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建勤丨美国“关键语言”战略与我国国家安全语言战略

美国“关键语言”战略与我国国家安全语言战略

王建勤

(北京语言大学 对外汉语研究中心, 北京 100083)

[摘  要] 9.11 事件深深刺痛了美国非传统安全这根神经, 语言问题被上升为国家安全问题。作为对 9.11 事件的深刻反省, 2006 年美国提出了旨在维护国家安全的“关键语言” 战略。这实际上是关于美国国家安全的语言战略, 由美国教育部、国防部、国务院以及情报主任办公室负责实施。美国的“关键语言” 战略有具体的战略目标和具体的实施方案。这一战略实施 4 年来, 美国培训了大量关键语言的外语人才。美国的“关键语言” 战略一方面对我国的国家安全带来潜在的威胁和挑战, 另一方面, 我们可以从中得到一些重要启示, 有助于建立我国国家安全语言战略。

[ 关键词] 关键语言;国家安全;语言战略

9 .11 事件深深地刺痛了美国非传统安全这根神经, 语言问题被上升为国家安全问题。时间并没有使美国淡忘上世纪 50 年代的“ 空间战略”危机带来的恐惧, 历史的记忆使美国对 9 .11 事件带来的“外语战略”危机更加刻骨铭心。作为对9 .11 事件的深刻反省, 美国提出了旨在维护国家安全的“ 关键语言” 战略。于是, 语言问题被安全化了。美国“关键语言”战略的提出, 将对美国在未来世纪的全球化竞争中产生不可估量的影响。与此同时, 也将对世界各国, 特别是“关键语言”区域的安全带来重大影响。有鉴于此, 本文试图通过对美国“关键语言”战略的分析, 深刻认识我国国家安全语言战略面临的问题和挑战, 借“他山之石” , 谋国家安全语言战略之策。

一、美国“关键语言”战略提出的背景

美国“关键语言”战略, 实际上是一项关于美国国家安全的语言战略。这一战略的提出经历了 长时间的酝酿和理论准备过程, 而且具有深刻的政治背景。

2003 年, 即 9 .11 事件两年之后, 美国众议院 Rush Holt 等议员向美国国会提交了一项法案, 即“国家安全语言法案” 。在该项法案中, Rush Holt 列举了一个重要的事实:分布在世界 70 多个国家和地区的恐怖主义分子所说的语言(包括方言)有数百种。但是美国从高中到大学, 99% 的学生学习的大都是欧洲语言。显然, 美国的外语教育与国家的关键语言的需求极不相称。更为严重的是, 9 .11 事件发生两年后, 这种状况仍然没有改变。因此, Rush Holt 大声疾呼, “如果我们再不致力于学习世界各重要地区的语言与文化, 我们将无法保持国家的安全。我们在海外的军队和国内人民的安全, 要求我们迅速行动起来, 以解决缺乏国家需要的关键语言人才问题。在这个问题上不作为, 不仅是不负责任的, 而且是危险的。”^[1] 从此,“关键语言”成为美国国家语言战略的核心概念。

为给“关键语言” 战略的出台做舆论准备, 2004 年 6 月, 由美国国防部资助, 召开了由美国政府 、企业 、学术界和语言协会领导人参加的“ 全国语言大会” 。这次会议是呼吁美国政府推出“关键语言”战略的总动员。会后 , 即 2005 年 1 月, 大会发表了白皮书《改善国家外语能力行动倡议》。^[2] 在白皮书中, 美国认为, 9 .11 带来的“外语战略危机”不亚于上世纪 50 年代美国所面临的“空间战略危机” , 即 1957 年苏联发射第一颗人造地球卫星对美国空间战略带来的军事威胁和挑战。不同的是, 美国目前所面临的外语战略危机是来自非传统安全领域的威胁和挑战。因此, 与会者在白皮书中号召美国民众行动起来, 制定一个能够让美国民众参与的、改善国家外语能力的国策和计划。这次大会为美国国家“关键语言”战略的出台奠定了基础。

一年之后, 即 2006 年 1 月 5 日, 美国总统布什在全美大学校长国际教育峰会上, 正式推出美国“国家安全语言计划” 。^[3] 在该计划中, 美国政府明确提出了鼓励美国公民学习国家需要的 8 种“关键语言”的政策。在这 8 种关键语言中, 汉语被排在第二位。布什在会上宣布, 在 2007 年拨款 1 .14 亿美元用于实施国家安全语言计划。这次峰会标志着美国“关键语言”战略的形成。

二、美国“关键语言”战略的基本内容与战略目标

美国“国家安全语言计划”集中地体现了美国“关键语言”战略的基本思想和战略目标。这一计划主要是由美国教育部、国务院、国防部和国家情报主任办公室共同制定的。计划共由四部分组成:

第一部分是由美国教育部负责实施的“ 关键语言”计划。其中包括 5 个项目:(1)外语资助项目。目的是资助中小学教育机构实施“K -12”计划, 即从幼儿园到小学、中学实施关键语言的外语教育 ;(2)“K -16”计划, 即资助校区及其参与合作的大学, 实施从幼儿园到大学持续的外语学习与教学计划 ;(3)建立语言教师团。资助教育机构培养从事关键语言教学的新师资, 为中小学的关键语言教学提供师资 ;(4)建立 E-learning 语言资源库。为外语教师和学生提供教学和学习的资料和网络课程;(5)教师学术计划。通过研讨会为教师提供外语教学经验交流的机会, 提高外语教学质量。

第二部分是由美国国务院负责的“关键语言” 计划。主要是为美国高中生、大学生、研究生和外语教师提供到关键语言区域的国家学习关键语言的机会。美国国务院负责的计划包括 6 个项目, 即福布莱特学生基金项目, 暑期语言强化培训项目, 吉尔曼(Gilman)国际奖学金项目 , 福布莱特外语教学助教基金, 教师交流项目, 青年学生交流项目。

第三部分是美国国防部负责的“关键语言”高级教学项目。这些项目主要是按照美国“国家安全教育计划” 培养关键语言的高级专业人才。这个项目被命名为“国家旗舰语言计划” 。目前已启动 9 个旗舰语言项目, 包括“ 汉语旗舰项目” 。此外, 还要建立“民间语言学家储备团” 。目的是为美国政府提供与国家安全至关重要的专家意见。

第四部分由美国国家情报主任办公室负责的“关键语言” 计划。这部分计划是一个被称作STARTALK 的暑期语言培训计划。目的是为美国情报机构培养掌握冷僻的关键语言人才。

从表面上看来, 美国的“国家安全语言计划”仅仅是一个外语教育计划。但是这个外语教育计划是有明确的战略意图和战略目标的。

正如美国“国家安全语言计划” 所指出的那样, 该计划的首要目标是确保美国在 21 世纪的安全和繁荣。因为, 9 .11 事件使美国深刻认识到,美国外语能力的落后, 特别是关键外语人才的匮乏, 造成信息的不对称, 这已经对美国的国家安全带来巨大的威胁和挑战。美国的第二个战略目标是通过提高外语能力, 使美国在全球化竞争中提高经济竞争力。美国认识到, 外语人才的缺乏, 使美国的企业不能有效地开发海外市场, 美国的商业竞争力受到严重的损害。因此, 他们希望外语教育从幼儿抓起, 充分利用所有的资源使他们受到良好的外语教育, 以保持美国在未来海外市场的竞争力。美国的第三个战略目标是利用“语言武器”传达美国的意志, 希望通过说“ 别国的话”来实现所谓“ 新帝国”的理想 。^[4] 美国的第四个战略目标是为关键区域的海外战场上的军事 、情报人员、外交人员装备“语言武器” , 以满足海外战场的需求。^[5] 由此看来, 美国的“国家安全语言计划”不仅仅是一个外语教育计划, 而是具有明确的政治、经济和军事目标的语言战略计划。

三、美国“关键语言”战略的实施情况

自美国国家安全语言计划提出后, 美国的教育部 、国务院、国防部和国家情报主任办公室都在紧锣密鼓地实施各自负责的项目。期间, 各部门不断增加经费, 采取新措施, 扩大学习关键语言的数量和人数。为了切实贯彻美国“ 关键语言” 战略, 2007 年 1 月, 美国国会Baird 、Holt 等议员提出了一项新议案(H .R .747), 该议案呼吁美国尽快成立“国家外语协调委员会”(National Foreign Language  Coordination   Council)。目的主要是为了监督、协调 、贯彻美国国家安全语言计划的实施和落实, 制定相关政策, 加强资源配置, 支持关键语言教育, 以保持美国在未来 20 年到 50年的国家安全及在全球的竞争力。^[6] 值得关注的是, 这一议案提出两年之后, 美国国会议员Akaka以及Cochran(2009)再次提出相同内容的议案,要求政府建立“ 国家外语协调委员会” , 重申建立该委员会对美国的国家安全和经济竞争力的重要意义 。^[7] 由此足见美国国会对实施国家“关键语言”战略的高度重视 。

美国教育部负责的关键语言计划的 5 个项目共资助 5700 万美元, 其中用于资助美国各州和当地教育机构的“外语资助项目” , 2006 年共资助 91个教育机构, 1392万美元;2007年资助了20个州的校区, 共870 万美元;2008年资助了7个州的校区, 共220万美元 ;2009 年资助 16 个州的教育机构, 共1240 .8万美元。其他项目到目前为止合计资助3300万美元。

美国国务院负责的6个项目2007和2008财政年度均申请2670万美元用于资助高中生、大学生和研究生到海外关键语言区域学习关键语言。其中福布莱特学生奖学金2006年资助40名,2007年增加到150名 ;暑期语言强化训练项目2006年资助167名, 2007年从 6000名申请者中选拔了364名。2009年达到3000人次 ;吉尔曼奖学金每年资助200名学生到海外学习关键语言;福布莱特外语助教项目是从关键语言国家选派年轻教师到美国教外语的项目, 2006年已选派200名, 2007年 300 名 ;其他项目也在按计划执行。

值得注意的是, 美国国家情报主任办公室负责的关键语言计划。为了为情报界培养懂得关键 语言的专业人才, 该计划在2008年资助1000万美元实施所谓S TARTALK 暑期外语教育计划。第一年主要培养阿拉伯语和汉语人才, 以后陆续增加其他关键语言。2007年, 资助 240名高中生学习阿拉伯语, 994名学习汉语, 此外, 在 21个州资助 600名高中和大学教师学习这两种关键语言。2011年这个项目将扩大到 50 州。

美国国防部的项目主要是通过“ 国家旗舰语言项目” 培养懂得关键语言的高级专业人才。2008年提出的财政预算是2070万美元。2010年的目标是培养 2000名高级外语人才。“汉语旗舰项目”下设的“ 中国中心”总部设在我国青岛。为了配合国家旗舰语言项目的落实, 美国国防部从2006年开始在商界进行一项调查, 旨在评估语言在商务中的作用, 以及商务对语言的需要。2008年该项目召集来自美国各商界的38名代表参加在旧金山 、西雅图、纽约和华盛顿召开的“都市语言联会” , 与会代表一致认为, 缺乏外语技能是美国商界参与开发海外市场一个巨大的障碍。因为, 无论从美国国家利益还是企业的利益, 培养高级外语人才都是当务之急 。^[8]

除此之外, 早在实施“关键语言”战略之前, 美国军方就已经开始实施提高军事人员和国防部文职人员关键区域外语能力的计划, 并成立了“ 国防语言办公室” 。为了鼓励士兵学习关键语言, 国防部把外语能力作为普通军官晋升的一个重要因素。美国国会应国防部请求, 最近已批准把军中外语人才的补贴上限从原来的300美元提高到1000美元。为了摆脱外语人才跟不上战争需要的窘境, 美军加强了关键语言的培训力度。为此, 国防语言学院正在对学校教授的外语专业进行大 规模的调整。该学院目前拥有1000名教师, 每年可新招3800名全日制学生。

就目前美国实施“国家安全语言计划”的现状来看, 美国的确是在不遗余力地贯彻“关键语言” 战略。因为, 他们看到了外语教育在未来全球化竞争中将会给美国带来政治、军事 、经济和文化等各方面潜在的收益。

四、美国“关键语言”战略之借鉴与启示

美国“关键语言”战略的提出, 按照哥本哈根学派的说法, 表明语言问题被“安全化” 。也就是说, 语言问题, 如同环境问题、能源问题 、恐怖主义等问题, 被纳入国家非传统安全的视域。语言问题被上升到国家安全战略的高度。然而, 语言问题的安全化, 在对我国安全带来潜在的威胁和挑战的同时, 也对我国安全语言战略的制定和规划带来一些借鉴和启示。

启示之一。美国的“关键语言”战略虽然是冷战时期结束后国际关系发生重大变化的新时期提出的, 然而, 这一战略仍然把关键语言区域看做自己的“ 假想敌” , 因而仍然带有浓厚的冷战思维色彩。这种基于冷战思维的语言战略必然会导致语言问题的“ 安全困境” 。^[9] 有鉴于此, 国家必须在语言安全化的背景下, 建立国家安全语言战略预警管理机制。所谓“语言战略预警管理”是指政府机构对国家语言战略的制定 、实施进行动态 、预控管理, 以避免语言战略危机的发生。其主要功能包括对语言战略管理行为和活动的监测、诊断、预警和控制。目前我国既无明确的国家语言战略规划, 更缺少语言战略的预警管理。美国提出“关键语言”战略后, 我国并没有把自身面临的语言问题上升到国家安全高度, 也没有提出相应的对策。据凤凰卫视报道, 中俄“和平使命-2005”联合军事演习中, 两军由于语言障碍难以及时沟通。尽管俄军主要指挥官都配有中方翻译, 但双方仍然需要靠打手势解决问题。在海上演练中, 两国海军编队由于难以及时沟通, 耽误多次战机。中俄联合军演暴露出的语言问题, 在本质上与美国在反恐战争中面临的外语战略危机是完全相似的。假定9 .11发生在中国, 我们是否有足够的关键外语人才来应对所谓的“Sputnik 时刻”呢?这是我国需要认真设想和思考的问题。因此, 国家应该重视军队官兵外语能力的培训, 建立一支能够流利地使用关键外语的军队, 以有效应对未来反恐战争与国际突发事件, 维护国内少数民族地区特别是跨境地区的安全。

启示之二。美国推出国家“关键语言” 战略后, 其国会议员多次提交议案呼吁建立“国家外语协调委员会” , 并建议由总统任命国家语言顾问领导该委员会, 以监督和协调国家安全语言战略的实施。提出这一议案的议员们认为, 如果国家没有一个协调各级机构落实关键语言战略的委员会, 美国的国家和经济安全将会再次面临危险的境地 。^[7] 美国国会议员的“危机意识”反映了美国“惶者生存”的观念。在语言安全问题日益严峻的情况下, 我国国家安全语言战略的缺失, 说明我们缺少这种危机意识。国家也没有相应的机构负责 国家安全语言战略的制定、实施 、监督和预警管理。在未来以语言为“ 武器” 的竞争中, 我国将处于极为被动的地位。

启示之三。在未来全球化的竞争中, 国家的经济 、文化竞争力将以国家的外语能力为支撑。国家外语能力的强势必须从幼儿抓起。据统计, 美国能够使用双语的占总人口的9 .3% ;而欧盟有56% 的人可以流利地使用两种语言。美国国会议员Akaka 认为, 外语技能对保持美国的经济竞争力是非常重要的。经济全球化迫使美国人去竞争工作职位, 而不再有国界限制 。^[7] 因此, 美国“关键语言”战略推出了“K-12 计划” 和“K-16 计划” 。中国是英语学习的大国, 据统计, 中国有3亿人在学英语, 但是, 真正能用英语交流的人数却比较少。然而, 有学者认为, 中小学的英语教学冲击了母语教学, 把中国学生母语水平的下降归罪于英语教学。这不仅是不符合实际的, 而且是非常短视的。因此, 国家必须尽快确定我国的关键语言, 不仅英语教育, 而且关键语言区域的小语种教育都应该从儿童抓起, 为国家未来的经济竞争力储备外语人才。

启示之四。自从国家提出汉语国际传播的战略之后, 国家投入大量资金推动这一战略的实施。美国为了实现“关键语言”战略, 也投入了大量的资金, 大力推广包括汉语在内的关键语言。然而, 我们的目标并不完全一样。我们希望通过汉语传播, 培养更多的了解中国的国际友人。而美国则希望通过学习关键语言培养更多的“ 精明强干的竞争对手” 。这意味着, 在未来的全球化竞争中, 我们面对的不再是满口洋话的美国人, 而是所谓的“中国通” 。总之, 汉语国际传播一方面要培养了解中国 、对中国友好的汉语人才 , 使他们能够成为沟通中西文化 、消除中西“认知鸿沟”的桥梁 ;另一方面, 我们也需要培养能够通过“说他国的话” 的下一代, 传达中国的声音, 能够在未来的竞争中用他国语言与他国对话。

启示之五。语言的安全化使美国把语言问题上升到前所未有的高度。外语能力成为国家未来竞争力的重要组成部分。因此, 美国为了顺利实施“关键语言”战略, 由国防部负责建立“民间语言学家储备团” 。目的是赋予语言学家在国家安全方面的话语权, 希望语言学家为政府提供与国家安全至关重要的专家意见。而我国在国家语言战略的制定和规划上, 对语言专家在语言战略规划中的作用缺乏足够的认识, 更谈不上建立以国家安全为目的、以语言专家为核心的语言战略研究机构, 致使我国在国家安全语言战略研究上几近空白, 语言战略研究人才匮乏。这种状况将直接影响我国在未来全球化竞争中在政治、经济、文化等方面的竞争力。因此, 建议国家充分发挥语言学家在汉语国际传播中的作用, 赋予语言学家在制定国家安全语言战略等方面的话语权, 为国家语言战略的实施提供具有竞争力的专家意见。

总之, 美国“关键语言”战略的实施, 对我国国家安全具有潜在的威胁和挑战, 与此同时, 也为我国制定和规划国家安全语言战略提供了参考和借鉴。随着中国的发展, 中国参与国际事务以及在国际舞台扮演的角色越来越重要。然而, 国家的外语能力同样面临着诸多挑战, 因为未来的经济强国必定是一个具有语言竞争力的强国。

文章来源：云南师范大学学报（哲社版）2010年第2期，7-11页。
注释、参考文献及英文摘要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