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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生活在一个越来越自恋的社会

[德]韩炳哲 少数派悦读 2021-09-29


01
我们生活在一个越来越自恋的社会。

力比多首先被投注到了自我的主体世界中。自恋(Narzissmus)与自爱(Eigenliebe)不同。自爱的主体以自我为出发点,与他者明确划清界限;自恋的主体界限是模糊的,整个世界只是“自我”的一个倒影。他者身上的差异性无法被感知和认可,在任何时空中能被一再感知的只有“自我”。在到处都是“自我”的深渊中漂流,直至溺亡。

02
当今世界,自恋主体的核心追求是成功。成功可以通过确认“我”的成绩而与“他者”分离,“他者”就变成了“我”的参照物。这一奖赏性的逻辑将自恋的主体更加牢牢地编织在他的“自我”中。于是就产生了成功后忧郁症。

03
今天,我们的文化中充斥着对比和比较,根本不允许“他者”的存在。我们时刻把所有事物拿来比较、归类、标准化,为“异类”寻找“同类”,因为我们已经失去了体验“他者”的机会。针对“他者”的消费是不存在的。消费社会力求消灭异质化的他者世界的差异性和可消费性。与“差异”相比,“差别”是一个褒义词。

一切都将作为消费的对象变得整齐划一。

▲ 法国短片《奇趣美术馆》对卡拉瓦乔名画《那喀索斯》的再创作

04
效率社会完全被情态动词“能够”所控制。与此相反,规训社会被禁令、惩罚和情态动词“应当”所统治。 

对于一个创业者来说,他无须臣服于一个剥削和约束自己的“他者”,因而是自由的劳动主体,但这并非真正的自由,因为他将自己分解为无数自由的零部件,然后向内剥削自己。剥削者同时也是被剥削者,正如加害者同时也是受害者。

05
“你能”二字带来的强大压力,通常可以毁灭一个劳动主体。强迫自我不断更新,看上去像是对自由的实践,事实上却使主体忽视了它的强迫性。“你能够”甚至比“你应当”更具强迫性,自我强迫比强迫他人能带来更明显的效果,因为自己不可能反抗自己的意志。

06
今天,我们借助数字媒体,努力将遥远的他者尽可能地拉近距离,甚至可能实现零距离。“近距离”依然意味着保持距离,而“零距离”却是将这份距离感彻底毁掉了。从这个意义上说,“近距离”反而变成了大家心中具有消极意味的“距离感”。当今社会,对“距离感”赶尽杀绝的行为大行其道,因为“距离感”是消极的、会制造紧张气氛和压力的。零距离因而成为积极的、肯定的结果。

然而,消极面往往是一个事物得以诉诸积极面的、可以活跃存在的基础。单纯的积极面是缺乏生命力的。

07

爱抚是“与会随时逃遁之物的游戏”,是对那些一刻不停地向未来遁去之物的追求。在列维纳斯看来,情欲是由欲成未成、欲来未来之物所滋养的。他者在全部感官的集合体中的缺席对于肉欲的张力和激烈程度至关重要。

当今社会的“爱情”无非代表着需求、满足和享用,跟他者的存在与否并无关联。

08
在费奇诺看来,爱情是“所有瘟疫中最严重的一种”,它能直接导致“变形”,让一个人抛弃他的本性,教他“容纳陌生的东西”。变形和伤害,都体现出一种消极性。这种消极性在越来越强调爱情的积极面和顺从性的今天已经逐步消失。

人变得越来越相似,在他者身上也只是找寻和确认他们自己。

09
劳作和徒劳的生命密不可分。它们都是对死亡的否定性之回应。当今时代对徒劳的生命的辩护不断激化和尖锐化,趋向对健康的绝对化和神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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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格尔会说,生命自身就是一个闭环。如果它不是绝对的封闭,而是有限的封闭、短路式的短暂封闭,那么这个闭环会产生一种将他者全然排除在外的暴力。

不是所有闭环都指向暴力。人们缔结和平。人们缔结友谊。友谊就是一种闭环。爱情也是一种完全的闭环,因为它可以牺牲自我,将自己交付死亡。“爱情的本质”在于牺牲自我意识,将自我置于他者之中而导致忘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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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一个社会中,每个人都是自己的雇主,就会盛行所谓的“苟活经济”。具体说来,就是将爱置于死之对立面的经济学。新自由主义释放了自我和效率激励,形成了新的社会秩序,导致了爱欲的消亡。积极社会中,死亡的消极性逐渐隐去,社会中仅存徒劳的生命之焦虑,唯一的目标是“确保在无序中苟活下来”。这是奴隶的生活状态。担心无法苟活的焦虑,已夺走了生命中的最后一点生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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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今,由于数字通信技术发达,想象力被过量的信息所填充......这种被迫升华的想象力改变并且提高了男男女女对理想伴侣的要求以及与之共同生活的期许。紧接而来的便是频繁的“失望”。失望是“臭名昭著的服侍‘想象’的女佣”。

13
信息的高清晰度使得一切皆可被定义。想象力却应居于一个不可定义的空间。信息和想象是完全对立的力量。因此不存在“信息量大”的想象,因为信息的密集会使他者无法被“理想化”。

如果说有一样东西需要对当今社会日益频繁发生的“失望”负责,那么它不是不断升华的想象力,而是不断提高的期望值。


14
超高清带来了边际和界限的消解。这也是“透明社会”的终极目的。当一个空间被磨平擦净,就变得透明了。边际和过道是秘密和谜题的领地,也是他者诞生的源头。边界一旦消失,对他者的想象也就一并消失。失去了边界的否定性以及对边界的体验,想象便会萎缩。

15
没有了爱欲,理性也退化成以数据为基础的运算,而那些无法计算的、不同寻常的事件则不在其运算范畴之内。

我们要将爱欲和欲望(epithymia)区分开来,前者能激发勇气去践行美。

16
爱情作为一个“事件”和“双人舞”,却是去惯性化和去自恋化的。它打破和刺穿了同类和惯性世界的秩序。

来源:选自《爱欲之死》
韩炳哲 著,宋娀 译
微信来源:楚尘文化

▲ 韩炳哲(Byung Chul Han)德国新生代思想家,1959年生于韩国首尔,80年代在韩国学习冶金学,之后远渡重洋到德国学习哲学、德国文学和天主教神学。其主要研究领域是18—20世纪伦理学、社会哲学、现象学、文化哲学、美学、宗教、媒体理论等,作品被译成十几种语言。代表作有《爱欲之死》《精神政治学 : 新自由主义与新权力技术》《倦怠社会》等。西班牙《国家报》(El País)誉其为“德国哲学界的一颗新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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