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侠非侠:未来历史学家罗新领我进了32楼

空间作者 二湘的六维空间 2020-09-04


题图摄影:吉它木影

从未享受过中心的荣光,也就从无跌落的悲戚。这到底是悲耶,幸耶?至今,我还在细细咂摸。


一个清寒学子的北大成长史(5)
未来历史学家领我进了32楼

文/侠非侠


校车从北大南门入后不久,就见到了北大各个系迎新接待站,在校道两旁一字排开。我下车后,径直走到中文系迎新接待站前,这时立即有两名高年级同学一边问我的情况,指导我报到,一边将学校分发的学生手册及住宿安排证等给我领来,并帮我提着行李,送我到32楼310。这里将是我度过四年时光的大学宿舍。

作者珍藏的学生证


当时帮我拎行李,送我去宿舍的师兄,他自我介绍说叫罗新,是81级文学班的,也是湖北人,跟我是老乡。在告诉了我饭堂、商场等场所后,提醒我如果要买自行车可去找他,他住在四楼。当时,因为他态度极好,又是湖北老乡,所以对他印象极为深刻,一直对他保有师兄的敬意。


1988年我大学毕业后,被分配到广东一个沿海城市工作,由于生活不习惯,工作也不顺心,我曾给他写了一封信,表示很想改行干新闻,也很想回武汉。他在信中力劝我千万别回武汉,也别去干新闻。他信中流露出的对武汉生活的无奈和压抑,让我彻底打消了回武汉的念头。随后的日子,一直在生活中浮沉,竟渐渐失去了联系。


待到2019年时,我从广州一家媒体上看到,有位叫罗新的北大历史学教授,荣膺一项颇有声誉的“年度散文家”大奖。这个熟悉的名字让我吃了一惊,难道是那位当年领我入32楼的罗师兄?不过,他一个中文系的师兄,怎么成为了一名历史系教授?待仔细看介绍,发觉的确是他。他1985年回湖北武汉后,先是在武汉科技大学教书,后转入湖北省地方志办,然后考回北大历史系研究生,一直念到博士,并留校任教,现已是民族历史领域知名学者。


而让他获得文学大奖的,是他徒步追随蒙元帝王的辇路而写下的《从大都到上都:在古道上重新发现中国》。我后来买了来阅读,真是喜出望外,这是我所见过的最奇特的历史学著作了。既有历史学家的严谨,又有文学家的细腻,还有旅行家的豪情。如此混搭,又如此浑然一体,趣味盎然,获得文学大奖真是实至名归。


而在庚子年这场新冠疫情中,罗师兄又因为一本《有所不为的反叛者:批判、怀疑与想象力》,提出“黄种人”是一个伪概念,对民族主义做釜底抽薪式的批判,而引发巨大反响。罗师兄一下子竟成为了爆炸性的网络红人。


啊哈,真是脑回路再曲折,也想不到当年领我进32楼的那位普普通通的学长,那位想卖给我自行车的老乡,三十多年后,竟然以这样一个奇特的面目,重新回到我的视野!这跨度实在有点大,有点野。


不过,细细思量,这也正常。北大本来就是一个神奇的地方,出奇人奇事奇闻才正常,平庸才是最大的恶。而北大32楼,这座中文系男生的老窝,更是神奇中的神奇,浪漫中的浪漫,甚至可以说,北大的神奇和浪漫,一大半,都应该拜这座老楼所赐。因为从这里走出的一位位师兄弟们,不仅创造过一个又一个辉煌灿烂的人生,也曾经用他们最擅长的笔墨文字,将32楼描绘成为文学的“圣殿”,浪漫的渊薮,北大顺带着也大沾其光。


而如今,我也将踏入那座孕育了无数梦幻、浪漫的“圣殿”,才发觉那里也只不过是座十分普通,略显破旧的老房子而已。

作者珍藏的宿舍钥匙


 32号楼是离南校门最近的学生宿舍楼,楼高四层,是座典型的北方筒子楼。一幢楼两头各有一门,中间设两个相对大门。通道在楼层的中间,房间分列两边。每层隔成大约40个房间,每个房间摆三张上下层的架子床,可住六人。中文系占据着32楼四楼整层和三楼东边半层。我们八四级全部在三楼。


罗师兄将我领进了310室后,就走了,宿舍里就剩下我一人。很显然,我是我们宿舍第一个报到的。当时,只感到因兴奋过头,坐车过久,太久没睡等原因造成的疲惫,像巨浪般地向我袭来,我都来不及把行李完全打开,就合衣躺下沉沉睡过去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宿舍门被打开了,一阵吵吵嚷嚷,进来一群人,上下左右地翻腾,把我给吵醒了。我微微睁眼看了看,只见为首的一个皮肤微黑,头发微卷,戴着一副高度近视眼镜汉子,说着一口很难懂的北方话,跟一群说着同种方言学生模样的人,在那儿商量选哪个铺好。上上下下折腾了一会,近视眼最终选择了最里面靠窗的上铺。


当时我心想,那位近视眼应该是新同学,但是,再仔细一看,又有点不敢确认,乍看之下似有三四十岁,像是学生家长。


近视眼见我醒来,主动跟我打招呼,自我介绍姓刘,来自辽宁大连。于是我也赶紧爬起来,自我介绍一番。据事后老刘说,当时,他们几个人打开宿舍门进来后,就听到一阵巨雷般的鼾声,然后看到一个黑脸汉合衣躺在床上,睡得正香,还以为误入野猪林,撞见了黑脸鲁智深。


这位比我仅年长数月的老刘,是我见到的第一个北大同学,跟我同班同专业,也是将跟我朝夕相对四年的好兄弟。只是我们初次见面的感觉并不太好,我嫌他长得黑,长得老,他也正纳闷怎会跟这样一个又粗又黑的莽汉同室呢。


老刘安顿好铺位,就跟几位老乡出去了。我呢,继续我的鼾睡之旅,直到被另一位室友闯入吵醒。这回来的是现今以作家老那闻名的老董,他也是湖北人,是汉语班的。这老董也戴副眼镜,长的也比较老,一问之下,比我大一岁。他讲着一口湖北麻城话,好在我也是湖北人,还凑合着能听懂。因为是老乡,我们天然地彼此有种亲近感。老董为人跟辽宁的老刘很不一样,说话轻声慢语,做事也轻手轻脚,如不是他做了我上铺的兄弟,从我头前翻上翻下,恐怕还吵不醒我。


两次被吵醒,再加上觉也补的差不多了,我也就不再睡下去。走到学校三角地前的商场里,买了些毛巾、牙膏、牙刷、脸盆、水桶等生活用品,并去学校三食堂换了些饭票、菜票,买了顿饭,饱饱地吃了顿。那是我到北大后吃的第一顿饭。对比高中时的饭菜,我觉得简直是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


我们高中时,饭是用一格一格的铁屉蒸出来的,由于受热不均,往往是上面稀烂像粥,下面则夹生硬的像砖,上面漂着一层老鼠屎等杂物,下面则沉淀着石子和沙粒。而那些菜,则是用一次可煮出上百人吃的大锅炒的,炒菜师傅炒菜不是用锅铲,而是挥舞着铁锹,没油没肉,这样的大锅饭,当然不好吃。


北大虽然也是大锅菜,但毕竟锅小多了,相比于高中,简直算是小炒。我记得当时的北大第一顿饭,我一口气吃了六两饭,三角钱的菜,把个肚皮撑得圆圆的。我实在是太饿了。当时觉得这饭菜也太好吃了。当然,好吃是好吃,但太贵了。我在高中时,一个菜只要5分钱。而在北大,最便宜的菜也要3角钱。我当时算了一下,以早餐5分钱,午餐、晚餐各3毛钱算,一天平均下来差不多得7毛钱,一个月光吃饭就得21元。这笔钱,还真让我有点发愁。虽说哥哥答应每个月出钱资助我,但当教师的他,一个月工资才37.5元。光我每个月的伙食费,都得花掉他一大半工资。这怎么能行呢?


尽管有点为钱发愁,但刚进校园里的新鲜感还是冲淡了我的愁绪。吃饱饭后,我在校园里大致逛了一下,我发觉这校园太大了,我怕迷了路找不到回宿舍的路,就赶紧撤了。

作者珍藏的学生证内页


刚回到宿舍,我就听到宿舍里传来一阵浓浓的四川话。原来又来了两位室友,一个姓周,一个姓黄。这两人实在是离奇,他们俩不仅是来自同县,而且是同班,这回又一起录入汉语专业,并被分到了同一个宿舍。这样的情况,别说在北大,在任何高校也都是罕见的。当时,看着他们亲亲热热地用家乡话有说有笑,我真是有些羡慕,至少,大学期间不会太过孤独了,有什么事都可有个商量,有个伴儿。


他们俩的性格也是相反又互补。老周比较活泼,外向。老黄则比较文静、文气。老周是我们宿舍中最有艺术气息的人,留着一头长发,弹得一手吉他,时不时来个自弹自唱。老周有个最大缺点,就是人比较懒散。床铺不整理,脏衣服,赃物四处乱扔。他又爱睡懒觉,几乎每天不睡到中午不起床,旷课逃课是家常便饭。老周堪称我们宿舍的披头士。


不过,老周懒是懒,为人却十分风趣,健谈,性格开朗好动,是我们宿舍的外交家。 


老黄性格属文静内秀型。说话轻声细语,和气可亲。他也是我们宿舍学习最认真用功的人,我们同宿舍四年,除了上课外,其他时间他基本都是半躺在铺上,静静地看书,很少掺和我们的闲聊和乱七八糟的事。


老黄也是老周最倚重的拐棍。老周因为总旷课,课上的事都得问老黄,并借用老黄的课堂笔记。没有老黄,老周还不知有多少门课要补考。


下午,我正在宿舍闲坐,就看见一个长得高高大大的汉子,扛着一个行李卷进了宿舍。他先是四下望了一下,见床铺都已占满了,仅剩进门的上铺是空的,就把行李卷往铺上一摆,扫了大家一眼,什么都没说,就出去了。当时,我的第一感,这哥们有点傲。是不是长的比较帅的都这样?我心想。相对于我们几个黑脸粗汉来说,这哥们算得上美男子了。大概只有老黄可以同他比一比,只不过,是两种不同的风格。


后来他自我介绍,古文献的,山东黄县人。姓一个怪姓——门,我们都叫他老门,后来以阿门、孙山名世。

作者珍藏的老照片:

同宿舍同专业三人,从左至右,我,老门,老刘


就这一天时间,我们310室6条汉子全部到齐,计我和老董两名湖北佬,老周和老黄两名四川佬,老刘虽是辽宁人,但认祖归宗,是由山东迁徙而来,山东为其老家,则其实是两名山东汉。魏、蜀、吴三国之势鼎立矣。


如果从专业分,则我和老门、老刘为古典文献专业,老董和老周、老黄则为汉语专业。又一分二两个班。


若按年龄排序,老董最大为老大,老刘次之为老二,我则为老三,老门为老四,老周和老黄为老五老六。


相比于其他宿舍,我们310室较为特别:一室两制,二元混合,三地杂处,四面来风,五花八门,六情七性,九不离十,焦不离孟,情同手足,自成一格。

这种特别,有好也有坏。最明显的好处是,原本有点隔行如隔山的两个专业,被轻松打通,像我即使不是汉语专业的,受几位汉语班舍友濡染,对汉语专业有所了解,相当于上了一次中文系学了两个专业。另一个好处是,两个班的事我们都知道,两个班的人都比较熟悉。


不好的是,我们宿舍成为了事实上的两不管地带,最容易被孤立,被遗忘,被边缘化。最明显的例子是,班上的集体活动,我们常常被漏掉了。两个班的女生几乎都很少到我们宿舍来,因为到我们宿舍容易碰到外班的,不大习惯,不大方便。


这对于原本性格就有点内向孤僻的我,其不利影响是最大的。我这人,是属于被动型的,受环境影响比较大。若环境融洽,我也容易被改变。而这样被班集体边缘化,失去了改变的外力,让我变得更孤僻,内向。在校时,我总是独来独往,好处是培养了我的独立精神,习惯了独处。但问题则更多,让我更不大习惯与人交往,见融于集体,合作协作意识比较差,这些对于后来我的工作生活都有比较大的影响。而孤独和寂寞,苦闷和忧伤,则萦绕了我整个大学四年,让我的大学生活从一开始就被染上了灰暗的底色,久久难以抹去。


即使在我生命最高光时期,依然是人在边缘。我不知道这到底是偶然还是天意。人在边缘中,一生非主流,成了我一生的标签,也成了我一生的命运。从未享受过中心的荣光,也就从无跌落的悲戚。这到底是悲耶,幸耶?至今,我还在细细咂摸。

~未完待续,每周五晚9.00刊发连载~

作者简介:

侠非侠:六零后,现居广州,媒体人。1984--1988就读于北京大学中文系古典文献专业。爱读书,爱思考。奉行真知真见真实真人“四真”主义,虽常遭头破血流犹未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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