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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看苏东坡,遇见世间最有趣的灵魂

汪超 岳麓书社 2021-0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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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轼于1037年生于西蜀的奇山秀水间,1101年却在异乡走完人生历程,他用自己伟大坎坷的一生,给我们留下无尽的思索与诉说。“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苏轼同样以其不同的身份——言者、行者、善者、智者、词者,为我们提供了丰富的人生范例。他既能将平淡的日子活出跌宕的情怀,又能在坎坷的生活中寻觅宁静的世界。

 

 

身为言者,苏轼上对家国,下对臣民,坚守言者的大任与良知。

 

苏轼出身于书香门第,父亲苏洵学养深厚,二十七岁后“始发愤,读书籍”(《三字经》),成为唐宋著名的散文家之一。苏洵对苏轼兄弟也严苛有加,“我昔家居断还往,著书不暇窥园葵”(《送安惇秀才失解西归》),兄弟二人自幼就受到良好的家庭熏陶,专心研读圣贤书籍。

 

嘉祐六年(1061),苏轼被录为“贤良方正能直言极谏科”第三等,自此,言者的身份便印在苏轼的心里,时刻以“忘躯犯颜之士”(《上神宗皇帝书》)自居,以“使某不言,谁当言者”(《曲洧旧闻》卷五引)自命,以“危言危行,独立不回”(《杭州召还乞郡状》)自励。所以,苏轼无论身居朝廷还是地方,上对家国,下对朝臣,凡遇不平之事,他都积极申辩言说,“言必中当世之过,凿凿乎如五谷必可以疗饥,断断乎如药石必可以伐病”(《凫绎先生诗集叙》),强调文艺作品有益于世的重要使命。

 

年轻气盛的苏轼刚刚进入朝政议事,所以对于皇帝抑或同僚,自己能说抑或不能说的,都表现出文人士子积极入世的家国情怀。言,成为血气方刚的苏轼的工作常态。

 

熙宁二年(1069),王安石着手改革科举考试的选拔方式,以经义策论考试来取代诗赋明经诸科,苏轼向宋神宗上《议学校贡举状》直指其弊。此后,苏轼又连续上《上神宗皇帝书》《再上皇帝书》等,书书皆见忠心耿耿之言:“臣之所欲言者三,愿陛下结人心、厚风俗、存纪纲而已。”也有言辞激烈之辞:“今日之政,小用则小败,大用则大败,若力行而不已,则乱亡随之。”

 

苏轼对同僚同样秉持己见。熙宁三年(1070)三月礼部考试,支持变法改革派的吕惠卿任主考官,苏轼任编排官(主管编排举人试卷字号和合格举人名次),二人对于考生叶祖洽在考卷中溢美新法的言辞分歧较大,苏轼极力反对录选并模拟撰写《拟进士对御试策》。

 

由于在朝廷与朝臣政见难合,苏轼外任地方。他仍然没有忘记言者的身份,见到各种不平之事,上书成为他言说的重要形式。

 

熙宁四年(1071)元宵节,宋神宗准备召集盛大的花灯盛宴,便叫内使在民间收买四千余盏浙灯,等到收购之时却又发现费用过高,便下令减价收购并禁止市民购买。苏轼听说此事顿时义愤填膺,连忙上《谏买浙灯状》为地方百姓慷慨陈词,不改言者初心。

 

苏轼还通过诗歌等形式为民言说,如对青苗法写有《山村五绝》:“杖藜裹饭去匆匆,过眼青钱转手空。赢得儿童语音好,一年强半在城中。”记叙老百姓为了纳税还债东奔西走,白白地耗费了大量的时间,而贷款所得的青苗钱实际也没能发挥真正的作用,唯一的收获恐怕就是小孩子跟在大人后面,学会了一点城里人的口音。

 

黄州时期,苏轼也曾对自己的口业进行反省:“木有瘿,石有晕,犀有通,以取妍于人,皆物之病也。谪居无事,默自观省,回视三十年以来所为,多其病者。”(《答李端叔书》)或许,苏轼对于自我所“言”的深刻剖析,是人至中年又经历生死波折之后的领悟。此时若再回想起父亲苏洵当年费心所取的“轼”名,虽然只是车上供人抓扶的横木,看似无用却在关键时刻非常重要,取其意就是希望苏轼不要锋芒毕露而要安守本分、韬光养晦。

 

 

身为行者,苏轼一生不断被迫地迁徙,却主动行走出丰富的人生。

 

身陷京城漩涡之中的苏轼,主动请求放任外地成为他的无奈选择,与其明知道不能言但又不得不言,还不如到地方去做些实务。而宋代党争的风暴又挟裹着苏轼不断走上被贬谪的道路,用其一生走过大半个中国,并用他的诗篇为我们留下丰富的文化遗产。

 

熙宁四年(1071),苏轼主动放任杭州之后便开始真正意义上的行者之旅,“我行日夜向江海,枫叶芦花秋兴长”(《出颍口初见淮山,是日至寿州》),从京城走向江海,既是距离的间隔,又是身份的转变、思想的变迁。苏轼行走地方时主要做了两件大事:一是务实,不忘政治家的身份,修筑水利,购买药材,赈济乡民等;一是赋诗作词,秉持文学家的风雅,游山乐水,闲趣赋愁,记录下其丰富的人生历程。

 

熙宁五年(1072)秋,苏轼为解决杭州人民的饮水问题,与知州陈襄一起通过实地考察,召集精通水利的僧人疏浚六井,为此还撰写《钱塘六井记》一文记叙整治六井的过程。元祐期间苏轼再次自请放任杭州,并在杭州大兴水利,整治西湖,历经千年之后,“苏堤春晓”“三潭印月”等仍是“西湖十景”之一,他自己也喜言:“我凿西湖还旧观,一眼已尽西南碧。”(《与叶淳老、侯敦夫、张秉道同相视新河,秉道有诗,次韵二首》之一)

 

苏轼总是行走一地就造福一方百姓,同时,还以其诗笔记录下行走各地时的心情,如抒发对江南宜兴的欣羡:“买田阳羡吾将老,从来只为溪山好。”(《菩萨蛮》)“阳羡姑苏已买田,相逢谁信是前缘。”(《浣溪沙》)已然在规划归隐宜兴的美好图景,流露出心安处便是吾乡的心境。

 

元丰二年(1079),御史何正臣上表弹劾苏轼,称苏轼移知湖州到任后所写的谢恩表中,部分用语有暗藏讥刺朝政之嫌,而御史李定曾也指出苏轼四大可废之罪,引发北宋历史上有名的“乌台诗案”。苏轼在狱中因一次错送的饭菜,误以为自己大难临头,写下了两首绝笔诗《予以事系御史台狱,狱吏稍见侵,自度不能堪,死狱中,不得一别子由,故作二诗授狱卒梁成,以遗子由,二首》,其中“是处青山可埋骨,他时夜雨独伤神”“百岁神游定何处,桐乡知葬浙江西”对于突然而至的灾难表现出人至末路的凄凉感伤,一代才子文豪面对生死同样黯然泪下,令人嗟呀不已。

 

苏轼行走了大半个中国,很少描写羁旅闲愁之感,而是于各处发现美景和乐事,追求自然闲适的行者心态。初到黄州之时,“自笑平生为口忙,老来事业转荒唐。长江绕郭知鱼美,好竹连山觉笋香”(《初到黄州》)。躬耕南亩也是苏轼调节自我的突出方式,作品中多处可见对农耕生活的描写。

 

元丰四年(1081),苏轼带领全家老小在黄州城东门外的山坡上开荒垦地,其《东坡八首》详细地记录了此间的艰辛过程,他以“东坡居士”自居,并对陶渊明式的人生态度在诗作中反复追和咏叹。贬谪海南时又填《减字木兰花·己卯儋耳春词》,连用七个“春”字描写儋州春天的浓浓气息,词意清新活泼,表现出心远地偏的淡泊心态。

 

建中靖国元年(1101),苏轼重游金山,在李公麟给他的画像上自题一首六言绝句:“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自题金山画像》)已然超越个人的荣辱成败,变得超脱自适又平淡自然。此后苏轼由于长途奔波染上暑疾,身体每况愈下,终于七月二十八日离开尘世,“吴越之民,相与哭于市,其君子相吊于家;讣闻四方,无贤愚皆咨嗟出涕”(苏辙《亡兄子瞻端明墓志铭》)。

 

苏轼遗言里所说“着力即差”,是他对于自己一生的政治纷争、是非恩怨的大彻大悟——孜孜追求的一切都毋须着力。苏轼一路走来真是一步一印,通过其复杂不平的行走心迹,向我们展现了一位有血有肉的真实的苏轼。

 

 

身为善者,苏轼心怀友善而广交天下之士,天涯海内存知己。苏轼曾非常形象地描绘自我:“上可以陪玉皇大帝,下可以陪悲田院乞儿”,“吾眼前见天下无一个不好人”(宋·高文虎《蓼花洲闲录》)。他虽然有时言辞犀利,但待人总是心地良善,对弟、对妻、对友无不亲善有爱。

 

苏轼与弟弟苏辙同为“苏门三学士”,兄弟二人一路砥砺前行,同出四川走入北宋文坛。苏轼每到任处辄思往访兄弟,逢年过节亦有诗文相赠,兄弟之情意浓于血。熙宁九年(1076)中秋,苏轼想起未能与远在济南的弟弟团圆,深情写下名篇《水调歌头》(丙辰中秋,欢饮达旦,大醉。作此篇,兼怀子由):“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深含相思之深、相见之欢与相别之苦。兄弟二人一生书信往来不断,读书作文、修道参禅无不交谈,既有兄弟之情,又有挚友之谊。

 

对默默无闻支持、追随自己的妻子,苏轼在文辞里表达出作为男人、丈夫的内敛和深情。那首著名的《江城子》词就是十年祭思亡妻王弗之作,“不思量,自难忘”,看似平常,却出肺腑,将人至中年时对于爱情的深挚表达,对于梦中爱妻的朦胧情境,渲染得淡而弥永,久而弥笃。还有爱妾朝云追随苏轼远谪岭南,全程陪护照顾他的日常起居,苏轼也视其为知己并有多篇作品表达对她的赞赏与悼念。

 

苏轼曾填《蝶恋花》(花褪残红青杏小)一词,据说贬谪惠州期间,朝云常常“日诵‘枝上柳绵’二句,为之流泪。病极,尤不释口”(《冷斋夜话》),夹裹于词中的或许有对爱情和人世的多重感慨,“朝云不久抱疾而亡,子瞻终身不复听此词”(《林下词谈》)。悲痛中的苏轼深情写下“伤心一念偿前债,弹指三生断后缘”(《悼朝云》)。

 

苏轼引天下人为知己,每到任处都会遍访旧知,也会有新友前来探问,他在朋友圈内是一位人人乐交的善者,乐于点赞和被别人点赞的圈红式人物。苏轼的作品中很大部分都是与朋友之间的往来投赠之作。

 

熙宁四年(1071)杭州任上结识同事兼好友陈襄,曾深情填作《虞美人·有美堂赠述古》《菩萨蛮·西湖送述古》《南乡子·送述古》等词。上任徐州期间,远在大名府的黄庭坚寄来书信和《古风》作品求教,苏轼也回赠两首《古风》,从而开启宋代诗坛的辉煌一页。此际,后来成为苏门弟子的秦观也从高邮前来徐州专程拜谒苏轼,表示“我独不愿万户侯,惟愿一识苏徐州”(《别子瞻》)。还有晁补之、张耒、陈师道、李廌都先后闻道于苏轼门下,成为久传宋代文坛的“苏门六君子”。尤其是在元祐时期,苏门子弟度过了难忘的时光,他们之间既敬重又相互批评的氛围很强,坦诚公开的心态使得大家非常融洽。苏轼对苏门同人包容万般,鼓励他们创作不同的文章风格,而不是必须追随自己的门户之见。

 

即使是对于前期政见不同的王安石,在远离政治场的世界里苏轼与他又惺惺相惜。王安石谪居金陵时期,苏轼常出没于其半山园,二人谈史论经,相见甚欢。苏轼游金陵时作“峰多巧障日,江远欲浮天”(《同王胜之游蒋山》),王安石读罢叫绝:“老夫平生作诗,无此二句!”并邀请苏轼在金陵购置房产比邻而居,后来苏轼也写《上荆公书》反复表达此情。君子之交淡如水,信然。

 

苏轼的与人为善使得他的朋友圈范围极广,既有王诜、李公麟、米芾等书画好友,又有潘丙、郭遘、古耕道等市井朋友。宋代著名画家李公麟曾为其画一幅写真,是至今仍然流传于世最能传神的作品,画中苏轼穿乌帽道服,斜倚坐在石头上,手拿着一根藤杖放在膝前,右颊上还有几颗黑痣清晰可数,连黄庭坚都说:“极似子瞻醉时意态。”黄州四载告别之际,苏轼难舍潘丙等当地好友并感慨提笔:“好在堂前细柳,应念我、莫剪柔柯。仍传语,江南父老,时与晒渔蓑。”(《满庭芳》)与黄州父老的深情与不舍,在他的词作中浓郁地表现出来。

 

或许,正是苏轼的友善与豁达,使得他在北宋文坛圈内人气甚高。不过,苏轼有意无意间的高调行为,既为他在文坛积攒了不少人气,又为他在圈内树了不少敌人,招来不少不必要的麻烦。善,有时是本我品性的自然体现,有时又是现实世界的一把双刃剑。

 

 

身为智者,苏轼在儒释道里修己省身,在日常生活中思索人生。

 

苏轼出身于笃信佛教的家庭,父亲苏洵喜与名僧交游,母亲程氏夫人同样仁慈宽厚,每天供奉物品虔诚礼佛。可以说苏轼从小就不断接触佛教,并伴随成长过程深入研究,体悟真谛,修己省身。

 

苏轼行走各地的时候,访寺和寻僧成为他的重要行程。熙宁四年(1071)知任杭州,苏轼早就耳闻金山寺的高僧惠思,于是稍稍安顿后前往寻访,并作有《腊日游孤山访惠勤惠思二僧》,记录与名僧之间往来的美好情境。晚年南下惠州途经南华寺,苏轼见到供奉六祖慧能真身的佛塔,庄重写下“我本修行人,三世积精练。中间一念失,受此百年谴”(《南华寺》)。此外诸如《荐诚禅院五百罗汉记》《成都大悲阁记》《广州东莞县资福禅寺罗汉阁记》《南华长老题名记》《法云寺礼拜石记》等记文,无不一一印证了苏轼与佛修缘的痕迹。

 

苏轼还善于在日常生活当中,将人生的思索融入其间。沐浴,这一最为常见的生活行为,不仅是苏轼的日常喜好,而且成为洁身自净的途径,他在不同地区和作品中多有体现。如黄州时期作有《安国寺浴》:“尘垢能几何,倏然脱羁梏。披衣坐小阁,散发临修竹。心困万缘空,身安一床足。岂惟忘净秽,兼以洗荣辱。”将生活中俗身的清洗引至心缘的洁净,在“净”“垢”与“自”“彼”之间自省自悟。苏轼还善于在平常日用中发现人生乐趣,黄州期间的生活十分辛苦,东坡不仅写有《东坡羹颂》,而且还有《猪肉颂》,苦中作乐、常中见奇的心态,值得我们后人好好学习。

 

在游历的青山绿水之间,去寻见人生哲理,是苏轼安然心态的最好表现,同时又能在幽居的生活里发现无穷乐趣。苏轼愈至晚年,愈见超脱,虽然佛道同修,实已超脱佛道,而能处处泰然,细处见悟。

 

绍圣元年(1094)苏轼被贬谪惠州时,过岭南大庾岭作“一念失垢污,身心洞清净。浩然天地间,惟我独也正”(《过大庾岭》)。过一次崇高险峻的大庾岭,如同受一次重要的洗礼。所以,读苏轼的作品不仅在于体味文章之美,更重要的还在于哲学之思,让我们切身感受融入其间的对于人生的深沉思考。

 

即使是以婉约见长的词体,苏轼也能恰当地传达人生哲理,如:“古今如梦,何曾梦觉,但有旧欢新怨。”(《永遇乐》)“休言万事转头空,未转头时皆梦。”(《西江月》)“万事到头都是梦,休休,明日黄花蝶也愁。”(《南乡子》)“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临江仙》)“殷勤昨夜三更雨,又得浮生一日凉。”(《鹧鸪天》)随着苏轼人生经历的不断丰富,在词体里表达自我的人生思考成为其词的显著标签。

 

经历了人生的大起大落,苏轼对于苦乐荣辱也有自己的体悟:“乐事可慕,苦事可畏,此是未至时心耳。及苦乐既至,以身履之,求畏慕者初不可得。况既过之后,复有何物比之,寻声捕影,系风趁梦,此四者犹有仿佛也。”(《乐苦说》)

 

所以说,苏轼作为智者不在于某种思想体系的宏大建构,而是以活生生的长者形象,向我们娓娓道来自己的人生感悟,让我们体味平常日用间的智慧和哲理。

 

 

作为词者,苏轼禀赋天才,笔耕不辍,创作鸿篇巨著,无愧“苏海”。

 

当年主持科举考试的主考官及亦师亦友的前辈欧阳修,对于苏轼的文才赞不绝口:“读轼书,不觉汗出。快哉快哉!老夫当避路,放他出一头地也。可喜可喜!”(《与梅圣俞》)后来又对儿子欧阳棐感慨道:“三十年后,世上人更不道着我也!”(朱弁《曲洧旧闻》)已然暗示将文坛盟主的重托交付给这位年轻人。天赋的才华、后天的努力和文坛的担当,造就了苏轼作为文人词者的伟大成就。

 

苏轼四十多年的创作生涯,为我们留下二千七百多首诗,三百多首词和四千二百多篇散文作品,不仅数量庞大而且文体丰富,涉及诗、词、赋、论、解、策、书、序、说、记、传、铭、碑、颂、赞、偈、表、奏、制、诏、启、疏、尺牍、青词、祝文、祭文、哀辞、史评、题跋、杂记等。此外,还有书法被列为“北宋四大家”之首,与文同、米芾开创墨画一派等,以其开天辟地之才华纵横于多个领域,深邃宏厚,赞为“苏海”毫无过誉。

 

清代文人赵翼曾这样评价苏轼:“天生健笔一枝,爽如哀梨,快如并剪,有必达之隐,无难显之情:此所以继李、杜后为一大家也。”(《瓯北诗话》卷五)苏轼写诗无论描景抒怀、咏物言情都得心应手,仅在杭州期间就留下了很多赞叹杭州美景的诗篇,如:“黑云翻墨未遮山,白雨跳珠乱入船。卷地风来忽吹散,望湖楼下水如天。”(《六月二十七日望湖楼醉书》其一)描写风雨交加的西湖景致。更有千古绝唱之作:“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饮湖上初晴后雨二首》其二)成为歌咏西湖的经典之作。

 

苏轼以其过人的才华和奇妙的笔触,发掘出不同常人的表现手法,如其诗《鹤叹》用“三尺长胫阁瘦躯”活脱描出病鹤无精打采之态,《续丽人行》以“若教回首却嫣然”虚笔衬出美人沉鱼落雁之姿,《百步洪二首》(其一)连用“有如兔走鹰隼落,骏马下注千丈坡。断弦离柱箭脱手,飞电过隙珠翻荷”七个比喻描摹奔水之貌等。

 

苏轼还善于在诗歌里另辟蹊径,将平常日用间的人生哲理诉诸诗歌,但又不显得生硬晦涩,如游览庐山时写下著名的《题西林壁》:“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从欣赏者的角度转换谈及认识事物的圆融观照。可见,对于宋诗的新变和宋调的形成,苏轼作为大家起到了重要的推动作用,也使得苏诗能与陶诗、杜诗、韩诗等相提并论成为古代诗歌的典范。

 

苏词,又是词学史上言说不尽的话题,其文体嬗变的历史贡献可以说超越苏诗和苏文。苏轼任杭州通判时开始填词,也掀开宋代词学史上的重要篇章。作为大家的苏轼,不仅从观念上破除诗尊词卑的格局,认为词本就是诗的苗裔,而且充分表现出独特的魄力,将词体推向广阔的天地。他将诗歌的表现内容、方法、风格等介入词体,有力地打破诗词文体之间的界限,从而做到“以诗为词”,推动词体迈开质的转变和升华。如《江城子·密州出猎》,上阕自比三国孙权,描写出猎的盛况和豪情,下阕又自况西汉魏尚,表达为国建业的雄心和壮志,给当时词坛无疑注入另类的风格,其“新天下耳目”的豪放词风,改写了晚唐五代以来的婉约风尚。

 

苏文可谓浩瀚如海,苏轼位于“唐宋散文八大家”之列,其所著文章之巨令人拜服,所涉文体几乎囊括了所有重要的种类,尤其是议论文中的史论和政论,总能翻新出奇,思辨启发性强。而最让人读之不能已的是记游文,可谓行文如流水,不着点饰。苏轼《文说》里这样阐述:“吾文如万斛泉源,不择地皆可出。在平地滔滔汩汩,虽一日千里无难;及其与山石曲折,随物赋形而不可知也。所可知者,常行于所当行,常止于不可不止,如是而已矣。”可见其崇尚的是得心应手的酣畅淋漓之美。

 

苏轼随笔式的行文方式,使得他的散文潇洒流畅。比如《记承天寺夜游》描写与好友张怀民月下散步的情景,一次简单的夜游,一种简洁的叙事,将二人夜游时心静如水的情境,以短短八十四字淡然而现,难怪明代文人王圣俞说:“文至东坡真是不须作文,只随笔记录便是文。”(《苏长公小品》,见《书天庆观壁》眉批)看似简单,实则火力老到的行文笔触,用小篇章,写大情怀,真是大家小品的典范。

 

 

这里,想说苏轼却说不完,想看苏轼也看不尽,感叹与领悟都显得多余而无用,我们只有静静地读他的文字,超越时空的藩篱,去感知人世的沧桑。

 

或许,等到我们掩盖卷扉的那刻,眺望远方,蓦然发现,其时早已无风见风,落雨无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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