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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能想不到,40年前美国空气有多糟

看客 看客inSight 2019-03-28

空气依然糟糕,

只是我们不再戴面罩。



今年,南加州的雾霾持续天数刷新了几十年来的记录,污染指数连续87天突破联邦标准。整个夏天,人们几乎没呼吸过一天清洁的空气。


不过对一些老加州人而言,这已经是雾霾出现在人生中的第75个年头了。

 

1943年7月8日清晨,当神秘的阴霾第一次降临,洛杉矶居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浓烟吞噬了摩天大楼,空气充满刺鼻的味道,一切都写满了末日般的征兆。一种心照不宣的恐惧从人们心底升起 ——

 

“洛杉矶遭到了日本化学武器攻击!”


烟雾笼罩加州。


政府很快出来辟谣,这不是日本人的毒气,而是大气中生成了某种不明的有毒物质。

 

令人欣喜的是,第二天忽然阳光明媚,似乎昨天的一切都是场幻觉。《洛杉矶时报》甚至戏称,这场突袭是“市长办公室里开会者的屁形成的”。

 

当然,事实证明这只是湾区人的乐观,浓烟很快卷土重来。一场将延续至今的空气污染,才刚刚开始。



“你有敌人吗?

送他一罐正宗雾霾吧”


日子一天天过去,刺鼻的浓烟丝毫没有消退的迹象,整个洛杉矶一派愁云惨淡,《时代周刊》打出了“日光正在褪去”的字样。


女士们不得不用巾帕掩住口鼻,匆匆而过。司机们因双目刺痛而流泪不止,导致市中心出现多起车祸。旅店和餐厅老板惊恐地发现,烟雾使得窗帘和家具上覆盖了一层黑色油腻的污渍。


在市政厅的阳台泪流满面。


1954年,人们在聚会上纷纷戴上防毒面具。


1950年,医生拿着被空气污染的衣领和口罩。


各行各业都受到了波及。林业部门已然放弃了城市边缘的一座瞭望塔,因为火情观察员再也无法从塔上看清任何东西。来自英国与荷兰的飞行员则称,根本看不见加州有可降落的地方。


就连社会阶层也无法隔离毒气的蔓延。富人居住的北部山坡逐渐隐没在了茫茫雾气中。

 

好莱坞标志若隐若现。


于此同时,伦敦也在遭受雾霾恐慌。1954年,阿森纳守门员盯着迷雾,寻找难以捉摸的球。


起初,人们用开玩笑的方式面对现实。一个个讽刺雾霾的行为艺术在街头诞生,“新鲜空气”被以各种形式打包出售。

 

一位男子带着毒气面罩,沿街叫卖装有“来自沙漠的新鲜空气”的气球。


现场吸氧服务,提供来自郊区的“如水晶般透明的空气”。


后来,“正宗洛杉矶雾霾”也登上旅游商店的柜台,广告词循循善诱:

 

“你有敌人吗?有的话省下买刀的钱,把这个罐头送给他吧 —— 这里装着好莱坞明星使用的有毒空气!”


只要35美分即可拥有。

 

雾霾还催生了“物理防御”的新潮流。


有人仿照二战防空洞,建造了地下“防霾洞”以备不时之需。还有人发明了新生代“防霾镜”,以提高雾霾天里的可视度,甚至动物园的驴都有了自己的专属防霾镜。


两名科学家在做雾霾实验。


地下“防霾洞”。


戴上“防霾护目镜”的驴。


但其实,没有人确切地知道应该如何应对雾霾。


时任洛杉矶市长曾信誓旦旦地宣称,4个月内一定永久消除雾霾。政府认定化工厂排出的废气是污染源,很快便关闭了市内一家化工厂,而后又宣布禁止居民们在自家后院焚烧垃圾。

 

可污染并没有因此缓解。


当学生放学回家,母亲们唯一能做的事,就是给不断咳嗽的孩子一些阿司匹林和一条湿毛巾,然后让他们好好休息。


1950年,两位研究者手捧卷心菜,他们认为这些植物也是雾霾的受害者。


在雾霾最严重的日子里,学校停课,工厂停工,人们涌向医院接受治疗。


“成百上千的人因为雾霾而死去,主要原因是慢性病。这个数字远远超出了当地因为战争、交通事故、帮派火并而死亡的人数。”

 

长期生活在压抑沉闷的天气中,人的心理也受到了衍生的危害。“浓雾激发了谋杀、自杀、精神错乱、失去信仰,还有那种想要埋怨一切的冲动。”


两个女孩在雾霾的刺激下,按摩眼睛。



人们呼吸的是他们应得的空气”


许多年中,人们一直想弄清一个谜题:雾霾的成因究竟是什么?


真正突破性的发现,是40年代生化科学家分离出了雾霾的化学成分,宣布汽车尾气就是洛杉矶雾霾的最主要成因,“贡献率”甚至大于每天处理成千上万吨石油的工厂。


二战后,洛杉矶成为全美汽车最多的地区,路上的汽车已有超过200万辆,相当于2000年中国汽车的总产量。每天,都有1100吨汽油经过不完全燃烧,被排放到大气,进入人们的身体。


洛杉矶环保部门表示当地有85%的雾霾来自汽车尾气。


如此看来,治理雾霾的办法清晰明了,无非两条路:要么让汽车更环保,要么让居民少开车。


但是,说服厂商增加成本,和说服所有人少开车,都并不容易。一场降霾运动演变为地方政府、汽车行业和普通民众长达几十年的博弈。


40年代,研究结果刚公布时,洛杉矶政府只是建议居民尽可能地少开车。


结果到了1950年,雾霾反而愈演愈烈,一年之内就有超过7万名居民逃离了洛杉矶。五年后,洛杉矶发生严重的光化学污染,短短两天内,就有400多位65岁以上的老人因呼吸系统衰竭而死。


戴着防毒面罩开车的人,既是受害者,也是污染的一环。


到50年代末,一群原本在家的主妇终于忍无可忍。


她们走上街头、走进议事厅,为清洁空气奔走呼号。由于当时女性政治参与范围有限,主妇的意见常常被忽视,因此她们拿起“弱者的武器”,把孩子带到反雾霾集会现场,给他们带上大大的防毒面具,吸引了媒体的争相报道。


媒体精英和好莱坞明星曾经用讽刺和戏谑来面对雾霾,现在也加入了这场严肃的战斗。


直到那时,社会主流才终于认识到,过去一直被视为进步象征的煤烟,对个体和家庭到底意味着什么。


女性组织制作了一个骷髅头蛋糕,写着“雾霾21岁生日不快乐”,送给各国驻洛杉矶使馆的外交官。


1956年,人们推着婴儿车举牌抗议:“从摇篮到坟墓,我们必须呼吸雾霾?”


洛杉矶政府让女星海伦·斯坦利担任“烟雾战士”,以鼓励人们支持防雾措施。


在巨大舆论压力下,政府终于有动力推动汽车工业的改革。


60年代,随着更环保的汽车净化器诞生,加州首次制定了尾气排放标准,规定所有汽车上必须装上净化器。

 

可是法令马上遭到了汽车制造商的激烈抗议,他们先是抨击这种装置在技术上不可能实现,又抱怨成本太高。由于地方政府对经济损失比对健康损害更敏感,抗议一度使得法令中止。


1948年人们参观烟雾控制设备实验。


直到1975年,美国联邦政府出台《清洁空气法案》五年后,所有汽车才终于全部装上净化器。


此时,距离洛杉矶第一次出现雾霾,已经过去了整整32年。


1973年的环保能源车展销会上,男子在试新潮汽车。


但是,一个更大的难题摆在眼前 —— 人们的消费习惯。洛杉矶人热衷于开大排量汽车,大多数人都指望汽车更清洁,却少有人愿意为公共利益减少兜风的时间。


为倡导人们绿色出行,反雾霾组织曾试图组织公众一起乘坐公共交通,宣传单贴满了大街小巷。

 

最后报名的,却只有6个人。


“骑一匹马,打败雾霾!”


1972年,地方法院法官骑车去上班。


唯一让人重拾信心的是最近一次全民合作行为 —— 1984年洛杉矶奥运会。


当时,官员们很担心洛杉矶交通会完全瘫痪,成群的游客只能在谜一样的高速上寻找23个奥运场馆。


没想到奥运会开始后,企业自发错开了上班时间,白领们主动拼车,卡车司机也错峰出行,结果洛杉矶的路况空前友好,像河流一样流动了起来。


随着空气能见度上升,远处6000英尺高的安第斯山脉也在早高峰时段清晰可见,人们讶异地摇下车窗欣赏这久违的美景,运动员也忘了洛杉矶空气有害身体健康的警告,一举刷新了94项奥运会纪录。

 

21世纪的人在雾霾时画出了安第斯山脉的位置。


不过盛会过后,公路就再次被加州人心爱的座驾占领,人们带着奥运会的骄傲回忆,把雾霾水平再次推高。


一位作家尖锐地写道:“加州人心安理得地开着他们的豪华战车,没有想到自己应该为降低空气污染做出牺牲,也不能忍受缩短行驶距离或放弃汽车的某些性能……”


“在很大程度上,人们呼吸的是他们应得的空气。”



“有霾的生活,

他们似乎已经习惯了


随着新技术的强制推广,空气确实好转了。


根据环保部门的统计,洛杉矶一级污染警报(非常不健康)的天数,从1977年的121天,下降到1989的54天。


而对抗雾霾的斗争,也进入了下半场。彼时的雾霾已经不那么“醇厚”,环保部门也更有决心,但社会似乎陷入了新的争议。


根本问题是,人们愿意为好空气付出多少代价?


1969年,大人带着孩子举着抗霾标语:“吸了21年霾,我受够了!”。


1989年,加州空气管理局提出了20年空气治理新规,预计每年花30亿美元治霾,目标让每个人都减少13%的排放。


为了实现这个目标,新规细致到了生活的每一个角落,厨房清洁剂、计算机芯片、游泳馆暖气、户外烧烤......统统是潜在污染源,就连面包店飘出的香气,也被定位为一种有机污染物。


没想到这份长达45卷的草案,一发布就激起了抗议。对雾霾心有余悸的人抗议的是每年花30亿太少,而其他人抗议的则是新规波及了自己的利益。


新规讨论会上,抗议者举着牌子站在会场后方,牌子写着:“让我呼吸,或者让我死去”。Mullen Mike / 摄


如果规定严格执行,似乎没几个人能置身事外。有人担心,以后在后院烤个牛排,或者在浴室用廉价染发剂,都可能一不小心违法。


有政客认为这是走到了另一种极端:“如果我杀了你,是不是也净化了环境?因为你能写字的代价是有人砍树造纸。”


在他看来,社会运作永远是一场权衡取舍:有些空气污染,换来的是人们的生命、自由、以及追求幸福的权利。


新移民领袖也同意这种观点,好让同胞的日子更好过一点。不久之前,刚刚有一位移民被罚款200美元,原因是他的汽车喷漆店开业第一天被检查出少安了两块过滤板。


1961年,执法人员在测量大气污染物浓度。


企业依旧在照例抵制,因为新规要求大公司必须安排员工拼车,并且乘坐的必须是低排放或电动汽车,可这些高精尖技术在他们看来成本太过高昂。


最终,新规在强大的异议下被推迟批准。


而随着时间推移,一部分公众的忍耐力似乎确实在提高。到80年代末,几乎没有人遵循报纸中的雾霾预警,大雾也不能阻止人们慢跑了。


环境心理学家解释道,人们居住的时间越长,就越倾向于忽视污染的存在,“他们似乎已经习惯了”。


1980年,一个男子在山坡上遛狗。


然而,对空气污染的心理适应,并不意味着生理适应。


多年来,病理学家 Russell Sherwin 一直在研究雾霾对生物的影响。80年代,他曾对15至25岁的事故遇难者的肺部进行解剖 —— 他们正是在雾霾中成长起来的一代人,结果发现这代年轻人的肺部越来越像40岁肺气肿患者的样貌。


环境科学界骇人听闻的最新发现则是,雾霾不仅会损伤肺部,还可以进入人类大脑,永久性影响智商。


可还是没人能确切地知道,这种慢性影响到底有多少 ——


“我们只是等着身体里微小的日常变化,汇集成切尔诺贝利一样的大灾难。”


如今洛杉矶的空气质量已然极大改善。虽然汽车数量达到70年代的两倍多,但雾霾水平仅为当时的40%。不过,南加州仍是美国空气质量最差的地区,对抗雾霾的斗争并没有结束。图为2003年的加州雾霾。



参考资料 -----------------------------


[1] Chip Jacobs, William J. Kelly. Smogtown: The Lung-Burning History of Pollution in Los Angeles (1st Edition).  [美]奇普·雅各布斯, 威廉·凯莉著;曹军骥译.《洛杉矶雾霾启示录》.上海科学技术出版社,2014年3月.

[2] Sarah Gardner. “Women led air pollution protests from the start” and “LA Smog: the battle against air pollution.”

[3] Randy Alfred. “Attack of the L.A. Smog Archives.”

[4] Emily Guerin. “Take A Deep Breath And Read About How Bad LA Smog Really Is.”

[5] Wired. “Attack of the L.A. Smog Archives.”

[6] Los Angeles Times. “Historical photos of pollution in California.”

[7] Char Miller. “Breathe Deep (and then thank the EPA that you can).”

[8] Tony Barboza. “87 days of smog: Southern California just saw its longest streak of bad air in decades.”

[9] American Lung Association. “2018 State of the Air Report.”

[10] Commander Cody and His Lost Planet Airmen. “Live In The Ozone--1973 U.S. Tour” and “Lost In The Ozone.”

[11] Sue Carpenter. “Happy 75 Years Of Smog, LA. We Don't Wear Gas Masks Anymore But The Air Is Still Terrible.”

[12] Brian Rooney. “Smog Makes L.A. Comeback.”

[13] Rob Schmitz. “China's fight for cleaner air.”

[14] Alan Weisman.“L.A. Fights For Breath.”

[15] 记者论坛.“BBC、CNN相继报道,最新研究发现:雾霾会进入大脑.”



撰文 关山  |  编辑 渡若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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