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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少镭 现代聊斋6 2024-04-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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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千五百多年前,商王朝爆发了一场宫廷政变,商王太甲被大臣伊尹拉下台,赶到桐宫,给他爷爷成汤守墓。


伊尹,出生于洛阳伊川,以伊为氏,尹是官职,相当于相。


伊尹敢把太甲拉下台,因为他是开国元勋,太甲的爷爷成汤能推翻夏桀,建立殷商王朝,伊尹功劳最大。而且,太甲也是伊尹一手扶立的,据《史记·殷本纪》载,成汤死,太子太丁还没上位也死了,太丁的弟弟外丙继位,才三年,崩,又立了他弟弟中壬;中壬也短命,四年,崩,伊尹就立了太丁的儿子太甲。


立太甲应该是无奈之选,伊尹怕他难以胜任,特意在他上位时写文章教育他,而且一写就是三篇,《伊训》《肆命》《徂后》,都是指导他怎么当国君的。结果:


帝太甲既立三年,不明,暴虐,不遵汤法,乱德,于是伊尹放之于桐宫。(《尚书·太甲序》《史记·殷本纪》)


就跟后来春秋时期赵盾立晋灵公一样,伊尹没想到,他一手扶起来的竟然是一个暴君,写再多文章教育他也不好使。无奈之下,伊尹把太甲驱逐到桐宫去。


桐宫,成汤墓葬所在地,伊尹把太甲软禁在那里,应该是想让“不遵汤法”的他在爷爷的陵墓中闭门思过。但国不可一日无主,“三年,伊尹摄行政当国,以朝诸侯(《史记·殷本纪》)。于是伊尹暂代王政,并接受诸侯朝见。


为什么不正式上位?


那会坐实乱臣贼子之名。


为什么不再找成汤的子孙继位?


只能有一个解释,伊尹希望太甲能悔过。


果然,《殷本纪》接着说:“帝太甲居桐宫三年,悔过自责,反善,于是伊尹乃迎帝太甲而授之政。


太甲在桐宫面壁思过三年,洗心革面,重新向善,伊尹就把他请回来,把王位还给他。


可惜,司马迁在抄《太甲训》时,漏了一句重要的话:


王拜手稽首曰:予小子不明于德,自厎不类。欲败度,纵败礼,以速戾于厥躬。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逭。既往背师保之训,弗克于厥初。尚赖匡救之德,图惟厥终。(《尚书·太甲中》)


伊尹把太甲迎回来时,太甲很谦恭地下跪叩头,说都是我年幼无知各种乱来,不作不死。上天降灾,也许还能免受其害;自己作孽,逃无可逃。我过去辜负了您的期望和教诲,完全忘了初心,幸亏您在关键时刻挽救了殷商挽救了我,还望您有始有终,继续帮助我、督导我。


没错,这就是著名的“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一语的来源。


伊尹对太甲的幡然悔悟表示认可,重新明确了君臣之位,诸侯都来归服,国泰民安。就这样,伊尹跟太甲携手谱写了一曲君明臣贤的赞歌,从此,他们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您不觉得,这样的欢乐大团圆剧情,就跟所谓的尧舜禹“禅让”一样太过于美好了吗?不要说三千多年前那么一个野蛮蒙昧的时代,翻翻二十四史,最讲秩序的儒家文化统领下,哪一次宫廷改变不流血?


两千多年前就有人对此事表示不解了。《孟子·尽心上》记载,孟子的学生公孙丑曾经问孟子,伊尹再怎么贤能也是臣子,为人臣者,觉得君主不贤就可以把他赶走吗?


这问题难不倒孟子,他张口就是一个金句:“有伊尹之志则可,无伊尹之志则篡也。


有伊尹的志向、操守就可以,没有就是篡位。


滴水不漏。只是,孟子距离伊尹已有一千多年,他怎么判断伊尹之“志”是什么?焉知他不是“暂代”一段时间之后,等到反对的声音没有了就正式上台,只是后来发生了什么变故,才把位子还给太甲?


果然,出土于西晋的《古本竹书纪年》,为“伊尹放太甲”提供了另一种说法。


仲壬崩,伊尹放大甲于桐,乃自立。

伊尹即位放[於]大甲七年,大甲潜出自桐,杀伊尹,乃立其子伊陟、伊奋,命复其父之田宅而中分之。


商王仲壬(即中壬)死后,伊尹把刚继位的太甲赶到桐宫去,自己上位。太甲一直在密谋复出夺位,七年后,终于逃离桐宫,发动突然袭击,把伊尹杀了。但他并没有赶尽杀绝,而是把伊尹名下的田地、房产平分给他的两个儿子。


要知道,《古本竹书纪年》的编撰时间跟《春秋》同期,只是《春秋》出自鲁国史官之手,《古本竹书纪年》则由晋国史官捉刀,比《史记》的成书时间早得多。


只是,自孟子以降,受儒家文化影响,中国历史上的政治家也好,文人也罢,绝大多数还是愿意采信伊尹跟太甲君臣互相成全的说法,毕竟这才是正能量嘛。所以,孟子那句“有伊尹之志则可,无伊尹之志则篡也”,也就经常被用来警示某些野心家。


《三国演义》第三回,董卓进京灭了何进,掌控朝政,想废了少帝刘辩立陈留王刘协,假惺惺征求百官的意见,百官敢怒不敢言,只有尚书卢植站出来反对,说你没有伊尹之大才,凭什么随便废立,“圣人云:有伊尹之志则可,无伊尹之志则篡也”。


就因为这句话,卢植差点命都没了。


当然这是演义。据《后汉书·董卓列传》,卢植确实曾站出来公开反对董卓废立,也提到伊尹放太甲,但是并没有拿孟子这句话说事,这应该是罗贯中“想当然耳”的发挥,因为卢植是“海内大儒”,帮他加一句孟子语录当台词,符合人物身份。


更有意思的是,到了民国初年,这句话也有人对黄兴说过。


1912年9月,黄兴应袁Sky之邀上京共商国是。此前孙中山已先北上,跟袁相谈甚欢,写信给黄兴,说袁“绝无可疑之余地”,黄于是也跟着北上。途经天津时,黄的湖南老乡、好友朱德裳接待了他,据朱德裳回忆:


翌晨与KQ(黄兴字)深谈,余问:“此行颇有计画未?”KQ曰:“未也。”余曰:“若论机械变诈,虽十KQ不能敌一袁Sky。公到京时,如以开诚布公应付之,则诈力立穷矣。”KQ曰:“请尽言之。”余又曰:“公此行须表明态度:一不为Z理,一不为Z统。干干净净在野,为国家尽力,与Z统分劳,则一片欢迎,欣然无间矣。”KQ曰:“请进言之。”余又曰:“中国人无公党,只有私党。政党政治,不过一包揽把持一代名词,无他义也。然如公之纯洁大度,亦孰不愿其包揽把持乎!故曰有伊尹之志则可,无伊尹之志则篡也。”KQ曰:“敬受教。”(朱德裳《三十年闻见录》之《菜厂胡同一月之逸事》,岳麓书社1985年2月第1版)


袁Sky之心,路人皆知。朱德裳认为,当时中国的政党政治,不过是“包揽把持”的遮羞布,黄兴是“纯洁大度”之人,一定看不惯袁的所作所为,而袁对黄兴肯定有所顾忌,所以,为国家着想,希望黄兴进京后对袁开诚布公,表明不当Z理、更不想当Z统,只愿在野为国尽力,这样袁才会对黄放心,不搞事情。最后朱再以孟子那句“有伊尹之志则可,无伊尹之志则篡”警示黄兴,不要试图通过政党政治把袁搞下来,那不但无济于事,还会落个篡位的名声。


朱德裳的话,黄兴应该是听进去了,他进京后,也跟袁Sky相谈甚欢,还真诚说过“袁公确是英雄,民国第一流人物”这样的话。没多久就在袁的张罗下,出台了一份“孙、黄、袁、黎协议之八大政策”,成为民初的基本国策。


不到半年,上海车站一声枪响,宋教仁遇刺身亡,孙、黄跟袁的蜜月期才宣告结束。


果然应了朱德裳的话,“虽十KQ不能敌一袁Sky”。当然,这话也可反思——像袁那样的人,KQ越“纯洁大度”就会越被他利用,与其付出血的代价才醒悟,还不如在袁未成局时,利用孙、黄的影响力,团结立宪派等反袁势力,试试能否在程序上把袁老虎关进笼子。毕竟,《中华民国临时约法》这条底裤还在,袁也表态过会用它来兜底。就算政治倒袁是与虎谋皮,也好过被虎唬弄,最后用战争的手段解决,“二次革命”打了几个月,伤亡枕藉,生灵涂炭,二次失败,袁扯掉底裤,直接耍流氓,历史的江河,果然开始倒流。


所以,“无公党只有私党”的历史背景下,奢谈伊尹之志,实在是意淫之至。



-END-



现代聊斋No.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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