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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十万移民儿童,在美国知名品牌的流水线上赴险

飞天小母猪 美国华人杂谈 2023-07-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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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作者 | Sabrina Tavernise
翻译|飞天小母猪
全文共6240 字,阅读大约需要15分钟



本文整理自《纽约时报》的播客栏目“The Daily”对记者汉娜·德雷尔 (Hannah Dreier) 的采访。


德雷尔长期撰写移民相关的文章,她在调查中发现,移民儿童正在承担美国最危险的工作,诸如在屠宰场、建筑工地和在工厂里为一些知名的美国品牌制造产品。采访中分析了美国目前深陷童工危机的原因,以及政府在事情曝光后的处理方式。


工厂里的移民儿童

早在2018年,《纽约时报》做了一些关于川普时代对没有合法身份的青少年突击检查的报道。所报道的青少年中,大部分人都在为一个全国知名的品牌通宵轮班地做饼干。

而这在移民界只能算是一个公开的秘密。大家默认,很多非法越境的孩子最后都会从事这种工作。

一般来讲,这些孩子会在工厂工作,而这些工厂又通常在为一些巨头品牌供货,比如鲜果布衣(Fruit of the Loom,美国内衣品牌)、福特、通用汽车、J.Crew(美国女性休闲服装品牌)。其他还包括为Ben & Jerry's(美国冰淇淋和酸奶品牌)生产牛奶,包装麦片和奇多(Cheetos,一种膨化食品)。

而这些往往是危险的工作。例如,包装辣味奇多的孩子因为连续10小时吸入辣味粉而灼伤了肺部。有的孩子被工业机器扯断了腿,有的孩子失去了手指,有的孩子从事高危建筑工作,从五层楼上摔了下来。

在明尼苏达州的一家猪肉工厂,青年工人们结束了一夜的清洁工作,图源:NYTimes

而受到这种剥削的儿童并不仅仅是个例。根据专家预估,这类问题是数十万移民儿童都会遭遇的问题。

为了深入调查,记者来到了不同的城镇,在工厂换班期间守在外面,等孩子们下班时与他们交谈。在与100名最近移民的儿童进行了交谈后,记者得知,这些孩子虽然被交给成年人监护,可是现在正在从事违反童工法的工作。

一个常见模式是:孩子们在晚上上夜班,这样他们还能在白天上学。孩子们前一天晚上背着书包去上班,第二天清早上再背着书包去上学。

无法合理安置移民儿童的政府

我们所看到的这一切确实是一整个系统的失职。至少有三个系统性的疏漏,导致了孩子们的悲剧。

第一个失败始于联邦政府,他们是最终为移民儿童负责的人。

这些孩子不能被算作非法移民。孩子们是先越过边境,向官员自首,然后被带到政府收容所。在那里,社工会找出是否有任何已经在这个国家的成年人可以收养这个孩子。但是,随着越来越多的孩子越过边境,政府面临着巨大的压力,试图让这些孩子比以前更快地从收容所释放。

自疫情以来,跨越边境的孩子的数量呈爆炸性增长。部分原因是疫情对中美洲经济的打击非常大。因此,孩子们的真正目的不是逃离祖国,而是逃离贫穷。大多数孩子来自洪都拉斯、萨尔瓦多和危地马拉,来自偏远的村庄,那些你甚至收不到手机信号的地方。

图源:NYTimes

那里的人们环顾四周,注意到唯一能买得起食物、汽车或自来水的家庭是那些靠汇款生活的家庭——靠在美国的人给他们家人的汇款。

而很多家庭送孩子跨越边境,是因为他们认为这对孩子来说会更好,或者他们希望孩子可能会把汇款寄回来。因此,在2021年,仅越过边境的儿童就超过15万人。这完全是史无前例的。它是五年前入境人数的三倍多。

孩子们是单独来的,没有父母跟随。这是因为这些村庄的成年人知道,如果他们试图越过边境,他们很可能会被拒绝,但如果孩子自己出现在边境,孩子就有可能被收容。

这可以追溯到美国的一项政策,即永远不会拒绝独自一人越过边境的孩子。相反,美国让这些孩子进来,并在他们申请庇护时,允许他们滞留几年。因为“我们”不想在边境把孩子拒之门外,然后让他们独自在墨西哥边境徘徊,在那里他们会遇到的危险更多。

这其中最大的忧患之一是无人陪伴的未成年人,这些涌向边境的儿童最终被关押在海关和边境保护局 (Customs and Border Protection) 的收容所中,而这些收容所本身并不是为安置儿童而设计的。

有些孩子已经好几天没有见到阳光了。有些孩子则是轮流洗澡,甚至经常几天不洗澡。

这些孩子被安置在那儿,是因为政府无法让所有越过边境的孩子进收容所。因此,孩子们只好被集中安排在类似监狱的设施中。

图源:PBS

在谈到移民问题时,拜登政府将他们自己与川普时代的政策分开。因此,这就引出了一个问题,他们为什么没有做好准备呢?

面临着所有这些压力的拜登政府,要求更快地将这些孩子从收容所中转移出来。而这种要求的压力最终完全落在了卫生和公众服务部 (Department of Health and Human Services,简称HHS) 身上,他们将最终确定谁将长期收养这些孩子。

当一个孩子独自越过边境时,HHS做的第一件事是询问这位孩子在美国可能与谁一起生活。通常,孩子会有一个写在纸上的电话号码,或谁可以收养他们的想法。然后HHS会给那个人打电话,做一些审查,以确保这个人是孩子所说的人,并确保他们打算照顾这个孩子,以及他们可能在自己的母国时认识这个孩子。

如果一切顺利,孩子们会被释放给担保人,担保人通常是孩子的家庭成员,或者是家里的朋友。担保人做他们所承诺的事情:他们会照顾这些孩子,接送他们上学,给他们一个房间住。这都是担保人应尽的责任。

在HHS工作的个案经理告诉记者,他们已经开始撤销多年的保护措施,以提高对这些担保人进行审查的效率。他们取消了一些背景调查和面试,缩减了他们一直在做的,用来确保成年人能够真正照顾这些孩子的审查。

这让一些工作人员感到非常不安。有些人甚至给HHS的部长写了一封信说:我们不认为这对孩子们来说是安全的,我们认为孩子们正在被送给人贩子。

但是,HHS高层仍然指示,要让移民儿童尽快离开收容所并释放给担保人。HHS的工作人员告诉记者,他们每天早晨起床,都会为离开收容所的儿童人数而祈祷。如果被释放给担保人的儿童人数多,对他们来说就是好事。而如果每周离开收容所的儿童少于20%,工作人员就会陷入麻烦。

记者们得到了一份内部会议录音,记录了HHS部长泽维尔·贝塞拉(Xavier Becerra) 因为工作人员行动太慢而责备他们:

“如果亨利·福特(Henry Ford,福特汽车创始人,生产流水线的发明者)在他的工厂里看到这种操作情况,他就不会成名致富。这不是流水线的运作方式。”

他正在对员工说一些他经常挂在嘴边的话,那就是要像流水线工序一样处理收容所内的移民儿童,以提高他们离开收容所的速度。

“当大多数人每天都在为他们的孩子花一点钱而挣扎时,我们却要向国会解释为什么我们要花这么多钱给移民儿童,为何给那些可能非法地来到美国的孩子每天花费超过1000美元。明明非法留在美国的是这些孩子,不是我们。”

HHS部长泽维尔·贝塞拉,图源:CNN

这对一些在HHS工作多年的高管来说,是非常令人不安的。其中一些高级工作人员告诉我,他们现在对这些孩子的担心甚至超过了川普时期。

HHS内部有一种主要是由政治因素引起的疯狂情绪,听起来是要逼这些孩子尽快脱离政府监护。那么,在孩子们离开国家的监护,去找他们的担保人之后,接下会发生什么?

担保人的“骗局”

记者花了几个月的时间与一个叫卡罗琳的孩子交谈。之前,她一直独自与她的祖母生活在一起,她的祖母在危地马拉的一个偏远村庄生病了。在疫情之后,他们经常没有足够的食物,甚至没有自来水。

去年,她决定独自来到美国,当时她只有14岁。

而在亚利桑那州的一个收容所里,HHS的社工给她住在密歇根州的姨妈打电话。卡罗琳不认识这位姨妈,她们几乎没有说过话,也从来没有见过面。

这位姨妈的第一反应是:我不想收留这个女孩。因为这位姨妈已经资助了另外两个孩子。她告诉社工,自己每周仅靠600美元生活。

但HHS又去找她,因为卡罗琳在这个国家不认识其他人。最终,这位姨妈同意收养卡罗琳。但她明确表示,卡罗琳必须自己工作,因为她真的无法承担抚养另一个孩子。

卡罗琳的遭遇是移民儿童中一种非常普遍的情况,因为HHS本身就面临着让孩子们脱离国家监护的压力。

很多人认为,对孩子来说,长时间在收容所里是有损身心健康的,但又不是绝对必要的。因此,尽管姨妈不愿意收养卡罗琳,但HHS还是将卡罗琳送往密歇根州。

数以千计的移民儿童被转交给那些和他们没有任何关系的人。这些人有时是家人的朋友,而有时则是完全陌生的人。

图源:NYTimes

记者和一个叫内里的孩子谈过,他在13岁的时候遇到了他的担保人。内里当时住在危地马拉,通过Facebook聊天认识了这名男子。他说,如果内里想来美国,他会照顾内里。送内里上学。

于是内里自己独自越过了边境,经过HHS的监护后,被送到这个男人的住所。而当那个男人出现时,说内里现在要负责偿还他4000美元的费用,这是他帮助内里来美国的费用。这名男子还开始向内里收取文件手续费用,他说他必须将这些文件寄给HHS以使内里获得释放。而且他还对这些债务收取巨额利息。

HHS在孩子们从收容所被释放后30天左右会打电话,试图与孩子们取得联系,确保他们一切安好。可是记者发现,三分之一的移民儿童甚至都没有接起第一通电话。因此,仅在过去两年中,就有8.5万名儿童立即失去联系。

办案人员告诉我们,他们希望在另一端有更多的跟进。如果你打算快速地让移民儿童离开收容所,至少要确保当他们在外面的世界生活时,能为他们提供保护。但现在,大多数孩子得到的只是一个热线电话的号码,而这本应是一个他们可以投诉虐待和剥削的地方。

记者还发现,热线电话并没有回复这些孩子电话的政策。因此,发生的情况通常是,孩子们会打电话说,我被我的担保人派去工作,但是热线接线员没有采取后续行动,而是将其转给当地执法部门。孩子们告诉我们,他们打电话报告可怕的剥削,但从来没有收到任何回复。

记者和一个孩子谈过,他一直睡在地下室里,有三个摄像头一直监视他,他被迫昼夜工作。

他告诉记者,当他打电话给热线时,他期望至少有人会来他家敲门,然后把他解救出来。相反,他最后是靠自己逃了出来。

HHS迅速地将这些孩子交给担保人,但并不是每个担保人都得到了合适的审查。因此,不仅有像卡罗琳的阿姨那样缺乏经济能力的担保人,也会有那些剥削孩子赚钱的担保人。由于HHS与大部分孩子失去了联系,一旦孩子跟着担保人走了,就得或多或少靠自己才能活下去。

即使是那些早已知道他们来到美国后不得不打工的孩子,也无法想象他们将具体面临怎样的压力。孩子们真的觉得他们别无选择,只能背井离乡,并尽可能快地在美国找到任何工作,而这意味着要找到愿意雇用儿童的雇主。

复杂的品牌供应链

在美国,孩子们从14岁左右开始就被允许工作,比如一份暑期临时工作。这很正常,而且完全合法。童工法真正要预防的是儿童在上学的时间工作、工作到深夜而导致没有足够的睡眠。

还有一些工作被禁止让儿童操作,因为它们太危险了,比如工厂、屠宰场,建筑工地的工作。

这其实涉及到要谈论的第三个失败:美国的供应链已经变得非常复杂。

这个国家的巨头品牌通过制造商雇用工人,而制造商通过招聘公司雇用工人。因此,品牌和工人之间分隔得很远。

例如,我们之前谈到的卡罗琳,她14岁时来到美国,为通用磨坊公司 (General Mills) 制作麦片,但她并没有直接为通用磨坊工作。

她为一家名为炉边工厂 (Hearthside Food Solutions) 的供应商工作,该公司位于密歇根的大急流城,负责为美国一些最大的品牌生产和包装食品。据悉,这家工厂的传送带有扯断手指的危险。在过去的几年里,已经有34起联邦安全违规事件。

图源:NYTimes

卡罗琳的工作时间为8小时,然后去学校上课8小时。就在我和她谈话的这几个月里,她从每天去学校,变成经常呆在家里,因为她的胃很疼。她说她只是感觉不舒服。她班上的其他孩子也在这几个月里陆续退学了,因为他们说他们没有足够的睡眠,他们宁愿加班包装麦片,也不愿意尝试平衡巨大的工作量和学习。

但是,当卡罗琳为通用磨坊公司做麦片,并在炉边工厂做这种艰苦的工作时,她实际上并不是被炉边雇用的,她是被一家外包雇佣机构雇佣的,这个机构也雇佣了很多其他移民儿童,然后把他们都送到这家制造商工作。

当记者与这些公司联系,说我们发现了一个雇佣儿童的工厂时,炉边会指责人事代理,人事代理公司指责炉边公司,而通用磨坊则是把自己摘干净,然后指责另外两方。

这些公司告诉我们,他们不知道有孩子在他们那儿打工。这些孩子一般使用假身份证,有一个假名字和假年龄。在法律面前,他们是否真的知道并不重要。政府可以介入并追究人事代理公司、制造商和品牌的责任。

前雇员告诉我们,至少一些主管绝对知道发生了什么,炉边工厂知道发生了什么,人事代理公司也知道,但他们还是选择把孩子派去工厂。一些人力资源经理告诉记者,他们急需劳动力,因为当下的劳动力市场十分紧张。

而这些都不是理想的工作:工时长、薪酬低。而且这些工作很危险,即使是成年工人也可能不愿意做,因为有严重受伤的风险。

但是儿童在任何种类的工作中受伤的可能性都是成年人的两倍。在记者接触的案例中,一个15岁的孩子在工作的第一天就不幸丧命,他从50英尺的空中摔了下来。

在布鲁克林,一个14岁的孩子几年前在做送餐员时,在交通事故中被碾死。一个孩子被他所驾驶的35吨的运土机所杀,他从运土机里掉了出来,被压死了。这就是童工法存在的原因。

因此,联邦劳工部应该贯彻执行所有的童工法。但在雇佣童工的地方工作的人告诉我,他们真的是不堪重负,面临严重的人手不足。他们还存在其他类型的违反劳动法的行为。如果检查员确实发现了违反童工的行为,最高罚款为15,000美元,这对一些大公司来说真的不算什么。

成千上万的孩子就这样走进了美国的大门,进入了全国各地的危险工作。

人们经常说,这是隐藏在众目睽睽之下的罪恶。但是,它几乎没有被隐藏。它是光天化日下发生的。

政府的应对策略

政府对相关报道的反应很迅速。该记者的报道发表两天后,拜登政府宣布了全面的改革,开始真正打击违法雇佣童工。劳工部也宣布,现在要开始主动寻找全国各地的这些剥削移民童工的案件。

国会已经起草并出台了立法,将加大对非法雇佣童工的惩罚力度。

参议员德宾 (Richard J. Durbin) 和其他民主党人正在提出新的立法,以提高对违反童工法的最高民事罚款,图源:NYTimes

如果这项立法通过,监管人员可能因雇佣童工而入狱一年。但是,HHS可以说是对此事负有最大责任的机构。虽然他们修复了儿童打电话报告虐待行为的热线,但接线员没有给儿童回电话。我们仍在等待,看看HHS可能会做什么。

大牌公司为了解决这个问题面临很大的压力,他们正在听取客户和国会议员的意见。但是,请记住,这些孩子并没有直接为这些大公司工作,他们是在为供应商工作。

因此,像通用磨坊这样的公司告诉我们,他们现在正在调查他们的供应商,并将在调查后采取行动。与此同时,供应商已经停止了生产线的运作,以便他们可以去寻找被雇佣的儿童。当他们找到孩子时,他们会解雇他们。

一些改革虽然可以在未来防止这种非法雇佣童工的现象,但是有数十万的孩子已经在这里工作了。活动家们一直在为这个问题提出一些更好的解决方案。

与这些孩子打交道的每一个团体都呼吁采取某种方式让孩子们走出阴影,以便这些孩子能够合法地工作。有很多工作可以让这些孩子做,比如温和,不那么危险的工作,但仍然可以让他们寄钱回家。但这些工作在更有信誉的工作场所,需要适当的文件去应聘,不能用假身份证来获得这些工作。孩子们需要的是工作许可,这是一个给予移民在美国工作的合法授权的文件。

在理论上,孩子们可以申请工作许可。但在现实中,这是需要律师才能办的事情,因为这些是不会讲英语的孩子。他们中的一些人甚至不把西班牙语作为他们的第一语言。而且申请这些许可证是一个有点复杂的过程。因此,活动家们倡导为这些孩子提供基本的法律服务,以便他们能够开展这个申请流程。

卡罗琳实际上正在朝着获得工作许可的方向迈出一步。她已经和一位无偿帮助她的律师取得了联系。因此,她可能很快就会在杂货店或餐馆从事这些较安全的工作。

与记者交谈过的其他孩子确实在这个不景气的经济环境下试图找别的工作。他们中的很多人已经从他们原来工作的地方被解雇了。

但是,他们并不能停止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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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链接:

https://www.nytimes.com/2023/03/09/podcasts/the-daily/migrant-child-labor-america.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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