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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续读吴毅《小镇喧嚣》里的魔幻故事丨读中国计划(九)

林一五 林一五议时 2022-08-11





上一篇《读中国计划(八)》介绍了吴毅教授《小镇喧嚣》里几个关于乡镇的魔幻故事,今天我们接着读这本书,接着讲故事,本来想结合那个县的事聊聊罗翔老师的加刑建议,但是文章发不出来,所以今天这篇文章实际上是我的半篇草稿。


同前三章一样,《小镇喧嚣》四到七章让人深思的案例也极多,这里我要讲的是183-194页农民和镇村组织关于征地补偿款斗智斗勇的故事。



同前三章一样,四到七章让人深思的案例也极多,这里我要讲的是183-194页农民和镇村组织为了如何分补偿款博弈的故事。


这个故事其实可以算是上一篇文章里“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那个故事的后续。上一个故事里,洲头四组的15户农民坚持不认同政府的补偿标准,为了防止村干部挨家挨户做工作,村民们实施起了“人盯人”战术,时刻提防谁做了“间谍”;而村干部们则要见缝插针,把定点突破——用书里的话说,“一把钥匙开一把锁”——推进下去。183-194页的故事情形跟洲头四组的差不多,它展示了这类问题最终如何收场。


吴毅教授的观察角度非常有意思,他采访的是 访办主任。访办主任告诉他,在基层存在着镇村组织和农民两套政治学的博弈。怎么讲呢?一块地被征收,补偿款发放下来,因为要修缮相关的基础设施,也因为要追求发展,各级政府都会分一部分,它们分多分少就成了问题。


一般而言,乡镇想的是,财政紧张,尽可能多留一点;农民想的是,闹一闹,就能多分一些。两种“政治学”的博弈决定了双方的行动逻辑。作为镇村政府,会先抛出一个低价试探,农民接受了就长吁一口气,不接受就做工作,工作做不下来,就把价格提一提。而作为农民,不管你开什么价,反正不接受,而且要把事情闹大,迫使你将价格尽可能的提高。说是“政治学”,这其实是一个非常商业化的过程。



 访办主任讲了一个具体案例,陈李湾事件。市里关于高速公路绿化带占用土地的补偿,有一份文件写的是每亩5000元,但是没有写这5000元下面怎么分。区里留了1200,镇上留了1600,村里留了1200,最后到农民手上只有1000了。农民未必清楚这里面的细节,但他们通过横向对比直觉式地认为“这里面有问题”,因为S街某乡的补偿是每亩2800。于是农民们上去反映,他们到了市里又看到了那份每亩5000元的文件,这下更炸开了锅。


村干部下去做工作,给农民们解释为什么镇、村要留一部分,一是为发展筹资金,二是开发破坏了道路、水利等原先的公共设施,需要资金重修。但是农民不听,他们知道政府不愿意他们闹,所以他们就要反其道而行之。初次闹的结果是政府又补偿了两万元,每亩补偿升到了1300。


政府的本意是息事宁人,但在农民看来这是“良好的开端”,等于一种变相鼓励,S街那个乡补偿有2800,凭什么我要满足于1300呢?于是闹得更凶了。更棘手的是,Y村原支书老陈躲在后面给农民出谋划策。


老陈原来是内部的人,知己知彼,知道如果征收土地后农民手上留下的土地少于0.4亩,补偿可以适当增加,所以所有农民都说自己现在手上土地不足0.4亩了。镇上就提出希望重新丈量土地,但是农民们不同意。僵持了一段时间,政府又追加了两万元,补偿来到1600。


这个时候一些农户满足了,可是老陈没有,他带着差不多10户农民,继续闹。镇上没办法了,要求村里想办法,暗示可以采取“一把钥匙开一把锁”的方法。Y村的村主任就私下给闹得最凶的5户人家每家送了1000元。村支书原本不同意这么做,但看到村主任装好人,得罪人的事都掉到自己头上,一狠心,也发了6户。这11000元钱,从村里的账上出。


然而消息走漏了, 访办主任说很可能是“刺头”故意放出去的,于是情势不仅没有缓和,还恶化了,又有十多户闹了起来。这十多户里有之前私下收了钱的,可能觉得收少了,或者还想收,也有没收的,可能觉得怎么没有我。这次他们对村干部避而不见,每次都直奔市里而去。


上头要求村里做工作,这次村里撂挑子不干了,现任支书和老支书老陈已经闹僵了,于是只好让镇上林书记出马。林书记给老陈戴高帽子,谈话后老陈是不出面了,但是据可靠消息,他还是躲在后面出主意。


林书记很恼火,但又没有办法。事情发展到这个阶段,只能两边耗着,看谁耗得过谁。吴毅教授这里说:“你耗得烦了,自然就泄气了。二是你要求不签,村里提出丈量土地面积,农民肯定不干,因为他们也知道自己的地肯定不止0.4亩,农民不配合,村里也就有理由不理农民。”


一个非常有意思的点是,这时候产生了林书记和村干部之间的分歧,林书记要求村里主动介入解决问题,村里则觉得要避免主动才能解决问题,双方所处的不同位置决定了双方不同的诉求。林书记怕事情闹大了,村里想的则是自己没钱,反正硬撑着,最坏的结果是事情闹大了上面逼村里买单,换句话说,最坏不过我买单,村里现在撑一撑,说不定可以不用买单。


在这场博弈中,农民最大的筹码其实还是知道上头希望农村稳定,但到了这个阶段,当镇上和村里已经开始产生无可奈何、随他去吧的心态的时候,按照吴毅教授的观察:“这时候距离成交也就非常接近了。”


大部分“刺头”其实都是村里特别精明的农民,他们知道到了收官阶段了,这个时候也会适当妥协,给村干部们一个台阶下。农村的很多事情,就这样峰回路转地解决了。从《小镇喧嚣》的196页开始,到206页,吴毅教授回到了“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的洲头四组的故事,记录了一段收官阶段村干部和刺头农民如何达成最终协议的过程,大量第一人称的对话完整地展现了双方的拉锯和激烈的心理战。


《小镇喧嚣》里的这段政府与村民互动的故事,初读让我大开眼界。作为城里人,又没有长时间的下乡调研经验,这些事情超出了我的想象力。过去大量关于农村和农民的热点新闻,困囿于媒体追逐流量的机制与记者受专业的限制,也无法给我提供如此细致入微的展示。对这段故事,吴毅教授有几段总结我觉得写得特别好:


第一,中国基层存在一批“特别能战斗而且特别善于战斗”的农民。


第二,农民看似不断进攻,其实他们在博弈中处在先天的不利位置。他们的获利不会超过政府给自己划定的承受上限。


第三,可能是最重要的一点,吴毅教授看到了近些年基层治理难度的加大。这种现象背后,是一些学者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弱政带来善政”理想的破灭,这一点从陈柏峰教授的《乡村江湖》一书中也能读到殊途同归的故事。说到底,理论跟不上现实,不是现实之过,而是理论的局限。


第四,承接第三点,我直接引用吴毅教授的原话:


正是因为受到这样一些思维范型的奴役,我们相当一部分学者无法看到当下农村社会真实的官民关系和治理特征,而只会以理性与启蒙主义的武器去从事对现实的批判,以泛道德化的同情去表达对底层群体的怜悯,而实质上我以为这些批判与同情却可能是在对社会秩序的维系、运行与改良进行着某种不负责任的推卸……


(接下来本应是对刑法240、241、242条的梳理,对知乎网友陆土根的文章、西北大学李钢教授犯罪地理学研究以及中南大学雷望红老师的采访内容的梳理,然后对罗翔老师建议的评议,现在只能各位自行想象了。)


现实很复杂,问题很严重,大家都有情绪,但比情绪更重要的是准确的信息务实的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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