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复旦有一位学者，到美国看了半年后写了一本书

又到周一了，知道大家伙心情肯定不会太好，所以今天我们来闲谈，扯点轻松的。

前几天，我在微博上看到一本书的封面：

发这张图的乔木先生若干年前是北外的副教授，微博上的大公知，怼天怼地怼国家，怼人怼事怼何炅，后来袖子一甩，跑去了美国。不想，他在“好山好水”的那边过得不好，教职搞不到，医疗保险缴不起，于是，新冠疫情期间，起义了，杀回微博，成了反美大V。

我到乔木先生的微博上转了转，发现或许是知己知彼的关系，如今他骂起美国以及公知来，火力很猛。

上面这张图，乔木先生解释说是国内有一帮教授川粉，一起在境外出了本歌颂川普的书，他对他们表示轻蔑。

我对乔木先生的心路历程不感兴趣，也不想猜他为什么起义。况且他说的好像也不全对——“川普主义（Trumpism）”这个词，倘若我记得没错，过去一年《大西洋月刊》、《华盛顿邮报》、《政客》等好几个报刊杂志上都出现过。

吸引我的是这本书封面上的几个名字。

不少大佬啊。在我当学生的年代，都是炙手可热、引领风骚的人物。

我顺手把图片发给了我的师兄徐小重副教授（老规矩，化名），小重老师前两年在上海西南某高校教书，这两年流窜到了一所据说更好的大学。他秒回了我一串省略号。

过了半晌，他又给我发了一句：“那一代人没办法，是真的信这个。”

信哪个？我想他说的应该是美国那一套。

又过了一会儿，他发过来第三条信息：“真信就会很麻烦，容易活在信念里，不顾新的现实。”

说起来2020年真的是很魔幻的一年，波谲诡秘的现实世界，让不少象牙塔里的高级知识分子都翻了车。我之前介绍过《纽约时报》中文网上批评国内高知川粉的文章（《那些为川普辩护的中国高知们》），许多老外和海外华人都难以理解，为什么中国一些极具盛名的自由派教授会如此狂热地支持川普？

也许真的如小重老师所说，那一代人活在了信念里，无视新的现实。

这个观点我认同了两天，就两天，然后我就反悔了。因为我忽然觉得“新的现实”，好像也不是真的新。

改变我看法的，是我在周末读的半本书。

这是一本奇书，以至于我才读了一半就忍不住要写一写。关于它的名字，请容许我卖一卖关子。我先来介绍一下它写了啥。

书的作者是当年复旦政治系的一位年轻学者，1988年下半年到1989年上半年，他在美国做了六个月的学术访问，回国后他把自己在美国的见闻集结出版。

作者很谦虚，书中他反复强调，虽然自己是用历史——社会——文化条件的框架来分析美国社会，但他是一位“观察者”而非“考察者”：

作者想弄明白所谓的“美国现象”：为什么这个只有二百年短暂历史的民族，会成为当今世界首屈一指的发达国家？

为了弄明白这个问题，作者走访研究了美国的大学、社区、流浪汉聚集地、反现代化的阿马拿移民地、美国政治基因的保留地贝尔蒙小镇、衰落中的大农场、唐人街的旅行社等等地点，研究了美国人的民族精神、城乡差距、宪法、政党分肥制、金钱政治、游说集团、商品经济、总统就职流程与花费、性解放乃至养猫养狗的法律。

这本书里的观察与总结，让我这个三十年后的读者，常常忍不住击节赞叹。

我举几个例子大家感受一下。

——揭露美元与美国的繁荣背后、美国制造业和就业的隐忧：

——中国人和美国人的创新观念的比较：

——美国人的优越感：

——美国式扶贫和中产阶级纳税人的抱怨：

——美国实用主义：

——美国未来主义：

——从1988年大选中共和党副总统候选人奎尔的“二代”身份出发，重新认识美国的“人际关系”：

——对美国选举中两党与人民关系的剖析：

——有一天，作者路过一个美国左派组织的书摊，他认真研读了这个小组织的报纸，继而思考为什么美国允许几百个“激进组织”的存在：

——作者还分析了美国人“偶像崇拜”的心理：

一不小心就举了不少例子，我确实是不知如何取舍，这已经是几次筛选之后剩下的。

从这些真知灼见，我们可以看到，作者对美国并不是仰视，而是抱着一种平视的学习也反思的心态。

不能忘了当时是什么时候，八十年代末期，河殇体泛滥，不知道多少年轻人把美国当成制度与现实均完美的“理想国”，他们中有不少后来成了21世纪初统治中国舆论场的公知。

其实我们可以从作者笔下一个小细节中感受当时中美的差距。

书中好几次提到银行储蓄卡，作者每次都要详细描述它长什么样：一张塑料的卡片，背后有磁条，储存着信息。作者也不知道ATM机是什么，所以花了好几行笔墨描述这种用“塑料卡片”取现金的“电脑化的机器”，作者详细介绍了取钱的流程，并且感慨不仅可以取钱，还能存钱。

许多我们今天习以为常的事物，当日美国人习以为常的事物，在当时中国最有文化水平的知识分子眼中，属于闻所未闻的新奇玩意，由此可见那时中美之间的差距有多大。

当年的一些青年、今天的一些公知，他们为什会陷入一种“信念”，几十年都不可自拔，似乎可以想象了。

考虑到这个背景，作者能保持客观，独树一帜，没有盲目地陷入那种“信念”，就更显得难能可贵。

事实证明，作者的不少判断十分有预见性。

例如上文中提过的英雄崇拜情节，隐隐地呼应着川普的崛起。

中产阶级的牢骚，对应了今天美国贫富分化加剧，中产阶级对政府要救济穷人，不收富人税却收中产阶级税的不满。

还有中国的崛起引发的美国意识形态上的应激反应，麦卡锡主义的幽灵似乎在美洲大陆复活。

其他的，还有考察美国大农场时，作者回忆起苏联进口美国粮食的历史，感慨：“在人口日益剧增的世界上，农业是生命线。”

研究完美国“个人主义盛行”的现实，他发出“平等难以成为（美国）主导价值”的喟叹。

这里因为篇幅原因，许多书中的金句没法一一介绍，它们有的关于从美国城乡对立中领悟到的城市化的重要性，有的关于美国的“政治实物教科书”的价值宣传，有的关于日本“新近出现的一种病——过劳死”。我们可以很清楚地感觉到作者不仅仅是在思考发达国家的现状，也是在思考中国未来的发展。

回到之前的疑问——真的是“不顾新的现实”吗？不，现实一直就在那里，三十年前，就有学者看到了。

必须得承认，学者和学者之间，真的是不一样的。年纪相仿，经历相似，有的人看了半辈子，可能还不如某些人半年看得深、看得准。

我猜当我说八十年代末复旦的一位学者的时候，有的朋友就已经猜到了我要讲谁了。可能更多的朋友是在我罗列观点的时候意识到作者的真实身份的。是的，现在可以揭开这本书的神秘面纱了：

这段序言中的话，也许是整本书最好的总结。放在三十年前的大背景中看，这是何等的见识。

这些年我也在国外生活过一段时间，也走过不少国家，我个人习惯从公立教育的质量以及知识分子意见受重视的程度这两个角度来观察一个国家。在我看来，它们真正关系到普通人的上升渠道以及政府决策的靠谱程度（能否真正集思广益、科学治理）。

一个努力提供高质量的公立教育的国家，是有前途的国家。一个能选拔出最优秀的知识分子建言献策的政府，是负责任的政府。

这就是为什么我对中国这片土地有信心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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