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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太阳裙的布考斯基:梁余晶x金·阿多尼兹奥 | 诗翻译 · 第2期

磨铁读诗会 磨铁读诗会 2021-02-26





诗翻译栏目立足于“磨铁读诗会”积累了近五年的译者和外语诗歌资源,这是一个属于中外翻译家们的栏目。试图展现当代诗歌翻译家们的奉献、努力和成就,以及他们与诗歌之间深刻的关系。力图呈现这样的场景:把优秀的外语诗歌翻译成最好的汉语,打破晦涩暧昧的“翻译体”对当代汉语诗歌写作的畸形影响;把好的汉语诗歌翻译成各种不同语种,并在世界各地的发表、出版和传播;把最当代的、最有现场感的、最新的世界诗歌和中文诗歌,通过翻译家们的努力,交汇在一起,形成碰撞和影响。









梁余晶是金·阿多尼兹奥的中文首译者,可以说正是因为他对这位美国女诗人的发现和翻译,为阿多尼兹奥的诗集在中国的正式出版创造了契机。梁余晶自己也是一位诗人,因此他的译本,语言生动,高度还原了阿多尼兹奥的诗歌语言,毫无翻译腔。我们出版的金·阿多尼兹奥诗集《爱情之谜》上市后,收到不少诗人和读者的好评,其中诗人、评论家杜鹏就直言,梁余晶至少在汉语中还原了80%以上的阿多尼兹奥的诗歌风貌。阿多尼兹奥的语言非常直接生猛,同时又有着复杂难译的意象,在我们今天的语境下,面对各种不可回避的困境,能实现这80%以上的还原实属难得,更何况说出这句评价的人杜鹏非常熟悉阿多尼兹奥的作品,他几乎阅读了所有阿多尼兹奥的原作,且他在美国留学时的创意写作课老师凯文·瑞巴斯(Kevin Rabas)——堪萨斯的桂冠诗人,就是金·阿多尼兹奥的学生,据杜鹏说,他学习写诗之初使用的写作教材,就是阿多尼兹奥本人编写的。


再说回梁余晶的翻译,他不仅有极好的英译中的能力,同时因为多年海外求学的经历,以及对外语的熟练使用,他还有着极好的中译英的能力。一直在做中国当代诗歌研究的他,非常熟悉当下诗人们的创作情况,他翻译过不少中国诗人的作品到英文,并在世界各地的外语诗歌杂志上投稿,以下这些重要文学杂志上,都发表过他的译作:英国的《诗歌评论》(Poetry Review)、《现代译诗》(Modern Poetry in Translation)、《牛津诗歌》(Oxford Poetry),美国的《麻省评论》(The Massachusetts Review)、《辛辛那提评论》(The Cincinnati Review),澳大利亚《西风》(Westerly),新西兰《着陆》(Landfall),加拿大《马拉哈特评论》(The Malahat Review),等等。他主要翻译过的中国诗人包括伊沙、沈浩波、西娃、春树、西毒何殇、里所、戴潍娜、余幼幼等。其中他翻译得最多的诗人是沈浩波,我问他为什么是沈浩波的时候,他回答“我既有自己的美学判断,又重现实结果。我开始是一人翻几首,翻完了就试着去投稿,慢慢发现被采用率最高的是沈浩波,外国杂志喜欢,也就最有翻译他的动力了。再加上沈浩波的诗我之前印象就深,就有了多译他去联系出单行本的想法。”


梁余晶翻译的中国诗人的诗歌(中译英),目前已经结集出版的有Zero Distance: New Poetry from China(《0距离:中国新诗歌》),这本诗集于2017年由美国出版社Tinfish Press出版。另外还出版有一本翻译戴潍娜的小单行本Loving You at the Speed of a Snail Travelling Around The World(《用蜗牛周游世界的速度爱你》),由新西兰Cold Hub Press出版。而他最期待出版的沈浩波的诗集,目前已经翻完了61首,他正一边继续译,一边投稿给合适的出版社合作出版。



Zero Distance: New Poetry from China



Loving You at the Speed of a Snail 

Travelling Around The World



在外国诗人的译介方面,目前梁余晶的侧重点依然是金·阿多尼兹奥,因为就像偶然发现阿多尼兹奥并燃起翻译兴趣一样,他倾向找到没有译过的新诗人,并且又要是他特别喜欢的诗人,这样的一位外语诗人,他还在发现中。正是出于这样的热爱,才能向读者提供最可靠的译本吧,因为做所有事情,都一定要出于一种最单纯的原因,才能做到最好。


记得我问过余晶这样一个问题:“你觉得译者的身份重要,还是诗人的身份重要?”他的回答是:“虽然我读博期间,忙着写论文,更多的是理性思考和理性写作,再加上做翻译,诗歌写得很少,但诗人的身份对我而言,也同样重要,译诗可以帮助我找回写诗的感觉,其实说白了,翻译就是把这首诗用另一种语言重写一遍,也是在写诗,只不过思路是别人的。但选择怎样的词语和形式来呈现,全在译者。翻译的创造空间是很大的,尤其是译诗。但前提是,我读出了原诗的好,知道好在哪里。”是的,翻译不是代笔,不是传声筒,诗歌翻译更是一种真正的再创作。诗人身份是梁余晶的底色,这个底色才让他成为那个在文字间自由穿越和创造的诗歌译者。


梁余晶翻译的第二本金·阿多尼兹奥的诗集《告诉我》(Tell Me)也早已交稿,这是一本既延续了《爱情之谜》风格特色,又在写作方式和思考深度上有延伸和变化的诗集,真希望它也能早日面市。


磨铁读诗会 里所采写

2020/08/26








梁余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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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阿多尼兹奥


梁余晶


诗人、译者。惠灵顿维多利亚大学文学博士。英文诗歌及翻译散见英语世界七十余种文学刊物及选本,出版有英译中尼采《善与恶的彼岸》(合译)、《2014新西兰最佳诗选》,中译英《孔雀东南飞:汉朝诗选》(合译)、《零距离:中国新诗选》等。曾获第七届“ N P C 李白诗歌奖·翻译奖”等奖项。




金·阿多尼兹奥


金·阿多尼兹奥,美国女诗人、小说家。被称为“美国最刺激、最尖锐的诗人之一”。诗作注重探讨生命的双重本质:善与恶、光明与黑暗、快乐与痛苦。阿多尼兹奥1954年生于华盛顿,曾长期居住在旧金山,现居加州奥克兰。到目前为止,已出版各类著作十四本,包括七部诗集,其中《告诉我》入围20 0 0年“美国国家图书奖”短名单。她曾获古根海姆艺术基金、两次“手推车奖”、两次美国国家艺术基金会奖和约翰·西阿第终身成就奖等重要奖项。









今天分享梁余晶翻译的四首金·阿多尼兹奥的诗歌

选自《告诉我》(Tell Me)

本书中文版将由磨铁读诗会出版




亲密关系

 

这个在餐厅里为我泡卡布奇诺的女人——深色眼睛,染了红发,

穿着无袖高领套衫——和我正在交往的男人曾是情侣。

她不知道我;我们是陌生人,但我还是没法自然地

像我知道这事前那样,看她。她站在咖啡机边,把喷嘴沉入

奶泡中,两眼目光空洞——我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我只知道,也许她在回忆我的情人,回忆他们之间发生的

任何事情——他从没告诉我,只说那不重要,然后

就很快转移话题,现在想来,转移得太快了;毕竟,

他可能一直在说谎,他脸上不是一瞬间闪过一丝痛苦的

表情吗?我确定不了。真的无关紧要,我对自己说;

我没有理由觉得站在这里很尴尬,或对不起谁,

仿佛我们之间真有什么重大关系似的。

她可能在想任何事情;但为什么我突然怀疑

她知道,怀疑她觉察到我在打量她,并试着想象他们在一起?——

她唇膏暗红,比头发更暗——试着想象他吻她,和她在床上翻来覆去,

就像他喜欢和我一起那样。我猜也许

他更喜欢她身上的某些东西,如今我们在一起时他会怀念;

有时,当他和我做爱时,某些时刻

我会被悲伤淹没,虽然和他在一起,我还是情不自禁想起

前夫的手,我尤其喜欢那双手,想重新回到

旧的亲密关系,经常觉得那是我曾了解,或将了解的

最单纯的快乐。但所有一切都结束了;而且,难道没有其他情人

留下任何痕迹吗?我看到他们时,勉强能记起

他们脱了衣服的样子,或他们进入我时

是什么感觉。那么,当她把黑浓缩咖啡倒入牛奶,

把杯子推向我,我付她钱,我们目光

相触仅一秒,手指相碰的时候,到底是什么感觉?




虚构纪念日

 

想象婚姻在持续,

百合花在黑色瓶中盛开

多年,水依然新鲜。

那对男女一边望着对方

一边做爱,容光焕发,相互看着,

天使们也在看着,

张开它们美丽而抽象的嘴,

仿佛想说些什么

既不复杂也不真实的话。

那对男女并未觉察。

他们变得越来越虚弱,顾不上那么多。

天使们收起翅膀,

石头一样掉落,砸向他们。

 



赫伦湖畔

 

夜间,马群从我们停靠的车边

经过。车里,我在寒冷中醒来,

睡袋里听到它们沉重的摇晃,

它们沿堤岸走向河边,马蹄下

碎石很刺耳。你依然在睡,

尽管也许你在梦中感到它们短暂走进

我们生活,惊起一点细小

波澜,你四肢轻微抽搐,接着

一声安静的喘息,几乎

只是下一次呼吸,我敢确定你没想到

那些巨大的动物怎样摆脱黑暗,走向

我们。或我有多害怕,在我明白

它们是什么之前——不过是马,不是任何

能伤害我们的东西。第二天一早

我看见你在河边

洗脸,赤裸的胸前挂着明亮水珠,

知道我们多么需要

这新来的一天,这平静的湖,

我们在此游泳,裸体,可以再次相互触摸。

你那时如此之美。我也觉得

婚姻不会结束。

 

 


“女人想要什么?”

 

我想要一件红礼裙。

我要它又薄又便宜,

我要它特紧身,我要穿着它,

直到有人把它从我身上撕下。

这条裙子,我要它无袖,

要它露背,别人不用猜

裙下有什么。我要走上街,

走过便利店。走过五金店,

所有的钥匙在橱窗里闪亮。

走过王氏夫妇餐厅,他们出售

放了一天的甜甜圈。走过格拉兄弟店铺,

他们把猪从卡车扔到手推车,

搬起光滑的猪嘴,搭在肩上。

我要走得像世上唯一的

女人,一切都供我挑选。

我想死了那条红裙子。

我想用它确认

你对我怀有最深的恐惧,

向你表明,我一点也不在乎你,

除了我想要的,什么也不在乎。

等我找到那条裙子,就把它

从衣架上取下,仿佛挑选一个身体,

载我进入这个世界,

穿过出生和做爱时的叫喊。

我会像骨头、像皮肤一样穿着它, 

这将是他们埋我入土时

我穿的那件该死的衣。








梁余晶谈金·阿多尼兹奥诗集《告诉我》


《告诉我》是美国诗人金·阿多尼兹奥的第二本诗集,也是她最出名的诗集,由纽约BOA出版社于2000年出版,并入围次年“国家图书奖”诗歌奖的决选名单。三选一,虽然最终未获大奖,但这本充满了酒气和荷尔蒙的诗集奠定了阿多尼兹奥在当代美国诗坛的地位。阿多尼兹奥的诗歌呈现为一种“意象”与“思辨”的完美结合。她的诗歌推进方式并非完全靠意象,也并非完全靠思辨,这两种方式落入任何一种极端,诗歌必定变得晦涩难懂。如她所言,“难懂的诗并没有过错(如果你真说出了某些东西……),但我写不出来。我羡慕那些,但那不是我做的事。我的诗总是容易看懂。”她的诗中意象绵密,但绝不堆砌,每一个都有其目的,至少我翻译时没有遇到任何理解困难,一眼即明,这是很少见的。她的思辨过程很世俗,带着有邪恶感的精明与幽默,而且思维缜密,一环套一环,绝不潦草,且不时有闪光点。正如托马斯·卢克斯的评论,“阿多尼兹奥的想象力如同一列渐行渐远的火车,又控制得如此完美。”她决不是靠性题材哗众取宠的诗人,那些情色诗篇的背后都有强大的写作功力在支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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