混蛋就可以控制讨论空间…政治极端分子获得了更多力量。”

“我们得到了一个漠视语境、比例、慈悲和真相的社会。”

文章里专门有一个章节叫“结构性愚蠢（structural stupidity）”。这个章节是关于信息茧房的。有一个词叫“确认性偏见（confirmation bias)”，意思是人们到网上搜资料，但只找支持自己心中已有观点的证据，越查越觉得自己无比正确。我记得我在《我们是Q，是神的孩子，是美利坚最后的盾牌》里写过，QAnon作为罕见的偏执狂群体，其成员间流传最广的一句口头禅就是“你自己做检索（Do your own research）”，这可以说是确认性偏见最生动的例子了。

Haidt点名批评了美国各层级的知识分子。从大学到政治研究机构，知识分子屈从于社交媒体的政治极化规则，主动迎合，或者随波逐流，摇身一变成了新的权威和既得利益群体，他们给社会其他人树立了榜样，也确立了新的行事规则。

结构性愚蠢在美国有两个现成的例子，一个是懂王的大杀四方，一个是政治正确的大杀四方，一个极右，一个极左，谁也不比谁更高级，称得上是双峰并峙，二水分流，同领风骚。

“美国的政治变得越来越荒谬，越来越失能，因为美国人变得越来越不聪明了。问题是结构性的。各个机构都在惩罚不同意见。”

Haidt预测美国的情况会更恶化下去，但我不准备再谈这篇文章的内容了，下面我想说说为什么这文章有趣在有共通性。

虽然作者写的是个美国故事，但我读到的却不仅仅是一个美国故事。正好唐山打人事件里的警方通报刚刚发布，我可以结合四名受害女生的情况谈谈。

21号的警方通报里说四名受害者有两名受伤不重，所以没有住院，另两名在普通病房，目前伤情稳定。我想问的是，这个情况，跟事件爆发之初媒体披露的情况，有哪里不同吗？

如果留心相关事件的演变过程就会发现，这个伤情通报在最开始就有了，后来最早的谣言是死了一名受害者，过了不到36个小时变成了四死其三，然后就是铺天盖地的自媒体文章，叫着让受害者出来说话。都看过《让子弹飞》，像不像胡万让六子剖腹的情节？问题是六子剖腹有用吗？是吃了一碗粉两碗粉的事吗？

有人说，政府取信于民是个值得重视的问题。还有人说，社会发展到今天这个阶段，执政者与人民互动的方式要与时俱进。我觉得说的都很对。然而也不能忘记，社交媒体时代的一个特征就是，表演艺术家和假消息结伴而行，“琐屑的小事被武器化”。

甚至如今受害者情况得到重申，我看到的是造谣传谣的朋友，不仅没有歇一歇，避避风头，反而又开始抠“轻伤”的字眼，带新一轮的节奏，赚新一波的流量。我就想问问，不去看医疗鉴定的“轻伤”定义，抠字眼抠的不亦乐乎，当真面对社交媒体的疯狂，连反抗的姿态也不摆摆吗？

这个事我本来不想多说，可是前几天看到不少人很好、平时很敬重的朋友，都在转发某个劣迹斑斑自媒体的谣言，今天读到Haidt的批评，不由得心有戚戚。

你永远正义，你永远有同情心，可你就真的愿意永远被骗子牵着鼻子走吗？

你要坚持理想，你要反抗巨人，可你真的愿意牺牲真相和理性吗？

社交媒体时代，最不缺的就是真相，最缺的也是真相。但不管缺不缺真相，肯定都缺耐心。

这是最好的时代，因为最没有存在感的人，发声的能力也大大加强。这也是最坏的时代，因为它可以在一瞬间，让最智慧的人，变得和蠢人没什么两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