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诗大观】中国实力派女诗人杨华诗歌精选

阿都烟火（组诗）

北风撕扯，旷野匍匐

沟壑巨岩抬高一摆地的视线

山腰那堆烟火绕过山崖

苜宿草护着一只瓢虫隐居的梦想

越接近没有边界的迢望越有北风的味道

一朵云的走向倾诉一个村子的烟尘

放大的日子还原村庄谜底

行路人背包盛着一纸天书和相依为命的根

越来越近的说笑

袒露阿都方言和梦呓

泡一罐苦丁茶

混合眼泪，牛羊，刀耕火种，和

逢年过节贴上土墙的红对联

滑过干裂的唇

2016.11.24

（已刊2017年2月28日《曲靖日报》）

大兴洼子的夕阳

飞鸟越过竹丛

从明到暗

夕阳在空地包谷草上漫游

红色土壤与一丝冷风纠缠

黄油般的柔光一茬一茬叠加

拉长屋宇和天色距离

烟火味越来越重

村庄预留了足够的河流和远方

那些梦里的艳丽和喧嚣隔在山外

一坡茅草披着金色迢望

就能唤醒山岗储存的四季

静谧中

大兴洼子的夕阳走过悬崖，风尘

经幡一样召回梦中流浪的云

毫不牵强一些神性目光

2016.12.8

（已刊2017年2月28日《曲靖日报》）

故乡，卷槽，雨水

喝了一口不烫的水，一股陈灰气，难喝

完全咽下去时，胃逆反

再喝，陈灰味不太重了，颜色也清亮了些

继续喝，水淡了，没味，几口喝光了

然后大人告诉我，我喝的是天水，是老天爷

放逐几千万公里流进房屋卷槽再存放吊井的雨水

长大后再去拜访留住天水的村庄

卷槽，雨水，故乡，都变成珍贵文物

2016.10.4

（已刊2017年2月28日《曲靖日报》）

红土情

（一）

满目红土

红土的泪

血脉传承的鲜红

不止肌肉，还有滚滚的汗珠

不止骨骼，还有飞扬的筋络

眼眸的翔落和飞升

心脏跳动的频率

一脚踩下的踏实和稳妥

万物生，风向、高山、河流，以

地平线光影延伸的姿势

抬高一棵草，对于

红土的倾诉

（二）

故土的红

乡音摇曳的风铃

犁铧翻卷的泥浪，标注

一滴酒的走向

呼吸与呐喊

急促与祥和

硬瓷般天长地远

竹林，桃李，杏花，梨花

南高原离天空最近的地方

我的笑在母语中诞生

我听见一群牛羊，对于

红土的赞美

（三）

满目红土

掷地有声的版画和图腾

鸟语，炊烟，土墙，石磨

风化的素颜雕琢太阳的模样

云上的味道，红土的体温

阳春三月的种子，泄漏

故乡的秘密

（四）

父亲说：粘性，那是糯红土

母亲说：鲜红，血液的颜色

红土说：牵挂，搏动的心房

天空说：故土，回家的路

故乡说：生生不息，那是根

（五）

漫游的风在鸽哨中回程

迁徙的鸟驮着方言滑翔

月亮在水中寻找后羿的弓箭

满山杜鹃花望穿杜宇的眼神

陈旧的线装书与李清照对饮

江河延伸一滴水对于心脏的灌注和回流

喜悦、忧虑、幼嫩、成熟

地平线捕捉的呼吸在生命线蔓延

满脸满身耀眼的红土

以父辈的眼神抬高故乡的足迹

2016.4.25

（已刊2016年第5期《珠江源》杂志）

这座城市

（一）

这座城从来不想接纳我的脚步

我的全身沾满乡间醒目的红泥和野草

我的方言裹满乡间土俗的阳光，和

尾随而来讨价还价的雨丝

像走在时光之外，辽远的苍茫

一息尚存

（二）

这座城从来不想接纳我的脚步

我富饶的远方和清寂的诗词失落这里

全城的街灯供养一个富丽堂皇的夜晚

商号里的时装和珠宝行的金银首饰

除了闷热便是冷寂

没有为我盛开的眼眸和鲜为人知的微笑

（三）

这座城从来不想接纳我的脚步

我的身份口说无凭在旅馆车站遭受质疑

全中国身份证都不能为我证明

只好做一缕流浪的风，踩着城市上空的云

幻想一些白昼与黑夜的故事，再继续听

丛林建筑和夜行汽车碾碎幼稚的梦境

（四）

这座城从来不想接纳我的脚步

想把潇湘河水一饮而尽

连同我端进月宫的酒味和一路风尘

南城门在旧时光失火

那些隐秘的皱纹聚拢流离失所的水滴

陌上花掀开屏风，一个人，一座城

（五）

这座城从来不想接纳我的脚步

城市边缘的逗号与空泛的眼神来去匆匆

十字街道蠕动的人影带着某种焦躁使命

旧城区，新城区，喜鹊筑巢般

那些微风吹不走迷茫的太阳镜

一座城，一个人，一片紫色的迷雾

这座城从来不想接纳我的脚步

踏上返程的汽笛，从此

山一程，水一程，人一程

2016.6.27夜写于曲靖

（已刊2016年第5期《珠江源》杂志）

桃花醉

那一路灼灼桃色

定是应了三生之约

踏风寻来，醉出相思的模样

好在碧玉琼锦的枝头

又垂下万年温润的语音

还记得那壶桃花醉绯红的眼神

隔了九重山九重水九重天

便是有丝丝缕缕的不舍

踏云覆霞，跌落这一季的诗笺

抽出接魄的灯影和用心凝练的法器

聆听桃花谣落入溪水的青涩

许多梦境缓缓归来

只留一腕珠串在你抚摸的桃枝

没了前路和退路，从此

记住烟火味以外的和熙春风和月光

一转身，一静默，便应了古人

“三月桃花，两人一马，明日天涯”

2017.3.16

十里春风花小沟

春风漫开时，草长莺飞，百花临溪，万物生

以花赐名，旧时光的矜持和婉约安然晨曦

她带了上古神灯，点亮沉睡于卷轴的古诗

我需要追随十里春风以蜜蜂为化身

在安静中喂养一花沟五彩缤纷

慢一点再慢一点，金色光圈笼罩抽芽的草

缓一点再缓一点，一路花开悄然褪去苍原的空寂

把食指放到树冠和花冠之间

以一只蝉蛰伏的深度回到辽阔而高贵的额头

风还是越过山岚沟壑，花香涌动

阳光四面照拂苔藓中缓行的记忆

细雨在思念中打开潮湿的韵脚

水在泥土中微笑，在青石上留言

松涛沸腾，夹岸鸟语稠密

瞬间，呼呼风声，高山流水十里春风吹又生

聆听杜鹃声声催耕，看人间遍地烟火

那些随意的春芳碧水，哪些纷纷打开内心的花朵

在接纳神的目光之后

再次将美丽的心事隐藏到明年春风漫开时

2017.3.18

平静

读点儿书吧，最好朗诵一首诗或一部经书，摆弄泥土也可以

静下心来，赶在绿叶枯萎之前做一个标本

可以看见它历经的风雨，和拼尽全力敛聚的绿

再静一点，看一夜星宿流光，天宇无垠，壮美

和它对接的土地闪着黄金的光，呼吸自由

继续静一点，万野的空，没有漩涡，浮游的萤火虫

特立独行的提灯者，穿透黑洞的微力，酝酿一次波澜

明天，就在明天

那些陨落的种子将成为梵高的向日葵

群山与风车

风车在群山之颠

叶轮旋转划拨霞光之外的风声

找一个支点放大视线中的苍远

许多空旷堆叠村庄以外

山腰那个老人塞给儿子一把白发

风声更大了，风车转得更快了

无限延伸的不舍和等待

眼角凝结一串四季风遗留的省略号

风继续嘹亮的吼叫

风车继续重复庞大的远迢

一些斑驳的碎片划过骨缝

眼泪浅了，泪痕深了

2017.1.29

背负

带上一些去壳苦荞粒

不会忘记一些生猛的事物

带上一些燕麦甜白酒

会记住一些温暖的目光

更想倾听滇东高原的环珮

使力跳跃起来摘下一些发光的诗句

一些细小的微笑不再是夸张的问候

一些背影和声音隐匿于旧瓦片

我知道每一次我来过

都有一些粗糙的皱纹缝进心里

2017.1.30

晨

赶在太阳出来之前醒来

才能看见夜风吹瘦的黎明

潜藏了许多梦寐以求的目光

这里不止有制衡忙碌的休憩

也有跋涉远行的起点在脚下呼呼生风

一些相视而笑在密集的鸟鸣中快乐

地平线闲置的雾罩纠结群山以东的光线

许多问题从昨天的废墟迁徙过来

继续下一轮的生活和思考

2017.1.27

春归

流浪的风回家了

中午去我家吃饭，三弟说

晚上去我家，小弟说

明早去我家，大姐说

明晚去我家，大嫂说

后天得上我家，邻居说

多住几天吧，大过年的

如果不怎么忙，儿子的奶奶说

2017.1.30

临行

离开的时候天黑下来了

狗跟进跟出东张西望不停的磨蹭摇尾巴

盖上后备箱后盖转身走

发现路口的大磐石伫立一个瘦小黑影

心里一阵紧缩疾步上前

这么冷黑的夜风驰云走

山村保持固有的沉默寡言

爆竹的满地落红冷灰还躺在过年的光景

屋后的高山地脉一点一点降低

路标一样的剪影一截一截无限抬高

一个声音在心底嘶喊：婆婆也是妈妈啊

2017.1.30

秋诉

秋雨，秋寒，秋露，来之前

我用三柱信香通知了住在地下的父母

应该不会冷了，梦里才送去御寒的衣裤

应该不会痛了，我都辞去了护士的职业

秋雨，秋寒，秋露，还是来了

前晚见到母亲，昨晚见到父亲

我的手指进入秋水不会开裂了

有饱含火焰的玫瑰精油

我的诗稿也不疼了

有止痛的星光和远方

看那满田野低头的稻穗，与生俱来的光芒

越接近大地，越远离寒凉

2016.10.8

颤抖的水

风越过，湖水在颤抖，一波又一波

伸进双手想抱住水，替它试泪

看见一个一模一样的我和水一起颤抖

没抱住水，捞起一个我

那些淡泊的誓言有泪的成分滑出眼眶

人间的繁华与荒凉泛滥成灾

2016.9.18

东大河的蛙声

落日下去了，流光也下去了，细微的风似有似无

夜幕检阅的繁星比蛙声还多

河水哗哗流淌，提示某种简单和稳定

石拱桥近旁建了东大桥，取缔一些锈迹和野草

几棵水柳在梦里守望一望无际的麦田

桥下偷渡的蛙声比桥上的汽车还多

2016.9.20

看见拔地而起的诗歌

小声朗读，微风拂面

土地上缴一年奔波和阵痛

袒露弥漫花香的方言

大声朗读，响雷滚滚

击穿橱窗里的誓言、旷野的风

呈现柴米油盐挂于悬崖的勇气

再大声点朗读，上天入地

揽三江入怀聚南丝驼铃为萧音

倾诉裹满泥浆的心疼和普渡的慈悲

拼力高声朗读，携古续今

穿梭的悸动在高空和地层铺展

陈旧的记忆在发光，灵感在敬畏中升腾

听到吗，足印落下的地方就有童谣和笑声

听到吗，泪痕抚摸的苦难就是经书和梵音

我看见诗歌跋地而起，姿态疯狂

在每一朵云上盛开，以沉潜、宁静

抚摸镣铐和刀口，肉体锈斑，再朗读

对，是朗读的时候了

心脏，如我俯首叩拜的神祇，捧出去

2016.1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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