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流】 第四十二章 桃花朵朵花家舍 （含语音）
我爱高山的同时也爱着它的倒影
那美好的事物因此被我爱了两次：
洁净，湿润，岩石做成的手臂
白昼的强壮体魄隐藏着夜晚的秘密和种子
鲁西西，《序曲与怀念》
题图摄影： 开燕
【主播：静静， 片头音乐取自西村由纪江的诞生】
海婷回上海之前，三家人，林晚，玉溪，海婷，大龙，乐乐，再加上怡敏和瓜瓜在怡敏家里聚了一次，吃火锅。
“大夏天的吃火锅。”林晚笑了，“还记得咱们上大学那阵大冬天的吃冰棍。”
几个人都笑了，吃了饭，孩子们各自玩耍去了，几个大人说的却都是孩子。海婷说起大龙最近叛逆得很，她说话他也不听了。大龙在手机上玩游戏，听了这话，看了海婷一眼也不作声。
“其实没事。”林晚看看不远处带着乐乐和瓜瓜玩的玉溪， “聪明的孩子，叛逆只是一段时间，过了就好了。”
“你这是熬出来了，瓜瓜才三岁，我一个人且得熬着呢。”怡敏一边说着，一边给她们倒了杯果汁，自己还是喝咖啡。
“我不也是吗。”林晚想起自己，有些凄然，对海婷说，“也就你最美满了。”
“我吗？”海婷有些苦笑。她这一阵真是给弄得焦头烂额。海婷有个学生之前发了一篇论文到physics review，却不料最近被翻出来说是抄袭美国一个博士生的毕业论文。海婷是导师，也是作者之一，这一阵在圈子里闹得沸沸扬扬。然后居然有人写匿名信到系里说要全面调查海婷，从她的博士学位开始查有没有造假。海婷把这事一说，林晚和怡敏也直叹气，“真是人心叵测。”
“唉，不如我们都搬到一个岛上，像黄药师的桃花岛那样，远离这些烦心事。”怡敏笑着说。
“那不太现实吧，我倒觉得我们三个将来可以合开一个书店，卖文学书也卖武侠书。”林晚马上接了话。
“这主意不错！还要卖咖啡。”怡敏笑着说，“书店里到处都要摆满月季花，芬芳四溢。有书香，花香和咖啡香。”
“嗯，还可以不定期组织一些茶艺讲座，插花讲座和品酒会。”林晚又加了些东西。
“那我就负责数钱了。”海婷笑了。
“不如这个店的名字就叫 ‘花家舍’”。林晚很喜欢格非的《江南三部曲》，里面反复提到的一个暗合桃花源的地方就叫“花家舍”。她那时候还幻想着和周鸿飞去这样的一个世外桃源，那里到处是桃花朵朵。他们在落英缤纷里看书，喝茶，在一大片紫云英里漫步，闲聊。
“繁花绕舍，曲水流觞。这个名字好。”海婷拍手。
几个人叽叽喳喳说了一番，到最后又都有些沉默了，似乎又都陷入了各自的困顿。海婷要赶傍晚的高铁回上海，大家只得依依作别。怡敏和林晚一直把他们送到楼下。海婷和她们两个拥抱，脸上露出笑，“这几天太开心了，好像又回到了上大学那阵。你们都好好的，再见啊。”
“我们大家都好好的。”怡敏说，她紧紧地抱着海婷。林晚也紧紧地抱着海婷。海婷一家三口上了出租车，怡敏和林晚都看着那车子汇入拥挤的车流，一会儿就没了影，两个人站在那都没了言语。暮色将至，太阳也成了暗红色，一缕残阳铺在暗灰色的天上，有些刺眼。
玉泉到纽约两年了。这天早上她起来后直接就去了116街附近的星巴克咖啡店。没想到队伍长得很，都快排到门口了。她点了一杯黑咖啡和一个羊角面包，找了半天也没找到一个座位。到处都是学生，人手一个手提电脑。或者就是四五个学生围坐在一桌，叽叽喳喳，在讨论着什么。她只好去高高的吧台坐着等。她喜欢星巴克，一进门就是浓郁的咖啡味，那是她喜欢的味道，苦涩但是耐品，比起麦当劳甜腻的奶昔，受用了许多。只是她不喜欢高凳子，高高地坐在那，总是不自在。“YuQueen! ”店员不太熟练地喊着一个名字，她走过去，冲店员笑笑，拿起她点的东西。在纽约两年，她慢慢熟悉了老美对她名字的各种发音。“泉”的汉语拼音“quan”在美国人口里就变成了“queen”。 她把羊角面包吃完，拿着喝剩的咖啡，走出那座灰色的小楼。天空是深不可测的蓝，秋风卷起地上一片黄叶，在她脚边轻轻地旋转，这是纽约的秋天。
她有些疲惫地走进上世界历史的大教室。她提前了一点到，挑了个角落坐了。她最怕这种文学方面的大课。老师说的话，她不是听得特别懂，现在还好了些，大一的时候简直是听天书。她觉得以前在P大附中也有外教啊，那时候还能听得懂一些，怎么现在反倒听不太懂了呢？第一年简直就是受磨，美国的本科作业多，考试多，项目多。尤其是这种文科课，动不动就是要写一篇论文，而她最怕就是写这种长篇大论。
周末的晚上她和晓岩通了微信语音。
“你爸过几个月会去波士顿开一个光学年会，到时候去纽约看看你。”晓岩说。
“好啊。好久没见到你们了。”
“你还缺钱用吗？”晓岩问。
“不缺。谢谢妈。”
“你怎么跟我还这么客客气气的。你都好吧？”晓岩从小就不太弄得懂玉泉，她乖巧，听话，人又懂礼貌，谁见了都夸是个好孩子，说晓岩好福气，孩子这么省心。晓岩倒是希望她再活泼一些，再闹一点，又一想，孩子是什么样，就什么样，真不必强求。只是她看见别人家的女儿总是挎着妈妈的手，亲亲热热，心里有些羡慕。玉泉不这样，她似乎和谁都留着点距离。
和晓岩挂了微信通话，玉泉又去高中同学群看了一下。张黎去了S大，学校就在以前辅仁大学的旧址，离后海挺近，他现在经常去那些小酒吧唱歌，真没想到他还有这个天赋。他在群里晒了几张他唱歌的照片。
“去参加中国好声音吧。”凌飞怂恿他。凌飞在纽约大学念的是数学，这种纯理科的系对他来说难度不大，他最近又迷上了摄影。自己买了个单反，他也发了几张他的作品到高中群。
“别说，你拍摄的东西还真特别有味道，你回国给我来几张写真吧。”张黎也在吹捧凌飞。玉泉也觉得凌飞拍得好，角度抓得好。有一张“法拉盛的黄昏 ”是他在法拉盛的中国城拍的。黄昏的阳光懒懒地照在店铺摊前那个老女人和她摊子上挂着的那些色彩喧嚣的大红大绿的旗袍上。 她看着过往的行人，脸上有一点麻木和一丝卑微的笑容。玉泉觉得他们好像都找到了自己喜欢做的事情，开始慢慢绽放，比起来，自己倒是过得浑浑噩噩，没有什么激情了。
“玉泉，今天在我们数学系办公室碰到一姑娘特别像你，我差点认作你了。”凌飞又在群里说。
“哈哈，你是太想玉泉了吧。”张黎取笑他。
“真不骗你，她是个ABC，是我们系的大一新生。”凌飞着急分辩。
玉泉没什么心思关心这些事。她随便敷衍了几句，放下手机，躺在床上，心里还在发愁明天要交的作业。她这些天晚上都睡得不好，总是很早就醒了过来。
很快就是感恩节了。感恩节那天，凌飞在他的公寓里开了个party。他喊玉泉过来一起凑热闹。玉泉说是要做世界经济历史的作业。她挑了一个比较冷僻的话题： “现代欧洲妇女经济地位变革史”。她准备从妇女的社会地位，政治影响力，到经济生活几个方面来阐述一下。要求是写八到十页的报告，可是她才写了两页就什么都挤不出来了。她坐在电脑面前发了呆，顺手拿过手机，打开微信，高中群里居然有凌飞发的聚会的相片。玉泉看了一眼相片，起身拿了那件黑呢大衣，出了门，打了个yellow cab，朝凌飞家奔去。
她按了门铃，一个陌生的男孩开的门，估计凌飞在忙。客厅本来就小，十来个人一下子就挤得满满当当。玉泉一眼看到一位姑娘，她的眼睛不大，鼻子直挺—--她的确有几分像自己，或者说，像她的爸爸周鸿飞。她定定地看着她。
“哟，玉泉，你来了。太不容易了。”凌飞手里拿了瓶可乐和啤酒走了过来， “你要喝点什么？”
“啤酒。”玉泉下意识地接过啤酒，眼睛还在看着那位姑娘。凌飞顺着她的眼光看过去，“对，就是她，她就是我说的ABC，长得像你吧。我给你们介绍一下。”
玉泉跟着他走过去，那位姑娘正在和几个人说明天黑色星期五要去哪里买东西。
“来，介绍一下，这是我中学同学玉泉。”凌飞走近那位姑娘，“你们聊吧。烤的火鸡快好了。”凌飞说着就又奔向了厨房。
“你好！我叫玉溪。”ABC姑娘露出笑容，伸出手。
“你好。”玉泉也伸出手，她心里怪怪的，“你爸爸抽烟吗？”她突然问。她想起爸爸常抽的烟就是玉溪牌香烟。
“好像以前有抽，现在不太清楚，我爸爸住在北京。” 叫玉溪的ABC微笑，“你也是北京来的？”
“嗯。”
“我爸爸妈妈都是P大毕业的。”玉溪又笑着说。玉泉想起自己的也是，但是她没有说。她看着对面的她，心里异样的感觉越积越多，“你姓什么？"
“我姓林。”玉溪回答。玉泉哦了一声，又接着问了一个问题，“你是哪一年生的？”她知道问美国人这个很私人的问题有些唐突，但是她忍不住。
玉溪愣了一下，还是回答了她的问题，“1996年。”
“噢。”玉泉不再说话，她喝了一口手里的啤酒，一种略带苦涩的味道涌入嘴角。对面的玉溪也不说话了，两个人站在那，空气似乎也变得凝滞。好在凌飞端出来刚出炉的火鸡，大家就都排着队去取火鸡吃。
玉泉拿了火鸡，一个人坐到沙发的一角，默默地吃。玉溪一边吃，一边和另外一个小伙子在聊天。客厅里热闹嘈杂，玉泉却像是什么也听不到，她一直都盯着玉溪看，心里古怪的感觉越积越厚，还添了一丝不安。她吃过饭没多久就要告辞。
“多待一会儿吧。”凌飞有些歉意，“今天来的人有些多，都没时间陪你说话。其实有几个我都不大认识，估计是来蹭饭吃的。”
“没事，你真厉害，整这么大一party，火鸡很好吃。我要回家赶project。”玉泉又看了一眼玉溪，“我走了。”
“嗯，你别整天忙忙叨叨的，放松一点嘛。”凌飞拍拍她的肩膀，玉泉转身下了楼。纽约的冬夜冷得让人发颤，玉泉一哆嗦，不由紧了紧大衣。
玉泉接着回去写作业，但是坐在桌前，却是一句话都挤不出来。她只好在网上胡乱搜了些东西，七拼八凑的，放到的她的文章里。快凌晨她才躺到床上，但是玉溪的脸一直在她面前晃。为什么她的名字里也有一个“玉”字，为什么她的名字是爸爸常抽的烟？为什么她长得还有几分像爸爸？她想来想去，翻来覆去，一直无法入睡，到了天快亮的时候总算是睡了一会儿。
圣诞节前，她考完最后一门课，心里却一点也不轻松，她的专业是经济学，但是要学不少数学课。她原以为理科的课她没有问题，结果这个概率课她一直学得不顺手，期末考试最后一道大题她都没有做出来。到了月底成绩出来了，各科分数都不是很好。概率是个B-，世界经济历史居然是C。她从网上看到自己的成绩，心里灰灰的，她从小到大成绩一直名列前茅，现在居然掉到了差生的行列。 可是哥大的学生一个比一个聪明，一个比一个好强，她的英语又是弱势，比起来还是落在后面了。她心里像是塞进了一吨铅，她一头躺在床上，看着窗户口发呆。
怡敏自从同学聚会后一直和假胖子在微信上有联系。好在两个人都是一个时区了，能说上话的时间也多了。因为真胖子二婚的年轻漂亮太太最近又添了个孩子，两个人由不得说了一番。
“当初真胖子准备离婚的时候要去算命，我说你还是不要去算去测了，你要是不测量，就是一个老婆，你一测量，老婆就分裂了，产生纠缠，至少两个老婆。”假胖子在微信里说。
“为什么？”怡敏有些没搞明白。
“测不准原理啊，一测量就变了。看来你当年《量子力学》肯定没学好。”假胖子敲了行字。
怡敏笑了，“大学学的那些东西早还给老师了。话说真胖子真够狠的，肯定是他喜新厌旧，把前老婆踹了吧。”
“唉，恰恰相反。是真胖子的前妻提出的离婚。”原来真胖子的前妻从网上认识了一个人，她是个很感性的人，和那个人一来二去就坠入情网，到后来还要把网恋进行到底闹离婚。离了婚以后，真胖子一度体重达到200磅。
“我那时好一阵宽慰真胖子。”假胖子感慨，“好在后来真胖子奋发图强，开始跑步，彻底换了个人。说真的。我还真佩服他的毅力。后来他小子就成了花样大叔，倒追他的人不要太多啊。”怡敏心想，原来还有这一段曲折，都以为是真胖子负了人，哪里晓得真相却是恰恰相反。这世上的事情真真假假，亦真亦假，谁又弄得清到底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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