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原文
其他

王小波:我反对愚蠢,不是反对天生就笨的人

王小波 少数派文库
2024-08-15


年轻时读萧伯纳的剧本《巴巴拉少校》,有场戏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工业巨头安德谢夫老爷子见到了多年不见的儿子斯泰芬,问他对做什么有兴趣。这个年轻人在科学、文艺、法律等一切方面一无所长,但他说自己有一项长处:会明辨是非。老爷子把自己的儿子暴损了一通,说这件事难倒了一切科学家、政治家、哲学家,怎么你什么都不会,就会一个明辨是非?

我看到这段文章时只有二十来岁,登时痛下决心,说这辈子我干什么都可以,就是不能做一个一无所能、就能明辨是非的人。因为这个原故,我成了沉默的大多数的一员。

我年轻时所见的人,只掌握了一些粗浅(且不说是荒谬)的原则,就以为无所不知,对世界妄加判断,结果整个世界都深受其害。直到我年登不惑,才明白萧翁的见解原有偏颇之处;但这是后话——无论如何,萧翁的这些议论,对那些浅薄之辈、狂妄之辈,总是一种解毒剂。

萧翁说明辨是非难,是因为这些是非都在伦理的领域之内。俗话说得好,此人之肉,彼人之毒;一件对此人有利的事,难免会伤害另一个人。真正的君子知道,自己的见解受所处环境左右,未必是公平的;所以他觉得明辨是非是难的。倘若某人以为自己是社会的精英,以为自己的见解一定对,虽然有狂妄之嫌,但他会觉得明辨是非很容易。

明了萧翁这重意思以后,我很以做明辨是非的专家为耻——但这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了。当时我是年轻人,觉得能洁身自好,不去害别人就可以了。现在我是中年人——一个社会里,中年人要负很重的责任:要对社会负责,要对年轻人负责,不能只顾自己。因为这个原故,我开始写杂文。现在奉献给读者的这本杂文集,篇篇都在明辨是非,而且都在打我自己的嘴。
伦理问题虽难,但却不是不能讨论。罗素先生云,真正的伦理原则把人人同等看待。考虑伦理问题时,想替每个人都想一遍是不可能的事,但你可以说,这是我的一得之见,然后说出自己的意见,把是非交付公论。讨论伦理问题时也可以保持良心的清白——这是我最近的体会;但不是我打破沉默的动机。假设有一个领域,谦虚的人、明理的人以为它太困难、太暧昧,不肯说话,那么开口说话的就必然是浅薄之徒、狂妄之辈。

这导致一种负筛选:越是傻子越敢叫唤——马上我就要说到,这些傻子也不见得是真的傻,但喊出来的都是傻话。久而久之,对中国人的名声也有很大的损害。

前些时见到个外国人,他说:听说你们中国人都在说“不”?这简直是把我们都当傻子看待。我很不客气地答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你认识的中国人都说“不”,但我不认识这样的人。

这倒不是唬外国人,我认识很多明理的人,但他们都在沉默中,因为他们都珍视自己的清白。但我以为,伦理问题太过重要,已经不容我顾及自身的清白。

伦理(尤其是社会伦理)问题的重要,在于它是大家的事——大家的意思就是包括我在内。我在这个领域里有话要说,首先就是:我要反对愚蠢。一个只会明辨是非的人总是凭胸中的浩然正气做出一个判断,然后加上一句:难道这不是不言而喻的吗?任何受过一点科学训练的人都知道,这世界上简直找不到什么不言而喻的事,所以这就叫做愚蠢。

傻有时能成为一种威慑。假如乡下一位农妇养了五个傻儿子,既不会讲理,又不懂王法,就会和人打架,这家人就能得点便宜。聪明人也能看到这种便宜,而且装傻谁不会呢——所以装傻就成为一种风气。

我也可以写装傻的文章,不只是可以,我是写过的——“文革”里谁没写过批判稿呢。但装傻是要不得的,装开了头就不好收拾,只好装到底,最后弄假成真。

我反对愚蠢,不是反对天生就笨的人,这种人只是极少数,而且这种人还盼着变聪明。在这个世界上,大多数愚蠢里都含有假装和弄假成真的成分;但这一点并不是我的发现,是萧伯纳告诉我的。


在他的《匹克梅梁》里,息金斯教授遇上了一个假痴不癫的杜特立尔先生。息教授问:你是恶棍还是傻瓜?这就是问:你假傻真傻?杜先生答:两样都有点,先生,凡人两样都得有点呀。
在我身上,后者的成分多,前者的成分少;而且我讨厌装傻,渴望变聪明。所以我才会写这本书。

在社会伦理的领域里我还想反对无趣,也就是说,要反对庄严肃穆的假正经。据我的考察,在一个宽松的社会里,人们可以收获到优雅,收获到精雕细琢的浪漫;在一个呆板的社会里,人们可以收获到幽默——起码是黑色的幽默。就是在我呆的这个社会里,什么都收获不到,这可是件让人吃惊的事情。

看过但丁《神曲》的人就会知道,对人来说,刀山剑树火海油锅都不算严酷,最严酷的是寒冰地狱,把人冻在那里一动都不能动。假如一个社会的宗旨就是反对有趣,那它比寒冰地狱又有不如。

在这个领域里发议论的人总是在说:这个不宜提倡,那个不宜提倡。仿佛人活着就是为了被提倡。要真是这样,就不如不活。罗素先生说,参差多态乃是幸福的本源——弟兄姐妹们,让我们睁开眼睛往周围看看,所谓的参差多态,它在哪里呢。

在萧翁的《巴巴拉少校》中,安德谢夫家族的每一代都要留下一句至理名言。那些话都编得很有意思,其中有一句是:人人有权争胜负,无人有权论是非。这话也很有意思,但它是句玩笑。实际上,人只要争得了论是非的权力,他已经不战而胜了。

我对自己的要求很低:我活在世上,无非想要明白些道理,遇见些有趣的事。倘能如我所愿,我的一生就算成功。为此也要去论是非,否则道理不给你明白,有趣的事也不让你遇到。

我开始得太晚了,很可能做不成什么,但我总得申明我的态度,所以就有了这本书——为我自己,也代表沉默的大多数。




他是“红旗下的蛋”,却成为“皇帝新装里的坏孩子”。


● 革命星空下的“坏孩子”


它的大半篇幅,写的是1952—1978的事与人,而主角是那个时代的“坏孩子”——王小波。


1952—1978


王小波父母是革命干部,1949年后进京。他是根正苗红“红旗下的蛋”,沐浴于有别于王朔、姜文式部队大院文化、也有别于传统市民胡同文化的大院文化。


激情运动的年代,孩子们天然受到濡染,年龄很小就热爱激情运动口号。


但“坏孩子”不按常理出牌。全国上下红红火火搞运动,他却想象成怪异战争;人人义正词严时,他总是看到庄严面孔背后的漏洞,还让同学们也看到那些漏洞……


1978—1997


许多作家擅长云山雾罩,却不能直面现实。王小波不仅警惕成为“各类会议上说着老奸巨猾俏皮话”的权威,更是黑色而幽默,一把独立思考的匕首,扎进时代的荒谬。


王小波的出现,对于中国是珍贵的。可他生前默默无闻,直到1997年去世才声名大噪。



● 为王小波写传记是危险的


王小波离开人间二十多年了。关于他的争议却从没有停止过:既被崇拜着,又被消费着;既被垄断着,也被娱乐着;既被神话着,又被曲解着……


无论喜欢还是讨厌,王小波身上,都负载太多的社会信息。而对王小波的各种过度解析,也就意味着,生平式传记已经没有多大价值。


房伟的《王小波传》,就从更深层面,回应了这种种难题。


为澄清误读与误区,还原真实的王小波。房伟“上穷碧落下黄泉”,遍访故地旧人,援引一手资料,还到哈佛大学图书馆、台湾等地寻找大量旁证。


作为当代文学研究者和作家,房伟并非止于揭秘,而是对王小波及其作品深刻领悟,并有极具创建性的理解。


因此,《王小波传》既是一部不黑不吹,不卖弄不猎奇的王小波传记,又是精准把握王小波与时代关系,使读者随着王小波回到时代深处,重新把握时代的内在脉络。


王德威说:王小波是当代中国最独特的公共知识分子,为“沉默的大多数”发声,彗星般的来去,留下光,留下热——王小波是我们最后的传奇!


房伟的《王小波传》被公认是最好的王小波传记,写尽一位革命星空下的“坏孩子”。本书绝版已久,全新修订版新增梁鸿导读序言。先知书店有幸得到独家签名本,数量有限,长按下图,识别图中的二维码,即可抢先收藏(还可在规格中一并选购“王小波系列:传记+作品集”,彻底读懂真实的王小波):


来源:《我的精神家园》自序,作者王小波。


▍延伸阅读

王小波:世界上哪有这样气焰万丈的受虐狂?

王小波:认识自己的无知,究竟有多难?

儒学无法催生现代文明,源于其两大根本性错误

白先勇:得到的全是侥幸,失去的都是人生

任剑涛:了解中国古今之变,韩非子是绕不开的人物

包刚升:民主的悖论——坏民主不如好威权吗?

叔本华:幸福的真正来源

被遗忘的苏格兰启蒙:现代文明的起点,一场被遗忘百年的运动




继续滑动看下一个
少数派文库
向上滑动看下一个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