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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撞机】数字时代的乡愁——《路边野餐》和《长江图》(上)

付梅溪 零壹Lab 2022-10-08

(电影《路边野餐》剧照)


距离2017年的到来已不足60天,2016年全年激起最丰富话题的华语电影恐怕非《路边野餐》和《长江图》莫属。抛开诸多的褒贬,这两部电影竟是在不经意间同时触及了“地理叙事”这一主题。只需稍微回顾两部电影的成片过程,就会知道这种“同时”是何等偶然。然而,也正是这份货真价实的偶然,似乎在暗示某种必然。

 

近年来,网络上有一称谓颇为有趣:键盘侠(或键盘战士)。大抵用来指称那些只在网络上攻伐他人,从未付诸具体行动的人。其中的反讽意味,想来无须阐释。键盘侠往往与网络热点事件紧密相连,他们会以巨大的热情对网络热点事件进行追踪,以便及时发表对该事件或 “深刻”或“激烈”的见解。也因此,对于键盘侠们而言,当下的移动互联生活几乎等同于网络上连续不断的热点事件。

 

对“事件”进行关注和解读并无过错,这里希望大家留意的,是此种基于“推送”的关注和解读背后的那种持久的“被动性”。如果以读小说和看电影来帮助理解的话,读小说是一种主动的沉浸,而看电影则是被动的沉浸,哪怕是同一个故事。进一步来看,则会发现此种“被动”,除了在技术层面是基于推送,更深深地扎根于网络传输的便利性。人类的社交天性会促使大众优先关注那些能被称为“事件”的信息,而忽略掉不太具有社交因子,却与自身日常紧密相关的信息。

 

换句话说,网络+推送的联合,使得人们更倾向于聚焦那些“大事件”,而呈现出对现实日常的失焦。需要留意的是,正如《黑客帝国》中的革命不过是一次系统升级,网络+推送亦诞生出某种对日常的关注:只需要看看那些“翻包”相册,看看那些“身边一米内”相册——这种被精心设计的日常,表面上看起来是对前述失焦的一次弥补,事实上亦不过是 “网络事件”的另一种变体,以最大程度地吸引目光。

 

行文至此,我想指明的一个基本事实已呼之欲出——互联网络在大众之间的蔓延,已然缔造出一个虚拟的空间。此空间也不仅仅是信息的,更是地理的。如果参照大卫·哈维早期对于“时空压缩”的论证,也就不难理解:身处当下的我们,需要面对的是一个能被互联网络高速传送的“新时空”,因此也对应着新的地理叙事/书写。

 

然而,在这新旧地理并存的时代,一方面是旧的地理书写濒临灭绝——由于大众目光被屏幕所吸引而聚焦在事件上,无法充分地投向土地(“geo”的古希腊语含义),直接导致眼下除了人类学者与记者之外,很少有人会去为某一小镇、某一村庄立传(例如何伟的书《江城》)。回望当年,有多少地志出自当地士绅手笔?另一方面,大众对于网络事件的关注、转发和评论恰恰是新地理空间纹理的形成过程,而对于此种新空间的观察与书写同样匮乏。也正因此,《路边野餐》和《长江图》同时选用电影作为媒介来完成一种新时代的旧地理书写,便显得越发难能可贵了。

 

《路边野餐》被不少影评人贴上了“魔幻现实主义”的标签,一方面固然是因着影片中那不动声色的时空交叠,那旧墙壁上沿着线性时间轴开动的列车;另一方面则因为导演选择了自己熟悉的出生地凯里作为整部影片的取景地,以一种粗砺的方式呈现这座仿佛仍停留在上世纪90年代的小城。正是这样一种现实得不能再现实的(地理)事实,对于不少电影的消费主力(城市大众)而言,却变成了一个被悬置的、在未知的远方的时空——因着它的存在,电影的观众得以将自己某些隐秘的情绪、憧憬、怀恋都在观影时悄悄地放入这一时空,放任自身情绪在该时空中蔓延。随着电影结束,这一时空亦缓缓在脑海中消散,这种若即若离的不切实际大抵也只能用“魔幻”来形容。

 

(电影《路边野餐》剧照)


与《路边野餐》相比,《长江图》的叙事和摄影显得无比宏大,野心勃勃:试图去通过一幅老旧的航线图,一趟15天的逆流而上,去召唤那仿佛长久缠绕在长江之上的民族记忆和魂灵。同样设计了时空交叠的情节,同样有诗歌喃喃作为节奏的切分,可是真正打动观众的地方,却是在视觉层面消失已久的“长江”本身。当人们早已对文字形象出现的“长江”熟视无睹,此一历时多年拍出的风雨如晦,奇崇险峻,不知道唤醒了多少人初识“长江”二字时心中曾泛起的涟漪。而对于那些曾沿江生活的人,“长江”便成了最直接的乡愁。

 

(电影《长江图》剧照)


在当下这个地理为网络空间所遮蔽的时代,旧式的地理叙事和书写,反而比任何时候都更容易在记忆和想象的层面同时召唤当代人的乡愁或怀旧。我曾与一位即将开拍一部讲述小镇风土电影的导演朋友聊起这两部电影,她明确地告诉我:以她个人的体验,通过电影来完成这样的旧式地理书写,亦往往是出于自身内心的乡愁。这几乎与斯维特兰娜·博伊姆对怀旧的论述不谋而合:“怀旧感悲叹时间和空间之间的距离和脱节,从来无法将其联系起来;而技术则提出解决办法,建筑桥梁,节省怀旧者喜欢浪费的时间。”(《怀旧的未来》)显然,电影便是这样的一种技术。

 

正如博伊姆所指出的那样,“技术不是本身的目的,而是一个扩展人的力量的媒介物”。在文字和图像被发明之前,口述大概是唯一的关乎于记忆、关乎地理书写的“技术”。文字和图像发明之后,文字和图像的载体也就成为了新的关乎乡愁、关乎地理的“技术”。显然,对于毕赣、杨超和其他的电影人而言,电影是他们书写乡愁的新技术、新媒介;那么,面对眼下作为遮蔽物的网络空间,难道不是更需要去想象和追问:以数字技术为媒介,我们究竟能在虚拟空间内以什么方式勾勒出怎样的乡愁,怎样的怀旧呢?


(电影《长江图》剧照)


END


主编 / 付梅溪

责编 / 徐力恒 陈夏辛 顾佳蕙 彭玮 桑雨茜

美编 / 傅春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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