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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江城,遇见初来中国的何伟

辛维木 非虚构时间 2022-09-11


在成为“中国通”和著名作家之前,何伟其实也和任何人一样,在闯入一个不同的世界后兴奋、疑惑,不免闹出笑话,又在磕磕碰碰中逐渐成长……

记者、非虚构作家彼得·海斯勒(Peter Hessler),中文名何伟。


7月初,在四川大学教授非虚构写作的何伟(Peter Hessler)结束最后一课,预备举家搬回美国。此次中国之旅的意外中断引来不少唏嘘和讨论,但无论如何,这位以《寻路中国》等纪实作品著称的《纽约客》记者已经是国内大部分非虚构写作者都会挂在嘴边的老师,他用文字为上世纪90年代到21世纪初的中国留下了充满温情和黑色幽默的记录,未来关于中国的更多作品也同样令人期待。


但在成为“中国通”和著名作家之前,何伟其实也和任何人一样,在闯入一个不同的世界后兴奋、疑惑,不免闹出笑话,又在磕磕碰碰中逐渐成长。


1996年初来中国的时候,他只通过两个月集训掌握了足够他生存的普通话口语,外加约40个简单汉字。


同样不明朗的还有他的写作之路,从美国普林斯顿大学和英国牛津大学毕业,“奔三”了还没找到理想的工作,想当作家却没想好是写小说还是写非虚构。从中国回到美国后,他住在父母家里,在高中时用过的桌子上,写下了他的第一本书。这便是何伟“中国纪实”系列的开篇之作——《江城》。

《江城》


初来乍到


1996年,来自美国密苏里州的何伟作为“美中友好志愿者”的一员来到长江边的小城涪陵,在当时的涪陵师专(今长江师范学院)任教。这个名校毕业的文学青年还在寻找人生方向。他知道自己想成为作家,但不知道要写什么。


二十多岁正是探索世界的好时机,何不写写正在亲眼目睹的真实故事?后来,他大学的写作老师、开拓美国非虚构写作领域的约翰·迈克菲更是鼓励他,涪陵就是故事本身,应该定下心来写一本书,刻不容缓。于是他开始详细记录自己的见闻,规划书的结构,更重要的是,全身心地去感受在涪陵经历的一切。

何伟


在之后的作品里,何伟更多是作为观察者记录自己看到的人和事,但初来中国时,他却往往不可避免地成为故事本身。有一段时间,他和共同任教的亚当·梅耶是涪陵仅有的两个外国人——在涪陵师专纪念长征60周年的徒步活动上,初来乍到的他们被领上主席台,与领导们一起祝贺徒步队员凯旋。他和亚当玩飞盘的场面会被学生写成一场惊心动魄的竞技,他的晨跑习惯也在城里出了名。


许多来中国的外国人都有一段关于白酒的“黑历史”,何伟也不例外。劝外国人喝浓烈的白酒无疑给当地人带来了不少乐趣。借着酒劲,何伟辨认出一位中国老师在用普通话说莎士比亚和马克·吐温,又鬼使神差地答应为文学刊物写一篇关于狄更斯的万字长文。而在另一场酒席结束时,何伟已经在和亚当用四川话大声讲脏话、隔着餐桌用塑料玩具枪互相射击,引起了人们的围观。

上世纪90年代,何伟在长江师范学院宿舍


学中文则是另一大挑战。他不得不发挥主动性,像小学生那样将新接触到的汉字抄写一百遍,边写边念。学校为他安排的辅导课令他备受打击:在短短一两个小时课里,他练得晕头转向,刚刚找到了点感觉,又被老师以“不对”二字泼了一头冷水。


这样的学习经历,恐怕比我们很多人学英语要艰难得多。但随着时间推移,情况也渐渐好转起来。他在跑步时努力辨认路边的标语,与餐馆老板练习对话,也能够向辅导老师介绍美国,或者展开一场关于打篮球应该按中国规矩还是美国规矩的辩论。


当他代表学校赢得全市跑步比赛的冠军时,他已经能像中国人那样谦虚地客套。这让他的辅导老师欣慰不已,在那堂课上,老师一句“不对”也没有提过。


普通人


在熟悉中国的同时,何伟也开始观察身边的人们。在日常交往的蛛丝马迹里,他以独特的角度记录下了90年代末普通中国人可爱的风貌


没有什么比英文名字更能反映出文化差异了。常被外国人视为理所当然的名字,到学英语的中国学生这里就成了彰显个性的机会。何伟注意到,有些学生会用自己崇拜的偶像来起英文名,比如海伦·凯勒、尼尔·阿姆斯特朗、马克思。有些则直接翻译中文,例如耶洛(黄色)、盆(笔)、可可那特(椰子)、莱希(懒)。更令人诧异的是一个名叫黛茜的男生,天天穿迷彩服来上课,却给自己起了个女孩的名字。


这些学生的个性与理想也各不相同。何伟最好的几个学生都早早入了党,或许未来将有远大的前程。也有情感外露、善于表达自己想法的女生,和游离于集体之外却文笔优美、富有诗性的男生。还有不愿随大流、渴望看看外面的世界的叛逆学生。他们会编故事想象罗宾汉会如何在改革开放的中国看待贫富差距,会用川剧的腔调演《哈姆雷特》,会借着《堂·吉诃德》里既愚蠢又光辉的理想主义形象向两位外国老师致敬。

何伟与渔民交流


课堂之外的中国人同样多姿多彩。在独自探访中,何伟认识了从事神职五十年的李神甫。生长在教徒家庭的他熬过战乱,也遭遇过人们对外语和宗教的仇视。在被批斗的日子里,他一边劳动,一边默默坚持信仰。改革开放后,一切回到正轨,他又可以主持弥撒,教堂也得到修缮及免税政策。这位八十六岁的老人得以与一名外国人相对而坐,讲述自己亲历的历史。教堂门口关于“四个现代化”的标语,以及李神甫办公室里毛泽东和邓小平的照片,都让何伟感受到,这个国家有太多看似矛盾却又和谐共处的现实值得挖掘。


老人象征历史,年轻人则预示了未来。在何伟常常光顾的“学生食家”面馆,他认识了还在蹒跚学步的黄凯。不到两岁的孩子看到塑料水瓶上依次上升的刻度线,联想到电视上的股市行情,便开始念念有词说起了“股票”。过了一会儿他又说起“毛主席”,可能是因为家里挂着毛主席像。黄凯的父亲黄小强总想着赚钱,但没有趾高气昂的派头,他们一家邀请何伟一起吃年夜饭、看春晚。在关于香港回归、抗日战争、中国菜和圣诞节的讨论中,何伟有了家的感觉。


矛盾时


对我们今天的读者来说,何伟笔下的世界熟悉又陌生。90年代,中国正努力冲破长期封闭的惯性,对外来事物充满好奇,朝一种不同于西方的发展方向全速前进。何伟记下了那个时代的一个珍贵截面。


对当时的涪陵影响最大的莫过于三峡工程。涪陵位于大坝上游,但江面上升同样将改变这座小城。城里有些地方标有未来的水位线,人们在这水位线旁摆摊、玩耍,一如往常,而在几年后,这些充满活力的街道都会被长江淹没。

1994年的奉节江边,孩子们在玩耍(耿云生 摄影)


如何安置三峡移民、如何保护沿线文物,都是外界关注的问题,但在何伟观察中,许多当地人并不是特别关心。这或许是因为对上级命令的一贯服从和缺少参与公共事务的意识,或许是因为他们对何伟这个外国人的提防。但当他全身心地浸入当地环境时,问题的复杂性就显而易见了:涪陵因电力不足而定期拉闸限电,寒冷让何伟意识到,人们对温饱的需求很自然地超过了对文物的考虑。而在长江沿岸,古往今来数不清的水利工程和历史遗迹也让他看到,数千年来人类对环境的改造已经让所谓纯粹的自然无处可寻。


同样的矛盾体现在他的日常交往中。他的一位中文老师似乎对希特勒很着迷,不是因为希特勒的行为,而是因为看了好几遍卓别林嘲讽希特勒的电影《大独裁者》,感到很好笑。何伟接触到的不少人似乎都认可希特勒的领袖能力,但又对犹太人抱有深深的崇敬,想当然地认为所有犹太人都很聪明。


在近几十年中,90年代可能是中国新旧碰撞最激烈的时代。何伟写下了自己的困惑,在某种程度上,这也是中国发展中常令外人费解的悖论,也是它吸引人们去探寻、争论的魅力所在。

何伟和他的老师约翰·麦克菲(配图来自网络)。约翰·麦克菲(John McPhee),美国著名非虚构作家。译文纪实有出版其著作《与荒原同行》


来涪陵一年半后,何伟迎来了父亲的来访。他父亲被噪音和灰尘折磨得够呛,但并没有像普通家长一样,心疼或责备儿子来这里“吃苦”。相反,父亲和他一起去山上露营,参观废弃工厂,与一家农民闲聊。在何伟的翻译下,他们围坐在一起,聊到中国和美国的地主,还有农家的孩子。他父亲爱上了这经历,甚至告诉何伟,如果自己在涪陵,一定每个星期都去农民家里和他们交流。


这件小事似乎预示着何伟的成功。当他因为资历不足而收到一封又一封求职拒信时,家人的包容让他坚持了下来,用“家里蹲”的四个月时间写出《江城》初稿。他们潜移默化的好奇心和共情能力也滋养着他持续的探索,直到《江城》荣登畅销书榜单,然后是他的第二本书,第三本书……


这场奇妙冒险的起点就在涪陵。在1996年8月底的那个夜晚,一个只认识40个左右基础汉字的美国年轻人乘慢船顺江而下,前路不明,但在那双观察一切的眼睛里,蕴含了无限可能。


END

编辑 | 王琢

排版 | 蘑菇

江城

作  者:[美] 彼得·海斯勒

李雪顺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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