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选·美的第824篇文章

关于历史记忆，讲一个小故事，来自历史学家 David Blight 名著 Race and Reunion：

1913年7月3日，履职刚刚数月的新总统伍德罗·威尔逊乘“五月花号”来到弗吉尼亚北部的约克敦小镇，寻访百余年前独立战争时期的古战场。总统一行六人，轻装简行，满目黍离麦秀、村镇俨然，居民各安其业，几乎没有人认出这位教授模样的老人就是前来微服私访的美国总统。 

威尔逊登船离开前，还有几名黑人搬运工与这位素不相识的白人“大伯”开玩笑，用码头的老式吊秤免费帮他称了个体重（据说称得很准）。 

这一年距林肯发表葛底斯堡演讲已经过去了整整五十年，美国内战的漫长阴影仿佛已经消散，当年两军对峙的记忆已经随波托马克河水远去。 

然而，北弗吉尼亚的黑人不认识总统并非偶然。1902年，弗吉尼亚州在选举法中增加了“识字测试”，把大部分文化水平不高的黑人排除在选民之外，而不识字的白人却因“祖父条款”得以获免。1904年，弗吉尼亚州成为内战后第十一个把人头税与选举权挂钩的南方州。绝大多数穷苦的弗吉尼亚黑人不仅无法投票选举美国总统，因为1904年前后通过的公车种族隔离等一系列隔离政策，他们很可能没有机会走进白人家庭的正门，也看不到墙上挂着的威尔逊总统的竞选海报和画像。 

内战后五十年，威尔逊是第一位由南方民主党送入白宫的总统，但是对于已经被剥夺了大部分公民权的南方黑人而言，威尔逊根本不是他们的总统。 

威尔逊在任期间，也是美国内战记忆重构的年代，缅怀老南方、赞颂战争英雄的 Lost Cause 开始成为主流。1915年，格里菲斯拍了歌颂 3K 党的电影《一个国家的诞生》。威尔逊非常喜欢这部电影，甚至在白宫组织了放映会（历史上第一部在白宫上映的电影）。 

是，缅怀老南方可能没有错，赞美战争英雄可能没有错。但是在美国历史上，这个缅怀南方的过程确实是跟对于黑人的种族迫害同时发生的。它不是怀旧，不是拿十九世纪的旧事做文章，Lost Cause 跟种族隔离是同步产生的。 

美国人对这些历史符号敏感，是因为他们知道这是火星溅发的前兆。

注：“祖父条款”是指法律规定，南北战争前已享有选举权的白人后代，即使没有文化也有选举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