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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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说萧规曹随，其实，论相术，曹参远在萧何之上。

注意，这里说的是“术”，而不是道。

曹参是在萧何死后接相的，萧何是在韩信死后升相的，而韩信，是大汉第一相。

韩信傲娇，谁都瞧不起，平时就耻于与周勃、灌婴等武夫为伍。有一次刘邦问他，你看我能带多少兵？韩信说撑死了十万。刘邦说那你呢，韩信说我多多益善。刘邦笑了，多多益善，怎么还是被我拿捏得死死的。韩信说，陛下不能带兵，但能领导带兵者，这就是我被陛下拿住的原因，而且，陛下是“天授，非人力也”_{(《史记·淮阴侯列传》)}。

这话听起来是恭维，其实不难品出，韩信的意思还是，瞧把你给能的，还不是老天帮你。

你想刘邦能高兴吗？

确实，他曾当众说过，运筹帷幄我不如张良，治理国家我不如萧何，“战必胜，攻必取，吾不如韩信”_{(《史记·高祖本纪》)}。但谁都品得出，这些话也是在显摆：你们再有能耐，还不是被我收拾得服服帖帖的。就算真心夸三杰，但这些话他自己说说可以，被夸者如果真这么想，那就危险了。

功高震主，还这么高调，韩信不谋反迟早也是个死。

帮刘邦吕后设计除掉韩信的萧何，一辈子也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萧何没军权，但他的最大问题是太得民心。早在楚汉战争尚处于相持阶段时，刘邦就开始对萧何不放心了。

当时刘邦带兵东击项羽，留丞相萧何在关中稳固大后方，发展经济，给前线输血。刘邦在百忙之中，“数使使劳苦丞相”_{(《史记·萧相*国世家》)}，多次从战事正紧的前线派人回关中慰劳萧何，说丞相您辛苦了，丞相加油，大汉离开丞相就不能转了哦。

萧何飘飘然时，一个姓鲍的幕僚对他说，萧相请小心，汉王在前线焦头烂额，还一再派人来慰问您，这哪是慰问，分明是对您不放心。为了安全，我建议您把子孙还有族人中能打仗的子弟都派到前线去，打消汉王的疑虑。

刘邦虽然比项羽擅用人，但生性多疑谁都看得出来。萧何毕竟是聪明人，纵一时糊涂，被人一提就醒了，“于是何从其计，汉王大说(悦)”_{(《史记·萧相*国世家》)}。

这是第一次。萧何牺牲子孙族人，取得刘邦的信任。灭了项羽后，论功行赏，刘邦力排众议，把萧何评为兴汉第一功臣，封赏有加。

可是，五年后，刘邦又对萧何不放心了。

汉十一年，代国丞相陈豨造反，自立为代王。刘邦御驾亲征，大军刚离开长安没多久，韩信被人告密，说他跟陈豨串谋，准备攻杀吕后和太子。萧何帮吕后设计，把韩信诱入宫中杀了。刘邦接报，把萧何由丞相升为相^*国_{（汉初，丞相在相*国之下，约等于副相*国）}，加封五千户，还派一都尉率五百士兵组成庞大的卫队，给萧何当保镖。

如此恩荣，空前绝后。但萧何的朋友、一个叫召平的前秦贵族警告萧何说，萧相您要大祸临头了，皇上在外浴血奋战，您守长安，没有战争危险，却给您加派超标的卫队，这哪是保护，这是监控啊。您想避祸，不但要拒绝封赏，还得把家财都捐出来当军费，皇上才会放心。

萧何从善如流，一切照做，“高帝乃大喜”_{(《史记·萧相*国世家》)}。

一年后，淮南王英布也反了，刘邦再次亲自指挥平叛，相似的戏码又上演，在前线的他，多次派使者回长安，对萧何问寒问暖，说相^*国您在忙什么啊，相^*国您辛苦了等灯等凳。

这一次，萧何学乖了，不用人教，便“悉以所有佐军”，就是又把家财悉数拿出来充军费。

可是，他千不该万不该，又干了一件危险的事，“乃拊循勉力百姓”。就是尽心尽力安抚、勉励百姓，说战乱很快就会过去的，多难兴邦，幸福生活很快就会到来。

又一位不知名的门客给萧何泼冷水说，萧相，您再这么搞下去，迟早会被灭族的。您想，自从您跟皇上打进关中，十几年过去，您太得民心了，谁都知道您是大汉百姓的好相，这正是皇上最担心的，您不如多买田地，树立起一个贪腐的形象，皇上才会心安。

“于是相^*国从其计，上乃大说(悦)”。不但剧情重复，台词都不用改。

一而再再而三，虽然萧何都是经人提醒才懂得怎么打消刘邦的疑心，但也可以看出，这位兴汉第一功臣，对刘邦的恐惧已深入骨髓。

于是，刘邦灭了英布，班师回长安时，民众纷纷拦路上书，控诉相^*国萧何巧取豪夺，强买民田民宅。见到萧何时，刘邦笑了，说我的好相^*国，你就是这样与民争利的啊，你看这些投诉，自己去向民众谢罪吧。

表面上是批评，实际上是放心。只要你贪，我就不用担心你会有其他野心了。

可是，萧何头脑一热，又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乘势为民请命：“长安地狭，上林中多空地弃，愿令民得入田，毋收稾为禽兽食。”_{(《史记·萧相^*国世家》)}

上林苑原是秦朝的皇家园林，放养着很多野兽，供皇族打猎玩乐，占地面积按今天算超三百平方公里。秦灭之后，上林苑就成了大汉天子的私家园林，但因为战事频繁，没有好好开发维护，一直荒着。萧何的意思，长安地少人多，上林苑荒废太久，可惜了，不如开放给百姓去耕种，粮食由他们收，留下禾杆什么的，也可以给野兽当饲料。

这一刻的萧何，也是“百姓的好相”上身，忘了“千万不要得民心”的忠告。果然，刘邦勃然大怒，你萧何肯定是收受了土豪的贿赂才来替他们说话，觊觎我的上林苑，是可忍孰不可忍，抓起来！

不开玩笑，真抓，而且用木枷铐住，丢进牢里。

几天之后，亏得一个刘邦很信任的卫队长，在刘邦面前替萧何说话，说相^*国的建议只是出于他的职责，当年陛下跟项羽长年作战，这几年又不断亲自平叛，相^*国一直留守关中，他要真有什么坏心思，动动手脚，关中早就不归陛下了，今天他怎么会贪会土豪的钱呢。

刘邦应该也没真想杀萧何，只不过给他一个教训，目的达到，就坡下驴，把萧何给放了。

韩信被杀，因为功高震主；萧何被关，因为太得民心。汉初的相位，就这样成了高危职位，有这两位前相殷鉴在前，曹参自然就掌握了安全相术了。

曹参也是刘邦老乡沛县人。当初刘邦能起事，离不开萧何曹参的助攻。大汉开国，刘邦认定萧何功劳第一，曹参第二，很多人为曹参叫屈，因为他有战功而萧何没有，也许是因为如此，两人渐行渐远，虽不至于反目成仇，但互相之间不对付，谁都看得出来。

可是，萧何死前，还是向汉惠帝刘盈推荐了曹参接他之位。

曹参当相，就是那个著名的成语：萧规曹随。凡是萧何作出的决策，他都坚决维护；凡是萧何的指示，他都始终不渝地遵循。甚至，他选用官吏都挑那些为人木讷、憨厚、年纪大的，而不要那些能说会写想博取好名声的，他本人则“日夜饮醇酒”。手下那帮官吏见曹相啥事不干就会喝酒，都想向他进言，可不管谁，一到相府，曹参都会热情邀请他们喝酒：“啥国计民生啊，都在酒里了，喝，喝死算毬。”

于是，这些想来进言的官吏也“复饮之，醉而后去，终莫得开说，以为常”。习惯了，麻木了。

后来连汉惠帝刘盈都看不下去，疑心顿起——你曹参如此懒政怠政，是觉得我太年轻不把我放眼里吗？但他比较懦弱，没敢正面问，便通过曹参的儿子去试探父亲。曹参知道了，第二天在朝堂上直接问刘盈：

“陛下自察圣武孰与高帝？”上曰：“朕乃安敢望先帝乎！”曰：“陛下观臣能孰与萧何贤？”上曰：“君似不及也。”参曰：“陛下言之是也。且高帝与萧何定天下，法令既明，今陛下垂拱，参等守职，遵而勿失，不亦可乎？”_{(《史记·曹相^*国世家》)}

“陛下，您跟高祖比，谁更英明神武？”刘盈说我怎么敢跟先帝比，差老远了。“那陛下觉得，我比萧何如何？”刘盈实话实说，你还有一定的上升空间。“陛下您说得太对了，先帝跟萧何平定天下，政策、法规都给我们弄好了，陛下垂拱而治，我等尽职尽责，一切按既定方针办，有啥不可以？”

最后刘盈应该是哭笑不得，说了一句：“善。君休矣！”得，不用说了，要躺平大家都躺平吧。

曹参当相四年就病逝了，朝廷给他的谥号，是很正能量的“懿”。百姓对他评价也很高，说他“守而勿失。载其清净，民以宁一”，就是清净无为，百姓岁月静好。

司马迁在《史记·吕太后本纪》最后评论说：

孝惠皇帝、高后之时，黎民得离战国之苦，君臣俱欲休息乎无为，故惠帝垂拱，高后女主称制，政不出房户，天下晏然。刑罚罕用，罪人是希。民务稼穑，衣食滋殖。

汉惠帝在位、吕后听政期间，百姓得以摆脱战乱之苦，君臣都想通过无为而治来休养生息，所以惠帝垂拱而治，吕后以女主身份代行皇帝职权，施政不出门户，天下也安然无事。刑罚几乎都不用，犯罪的也很少。百姓专心农业生产，自然就衣食富足起来。

这里面，曹参功不可没。

比起萧何的两边不讨好，曹参高到不知道哪里去了。

有人可能会说，萧何面对的是强悍的刘邦，曹参面对的是懦弱的刘盈，怎么能比。

但有一点别忘了，汉惠虽弱，他背后的实际掌权者、他妈吕后可是中国历史第一狠毒女性，得罪她的人都死得很惨。侍候这样的女人，比侍候她丈夫，其凶险有过之而无不及。

司马迁说，曹参当相，能这样无为而治，跟他还在给齐王刘肥（刘邦庶长子）当丞相时就独尊黄老之术有关。当时天下初定，刘肥被封齐王时还年轻，刘邦就让曹参去辅佐他。曹参到了齐地，谦虚地向当地知识分子请教治国之道，而齐地正是战国时期百家争鸣的渊薮之地，说啥的都有，曹参莫衷一是。最后，一个来自胶西的叫盖公的人告诉曹参，“治道贵清静而民自定”，治国之道很简单，执政者不要瞎七八折腾，百姓自然会发挥他们的聪明才智去创造财富。曹参茅塞顿开，在齐国执行清净无为的政策，当了九年齐相，齐国百姓安居乐业，都夸他是好丞相。

有这样的理论基础和成功经验，到了大汉朝廷当相^*国时，曹参继续无为而治，最后自己得善终，百姓也感念他。

但其实，就算没有相齐九年的经验积累，像曹参这么聪明的人，自然会懂得，给刘邦、吕后这样的狠人当相，低调、不抢C位，不刷存在感，才能一直存在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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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聊斋No.6

逢人只说三分话

见鬼全抛一片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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