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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白仇黑情结”如何影响了在美华人? | 文化战争纵横谈之四

孔捷生 美国华人杂谈 2022-11-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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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孔捷生
全文共 4126 字,阅读大约需要10分钟



来自左翼右翼的思潮互相撞击,浪沫飞溅,但它们都奔流于同一条宪政河道。只有极左与极右才是撕裂民主法治的逆流。1.6暴乱逼真地展现了颠覆美国体制的图景,那是一群飞出阴湿岩洞的蝙蝠,它们携带的变异毒株正在寻觅新的宿主。


套用一位历史人物的名言,当今美国要警惕左,主要是防止右。此非臆想,川普执政时的联邦调查局就已确认,右翼极端组织对国内安全构成最大威胁;川普政府国土安全部的《国土安全威胁评估报告》(Homeland Threat Assessment),亦已明确警告:“白人至上主义极端分子将仍然是对国土最持久和最致命的威胁。”


FBI 依法搜查海湖庄园和取回联邦机密文件之后,极右翼充斥社交媒体的暴力威胁霎时爆表,并已付诸行动,对FBI分部和国会实施独狼式的自杀性攻击,“内战”成为网络热搜,再度佐证1.6暴动绝非偶然。


图源:NYTimes


小布什在纪念911恐袭20周年的讲话言犹在耳:“我们已经看到,越来越多的证据表明,我们国家面临的危险不仅来自于边境之外,也同样来自于在内部集结的暴力。国外的暴力极端分子和美国国内的暴力极端分子在文化上几乎没有重叠,但他们对多元化的蔑视,对人类生命的漠视,对玷污国家象征的决心,都是同一个邪恶灵魂的孩子。而我们,继续有责任对抗他们。”


华人的文化胎记


本文着重谈文化战争的种族话题,它确系美国社会病灶。最早迁徙北美一代华裔先民,身处毫无种族公平的年代,他们和非裔都是备受歧视的族群。这代人已老去,连同华侨这个词语一道凋零,毕竟侨民有暂住和寄居之意。19世纪末华人先贤王清福首创“美国华人”(Chinese American),这个词渐渐取代“华侨”旧称谓。


王清福,图源:wikipedia


最早一代华人凋谢后,华二代华三代已美国本土化,故而本文着重探究20世纪晚期至21世纪来自大洋彼岸的新移民。这一群体不曾背负美国历史的原罪包袱,觉得种族正义与己无涉,亦不关心非裔处境。直到歧视亚裔之风潮愈演愈烈,这部分华人移民才正视种族问题。


和族群多元的美国不同,在单一民族占人口九成多的故土,新移民并无尖锐种族冲突的体验,其中不少人在自身被歧视时依然缺乏同理心。毋庸讳言,华人移民存在着深怀种族歧视的一群。当声称要为自己的族群维权,内心却厌恶某个族裔,怎能指望得到真正的种族平等?


应该说,这种观念大部分是从故土带来的。我离开故乡已久,本无资格评说,但自从远方故旧的交流中,确实为这些朋友的认知而惊骇。他们都是知识人,最极端者,到处转发“黑人未脱离智人进化阶段”、“黑人智商的等级”之类的垃圾;弗洛伊德命案骤发,微信群里我几乎没见到为受害者伸张正义的;那个开枪射杀二人伤一人的17岁青少年凯尔·瑞坦豪斯(Kyle Rittenhouse)被判无罪,微信群里盛赞美国司法正义;及至跪杀弗洛伊德的警察沙文被定罪,此前美国法治精神的赞扬者却鸦雀无声。


法治与种族公平


要说司法正义,陪审团审理瑞坦豪斯案遵从“疑罪从无”原则。我记得早年是从香港律政剧学会这个术语,现代刑法的无罪推定就是“疑点利益归于被告”,他自认受到生命威胁而开枪自卫,检方找不到证据说服陪审团,于是被告当庭释放。不同的人对此案有不同的想法,但必须遵从司法判决,这才是法治。便有人会问:2020大选“弊选”诉讼各级法院已有几十个判决,川普相信法治吗?


乔治亚州追杀黑人慢跑者艾伯里的三个白人,先后被州法院和联邦法院宣判有罪,被告曾辩称对方是偷窃者,但警方既没找到死者藏有武器,也没找到他有任何犯罪记录。定罪三人中那对白人父子主犯终身监禁,不得保释。辩护律师提请参考沙文被判22年半,这对父子档判刑太重。检方驳斥,警长沙文毕竟有执法权,这三人持武器追逐杀害慢跑者,属完全基于种族的仇恨犯罪。


杀害黑人慢跑者艾伯里的三个人,图源:NPR


不可忽略的细节——弗洛伊德案的明尼苏达州陪审团全部是白人(不奇怪,明州白人占79%);艾伯里案的乔治亚州陪审团只有一个非裔,其余十一位都是白人。他们都秉持美国公民的善恶观、正义感、同理心而做出裁决。无论沙文还是乔州这三个白人杀人犯都当庭向死者家属忏悔道歉,反观当初不分青红皂白地站在警察一边,难解“亲白仇黑情结”的部分华人,会为当初的言论反省悔悟吗?恐怕很难。


再观弗洛伊德案引发BLM抗议浪潮,华人简体中文和微信世界流行译为“黑命贵”,明明Black Lives Matter没有任何贵贱的意思,但“黑命贵”的扭曲语义恰恰表达了他们心中所想。若然真心维护“法律与秩序”,那么如何定义非法冲击国会的暴徒?“白命贵”?好莱坞影星爱德华·诺顿(Edward Norton)一语道破:“如果有色人种冲入国会大厦干扰大选权力交接,哪会有先使用催泪弹和橡皮子弹,他们走不出十步就被射杀!”


种族公平任重道远


我绕开宏大话题,说一则生活小事。某日非裔邮差叩门,请求入屋如厕,他解决内急之后,连声感谢,接下来愤愤然说:敲过前面那家的门,竟然被拒!


我不晓得美国邮局有无规定不得借用民宅厕所,只能到麦当劳星巴克解手。听起来不太会有此员工条例。避免打扰他人固然是社会风气,但内急起来也没办法。


拒绝邮差这户邻居和我家关系亲睦,她从无种族歧视,再者她实系拉丁裔,却无珍妮佛·洛佩兹(Jennifer Lopez)那种浅棕肤色,看来和白人无异。我觉得,邻居是单身女性,而非裔邮差是新面孔,她难免多心;当然也可能出于洁癖,不乐意陌生人使用自家卫生间,亦未可知。无论如何,她有权拒绝。只是我却不便启齿,怎么说都会触痛邮差的自尊心。从这件小事,我窥见了非裔因社会处境造成的心理敏感。


当初沙文警长已收监候审,种族公平仍难实现。明尼苏达州圣保罗拉齐姆郡拘留中心八名少数族裔狱警提出集体诉讼,指控白人主管禁止他们看管和接触沙文,甚至将有色人种狱警完全调离关押沙文那一层楼。一少数族裔狱警在给沙文例行搜身时,被主管叫停,换成另一个白人狱警。监控安全摄像显示,一白人警长进入沙文牢房,坐在床边轻拍犯人后背,“看来在安慰他”,并且违反条例让沙文使用手机。这宗集体诉讼最终以赔偿被告150万达成和解。拘留中心主管莱顿事后被撤职。



我写过美国种族问题的文章,有人转发后被喷“给黑人洗地!”“这么同情黑人,为何不搬去黑人区!”……诸如此类。那些人都是“黑命贵”造句使用者。此等逻辑很离奇,美国民众同情乌克兰人,就要搬去乌克兰?同情肯塔基州洪水灾民,便要搬去肯州?同情缅甸军人独裁下的苦难百姓,便要搬去缅甸?按此逻辑推演下去,不迁去缅甸的人,都有一颗没有共情的冷酷之心;再极端一点,移民美国的都是出于同情而来“拯救美国”。


这种推演太离谱?因为原初逻辑就是荒诞的。而现实更荒诞,那些在中文圈里骂“黑命贵”的却多扎堆住在福利更好、族群关系更和谐的蓝州,并不打算搬去黑命不贵的红州。


华人的文化光谱


幸而华人并非都抱着那种价值。华裔成分复杂,身份认同、政治倾向、伦理价值都不尽相同。受过高等教育的华二代、三代会使用“黑命贵”这个污名化造句吗?即使是第一代移民,来自GT的因文化教育背景不同,看法与另一地域的移民有异。“黑命贵”造句在繁体中文圈就没能流行。


弗洛伊德命案是最清晰的镜子,可看到何谓“人以群分”。案发现场17岁少女达内拉·弗雷泽(Darnella Frazier)拍下完整视频,事主从乞求到窒息致死,过程之残忍令人不忍。对BLM抗议浪潮看法可以不同,但对跪杀案本身,绝大多数美国民众是不能接受的。我社交圈里的GT新加坡移民看法也是如此。


反观另一地域的华人移民差异就大了。有相当部分人热衷挖弗洛伊德的劣迹,然后到处转发“把罪犯当英雄” 、“因吸毒暴毙”之类的垃圾推文。如果放眼纵深,在这些华人的故土类似言论更铺天盖地,很难不联想到价值观根系。回想我初履新大陆之时,何尝不是如此?“坏人该死”这种原始是非观,生长在奉行千年秦制的土壤,并不奇怪。


然而这里是美国,且不说弗洛伊德上次犯法已是十几年前的旧事,也不说警长沙文早已身背十几宗执法不当的投诉。一个人有劣迹就活该被跪杀?没人把弗洛伊德尊为英雄,他只是具有象征意义的受害者。此案要害不是白人甲和黑人乙之间的事,而是公权力杀人!如果纵容如此执法,没有人是安全的,故此才要把权力关进笼子。


我在华府职场工作多年,深知联邦机构华裔公职人员的擢升有个潜规则——港台背景的几率压倒性优于大陆背景。如果说有偏见,亦非关种族,而是价值认同的亲疏有别。


近二十年几届政府里的华裔内阁高官,劳工部长赵小兰、能源部长朱棣文、商业部长骆家辉,前两位家世都是TW背景;骆家辉是第三代华裔,祖父民国时代来自广东台山,父亲是二战复员军人,母亲来自香港。再看拜登政府,美国贸易代表的戴琪、国防部副部长徐若冰家世也是TW背景。


赵小兰,图源:washingtonpost


鼓吹白人民族主义、新法西斯主义的极右翼暴力组织”骄傲男孩“,已被加拿大政府列入恐怖组织黑名单,在美国也被主流社交媒体屏蔽。它是1.6国会暴动主要组织者。该组织成员2020年夏与BLM抗议者发生冲突,双方有人受伤。后据《今日美国》查证,“骄傲男孩”受伤者得到的捐款,八成来自华人,多数姓氏都是特定地域所使用的拼音。著名导演李安对此极为震骇,完全不能理解。这种是非善恶标准,同样根植于李安的文化背景。


相关阅读:华人竟成了为“骄傲男孩”成员捐款的主力军,这事上了美国最大报纸


不过以地域区分价值取向,却是一条不重要的参数。凡是进入主流社会的华人,不管来自何处,大都接受美国基本价值。按2020年皮尤中心对BLM运动的调查,亚裔对此事的关注仅次于非裔,而高于其他族群;亚裔对BLM的捐款甚至高于非裔,这与亚裔经济地位有关。


捐款给BLM和捐给“骄傲男孩”的流向正好相反。“骄傲男孩”为街头斗殴疗伤,募捐得款十万余,华人占八成也无非八万余。而亚裔(华裔比例没有细列,华人是亚裔中最大族群)捐给BLM远远多于此数。所谓“黑命贵”那些厌恶非裔者,只是在中文圈和微信中密集发声,其音量分贝夸张地高于实际人数。


此篇绝无在华人之间挑起文化战争之意。事实上,来自不同地域的人到了自由国度,必然进入融合进程,华人彼此的细微差异,终将被大家认同的美国价值所弭平——看看我们华人的年轻后辈就知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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