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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经历了“消费降级”的武汉小店,重新上线了

看客 看客inSight 2021-03-02

所有人都在默默等待生活恢复正常。



 

仁厚社区,是武汉友谊路上一个庞大而老旧的社区。


经历了几个月的封闭后,这里终于迎来了解封的曙光——志愿者在热火朝天地派送爱心食材,居民开始了小范围内的散步,四周的店铺纷纷开门营业。


我探访了仁厚社区内的几位小商铺店主,跟他们聊了聊那些隐藏在街角巷尾、沉默却惊心动魄的故事。




王叔的小商铺


王叔经营着一家二十来平米的小卖铺。疫情期间,他没有关门,也没有涨价。


“都是些老街坊熟人,如果你这时候涨价,到时候恢复正常,别人就会有闲言碎语。”

 

站在店铺前的王叔。


疫情初期,居民都有点疯狂,把店里的商品都扫空了,零食,面包,烟,白糖,纸巾,洗衣粉……“连牙膏都几支几支地买!”


一二十块钱的酒也没了,货架上只剩下几瓶高档酒。王叔偷偷给自己留了两袋白糖,藏在酒后面,也被人翻出来买走。


还有的居民半夜来敲门,说家里都空了,想来买点东西。王叔说没货,对方不依不饶:“你能不能让我进去看一眼?”


无奈之下,王叔就让他们在门口瞄一眼,的确什么东西都没有了。

 

疫情初期,店里没有酒精,王叔就用便宜的高度白酒消毒。


王叔没给自己囤物资,就攒了几袋米和几把面条。封城前,亲戚特地绕了一大圈,送来了一些腊肉和青菜。


很快,亲戚送来的食物就吃完了,王叔只好每天下点面条。他去超市买东西,要排很长的队,轮到他的时候,只剩下花菜,包菜,大白菜和土豆,“番茄都是奢侈品”。


幸好,过了一段时间,社区来送了些牛肉、鱼、玉米和青菜,王叔的吃食才缓解过来。

 

下午两点半,王叔在店里吃午餐,鱼是社区送的。


疫情早期,商店进货异常艰难,从下订单到来货,得等上十几天。王叔记得,1月底,店里好不容易进了批新货,里面有纸、米和面,一上午就卖光了。


后来又进了500袋盐,居民都5袋、10袋地买,也是一天就没了。


直到解封临近,货运开始流通,店里的货架才陆陆续续地填起了东西:大米,粮油,零食,烟酒。

 

王叔在网上进货,这次疫情,他深刻地认识到了网络的重要性:“没有网络,整个武汉就瘫痪了。”


小商铺的利润主要依靠烟草,老顾客对烟价格外关注。有阿姨向王叔抱怨,别家的烟卖得贵,17块的烟涨到了19块,25块的烟涨到了26块,还是王叔家卖得便宜。


虽然烟草进货涨价了,但王叔基本按照成本价卖,许多街坊也盯着店里的进货。临近解封时,他进了150条烟,基本一半的顾客进门后都会说:“喲,今天进烟了。”


王叔说,封闭时大家都是有啥烟就买啥烟,三条五条地囤。现在情况好转了,就开始挑剔了,如果店里没有想要的烟,掉头就走。


不过,他也明显感受到了街坊在消费上的“降级”:“有些人平常都抽四五十(一盒)的烟,现在只抽个二三十块钱的。”


再后来,烟草的销量又开始下降,因为“现在大家都戴着口罩,不方便抽烟”。

 

一位街坊在王叔这里买了两条烟。


收废品的人还没回来,王叔将没来得及处理的废品堆在店铺一角。


王叔张罗这家小店,已经有13年历史。年轻时他在学校食堂当厨师,后来自家的田地被国家征收用来建造高速公路。王叔便拿那笔补偿款盘下了这个店铺。他记得早年仁厚社区附近的商铺很少,后来才慢慢有了中百仓储和沃尔玛。


刚接手这个商铺时,王叔还不懂社会险恶,遇到客人赊账不还,总是没辙。


如今虽然学会了防人,但心思依然单纯。


他是疫情期间社区里唯一坚持开业的店主,尽量坚持不涨价。酵母粉,以前一两块都没人买,常常在货架上放到过期,如今进货价却涨到了5块钱一包。但王叔还是卖2块钱,“都是老街坊,不是在马路上,买了就走了”。


如今,武汉的货运恢复正常,他准备延长营业时间,“把以前的客人找回来”。

 

王叔在店门口做饭。




 苏姐的理发店


戴着口罩的苏姐,看上去很年轻。细致的描眉,挑红的发尾,再配上小巧的身材,很难猜得出她已经42岁了。


她的理发店在小区里开了19年,“我的儿子一出生,我就在这开了店,我儿子多大,我就在这开了多久的店”。


苏姐说自己能认出小区里的所有居民,甚至再远一点,周围四五个小区,都有她的客人。

 


19年来,苏姐几乎雷打不动地在早上9点开门。


“老街坊都知道,我是9点开门,假如我不开门,人家就会觉得你没有信誉,下次就不来了。起码你要告诉他,9点钟无论如何,你都要开门。”

 

苏姐给一位大叔理发。大叔即将复工,负责看守地铁的进出口,给地铁工作人员和清洁工量体温。


苏姐记得,春节前夕,客人都抢着来店里做头发,每天要招待二十多个,生意好得不得了。


那时她对疫情还没啥概念,也没什么防护。后来武汉的确诊人数开始飙升,苏姐觉得鼻子有点塞,心里有些害怕,“完了,我是不是‘中标’了?”


回到家,她还让丈夫和儿子离自己远远的,免得被传染。

 

墙上的老旧贴纸。


但身在年初的武汉,很难不跟恐慌打交道。


苏姐的老公一直在社区工作,至今没有休息过一天。儿子报名当社区志愿者,那时武汉每天的新增病例上千,苏姐特别担心,最终还是勉强同意了。


就这样,疫情期间,苏姐每天都在理发店门口守着,等丈夫和儿子下班回来,先是拿着酒精对爷俩一通喷射,接着是脱衣服脱鞋子,在店里洗个澡,最后一家三口才结伴回家。

 

苏姐指着日历上的3月20日,那是小店开业的日子。她喜欢在日历上看时间,因为工作忙起来时没时间看手机。


干美发这行,苏姐一直没什么休息的时候,“除了吃饭、睡觉、上厕所,所有时间都在剪头发”。许多客人都认苏姐的手艺,指明要她剪发。


苏姐曾经带过50多个徒弟,有的不干了,有的自己开店。去年店里的最后一位徒弟要结婚,苏姐招不到人,只能独自撑着这家小店。


她有时候也会觉得疲惫,想着“如果不工作该多好”。但疫情的到来,让苏姐深刻地意识到:人还是需要工作的。

 

理完发后,苏姐都会用酒精给工具消个毒。


苏姐是在3月20日恢复营业的。“也算不上营业,就是从屋子里下楼来,来店里坐着”。


那天开门后,来了两三个客人。有街坊经过,会进来问问:“可以剪头发了吗?”


苏姐便回道,小区里的人可以剪,外面的不可以。


后来武汉复工,好多居民憋了两个月后出门的第一件事,就是赶紧到店里剪头发。其中还有病愈回来的居民,想找苏姐理发,她有些害怕:“这个病潜伏期太长了,我和孩子老公一起生活,保险一点为好。”

 

苏姐儿子和志愿者分享鸡蛋,现在志愿者的工作已经清闲了下来。


随着天气变暖,疫情好转,空气中的紧张气氛逐渐消散。小区的街坊邻居没事儿都喜欢到苏姐店里坐坐,不一定剪发,只为找人聊聊天。


聊雷神山火神山的取名,聊一次性碗筷对身体的影响,仿佛疫情已经变成了茶余饭后无尽的话题。

 

下雨了,老街坊聚在苏姐店里聊天。


苏姐还清楚地记得客人喜欢的发型和剪发的周期,有的客人每天做一次头发,有的是一周做一次。每天谁会来店里,她心里都有数。


偶尔客人没来,她还会发微信问:怎么没来剪头发?


对方会回复:今天有事,明天再去。


近期店里渐渐有了人气,但苏姐的生意还没有恢复,“刚刚够挣个房租钱”。


小区里的生意不多,外面的客人要扫“绿码”才能进来。有个熟客来找苏姐理发,绕着小区走了一圈,都找不到入口,最后只好作罢。


不过,随着墙上的通知被一张张撕下,小区渐渐恢复了生气。


苏姐在她的小店里,见证着一位位客人的头发长了又短,她也等待着那些久违的老面孔再次走进店里。

 



 刘叔的小宾馆


“愉尚宾馆”是一家不太起眼的招待所,临街的门面,只是一条狭窄的过道,随着楼梯往上走,再往里头钻进去四五米,才能看到宾馆的前台。


刘叔一般会坐在那里,接待前来住宿的客人。

 

 

宾馆不大,只有10个房间,房价100多块钱一天。


房间也不大,每个10平米左右,但胜在干净,老板娘宋姐每日都会亲自打扫。

 

愉尚宾馆房间内部。


刘叔和宋姐是天门人,之前在广州做服装生意。因为孩子们都觉得苦,不愿意跟着做,夫妻俩便回到武汉,盘下这间小宾馆。


刘叔的儿子儿媳在隔壁经营着另一家宾馆,也叫“愉尚”,因为装修更好,所以叫“愉尚酒店”。


宋姐心地善良,常常会与人方便。之前有个患白血病的男孩在附近的医院做化疗,他母亲住在这里。宋姐将原本1800元的月租降到了1200元,还将宾馆的厨房腾给他母亲用,自己去别处做饭。


儿媳总唠叨宋姐,说她这么干会亏本,但宋姐觉得,房子空着也是空着,不如帮助有需要的人。


疫情期间,宾馆虽然停止了营业,但房间里还住着两位特殊的客人——张阿姨和她的孙子。


小孩是2019年12月在鄂州出生的,患有先天性心脏病,3月2日在武汉协和医院做了心脏手术,花了十几万。所幸恢复得不错,24号出院了。不过祖孙俩因为封城无法离开武汉,便辗转住进了愉尚宾馆。


每一天,社区都会给张阿姨送饭、送尿不湿和奶粉。张阿姨觉得自己遇到了贵人,大家都在帮助她,才让这个小生命活了下来。

 

张阿姨和她的孙子。


为了节省开支,刘叔和宋姐没有雇清洁工,打扫工作都是自己来。


宋姐会在上午用“84”把所有屋子的地面都拖一遍,再开窗通风,洗洗窗帘。


孙女偶尔会跑过来“帮倒忙”,在床上蹦蹦跳跳的。宋姐就会说:“哎呀,我又要重新打理房间了。哎呀!好了好了!” 

 

宋姐和孙女一起清扫房间。


宾馆挨着武汉会展中心,以往都是靠参加展会的住客挣钱。疫情期间,会展中心成了方舱医院,收治轻症患者。城中心房租昂贵,但由于装修一般,且属于老城区,宾馆的房价一直升不上去。


那一片临街的商户都归属同一家公司,刘叔准备等沿街商户们都来了,结伴去和那个公司聊一下房租问题。

 

年前,刘叔还在武昌火车站投资了一家新酒店,有100多个房间,圣诞节刚开业。结果,十多名工人困在那里,资金周转非常紧张。刘叔很无奈,但努力保持着平常心。他说,身体健康才是最重要的,“什么都是浮云”。他做好了半年没有收入的准备,今年的目标就是“保本”,也开始降低开销。


“要为以后着想,不能大手大脚。尽量减少开销和外出。”


但肚子还是要吃饱的,为此刘叔特地买了应季的小龙虾,煮给家人吃。

 

刘叔在做小龙虾。


4月8日,封城两个多月后,愉尚宾馆正式开门营业。


张阿姨抢上了火车票,一早便带着孙子回了鄂州。


宋姐开始陆续清洗床单,打开窗户,让房间注入新鲜的空气。


刘叔去了趟武昌,新投资的酒店恢复营业了,酒店现在住着十多个客人。


所有人都默默等待着生活好转的那一天。

 

晾晒在室外的床单。



图文  阿龙  |  编辑  米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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