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乐”之王破产，民企与地方政府的生死局
冰川思想库特约研究员丨陈白
雷丁汽车终于还是破产了。
有媒体称之为新能源汽车洗牌的结果。但即便是新能源领域的从业者，有些人可能在此之前也未必听说过雷丁汽车这个名字。
因为这家公司的主营业务和我们日常知道的“蔚小理”乃至是特斯拉，严格意义上来说其实并不是在同一条赛道。
如果非要寻找雷丁的对标竞争者，从爱玛、雅迪的同行转向与五菱、宏光的PK，或许能够更好地帮我们理解这家公司这些年的曲折之路。
雷丁汽车的起步，是从被俗称为“老头乐”——低速四轮电动车开始的。雷丁汽车曾连续三年蝉联国内低速电动车销量冠军；但由于这本身就是一个极为细分的赛道，许多人真正知道这家公司，其实还是因为今年年初雷丁汽车创始人李国欣实名出镜举报潍坊市昌乐县现任县委书记王骁。
在该视频中，李国欣称2022年雷丁集团共计产值20.45亿元，按照当地政府强制要求，实际上报工业和销售产值67.28亿元，累计多虚报46.83亿元。由于前期未积极配合政府，雷丁汽车将面临断贷，直接面临生死存亡。
逼迫企业虚报巨额产值的控诉、企业创始人亲自出镜的决绝，加上随之而来的各种造车骗局指控，无疑都使得这一举报罗生门的戏剧化程度不断加大。
其实如果按照定位，赶上了新能源造车风口的雷丁，不应该走到今天这一步。
这一细分市场依然在高速增长，而且随着从电动车到传统车企的纷至沓来，微型电动车赛道已经是公认的有待挖掘的千亿级市场。
为什么曾经的王者在短短几年时间却走到了穷途末路？
01
故事的开始总是美好。
经营小家电、装配电池起家的李国欣在2003年靠组装二轮电动车创立了“比德文”电动车品牌。2006年，这一品牌孵化了雷丁，聚焦在低速四轮电动车市场。
2016年至2018年，雷丁汽车的年销量分别达到15万、21万和28.7万辆，年销售额突破120亿元，连续三年蝉联低速电动车销量冠军，市场占有率一度超过30%。
对于这家诞生于淄博隔壁小城潍坊的企业来说，这种速度无疑是惊人的。毫无疑问，这自然成为了地方政府的王牌标杆，双方也有着相当长一段时间的蜜月期。
但转折点发生在2018年。当年六部委发布《关于加强低速电动车管理的通知》，要求各地开展低速电动车整改工作，同时明确指出禁止增加低速电动车产能。
随后一切急转直下。
被掐住喉咙的雷丁开始转型，随后进行了并购野马、切换赛道、发布新品、寻求融资等所有我们目前能够想象到的手段，雷丁都尝试了。
但很显然，从一个打着监管擦边球、几乎无竞争对手的所谓“蓝海”领域转换到新能源这样一个巨头独角兽林立的“红海”市场，雷丁的败阵其实几乎是注定的。
就在李国欣实名举报县委书记之后，很快2023年2月，雷丁汽车被经销商联名举报。
据媒体报道，经销商集体签字盖章的《江苏经销商给雷丁省市联合调查组的公开信》中认为，雷丁汽车是一家诈骗公司。
公开信列举的几大理由包括：雷丁公司刚上市就欠产、停产，并且政府贷款、经销商全额货款还在的情况下就没有钱生产，这不符合经营逻辑；雷丁公司在产品供不应求，全款订单不能生产出来车的情况下，在湖南卫视投入不符合实际的高额费用大肆搞宣传，涉嫌洗钱；雷丁公司在根本生产不出车的情况下，继续欺骗招商，吸收经销商车款；创始人李国欣在海外注册公司，有圈钱跑路的嫌疑。
后来，李国欣被传出的加拿大籍身份更是加剧了多方的冲突。
从当下来看，目前公开的信息并不足以支撑到底何方是非对错的判断。但唯一一点能够确认的是：这家出身于草莽、也曾经取得过辉煌的公司，在资金链断裂之后，最终转型失败了。
02
从雷丁的悲剧源头来看，这些年来这一类故事太过于熟悉。
大概在十年前，我采访过曾经的餐饮上市第一股的老板。由于“八项规定”的出台，这家主打高端餐饮的企业在后来的日子里如同无头苍蝇一样，寻找过从团餐甚至到大数据的各种方向。
这些年来同类的故事也还在不断上演，最近的还有一夜之间就被团灭的K12教培等等。
但这并不是说我要为有安全隐患的低速电动车抑或者是雷丁的供应商拖欠、造车骗局等各种行为作辩护；其实或许即便是没有2018年的一纸文件，在今天规范化之后的低速电动车市场群雄逐鹿的激烈竞争之下，雷丁能否保住王座其实还是很大的未知数——起码从其转型之后面对市场竞争的表现来看，面对接踵而来的专业且资金实力雄厚的对手，雷丁恐怕没有还手之力。
而对比来看，同样是遭遇产业政策风险的新东方，企业家的能力高下立见。
而即便是在政策出台之前，李国欣的很多做法也曾经引发了巨大的争议。2017年6月19日晚，黄宾虹《黄山汤口》现场以7200万元起拍，最终杀至3亿元落槌，加佣金以3.45亿元成交。雷丁汽车董事长李国欣就以3.45亿元的超高价，买下了一幅黄宾虹的作品《黄山汤口》，成交价相比起拍价翻了将近5倍。
哪怕这幅画的上家恰恰是中国最大的汽车经销集团老板，但站在企业经营的角度来看，这样的一掷千金还是过于豪横任性了。要知道，即便是在2018年的峰值，雷丁汽车的总营收也不过120亿，这还没有刨掉成本和未来的投资资金。
但雷丁是一家非上市公司，更多的财务数据我们不得而知。只是在当时雷丁大手笔收购四川野马时，就有汽车观察者建议，雷丁需要建立一个正式的、合规的经销商网络，更需要仿照正规车企设立一套完整高效的管理流程；提高基层管理人员的整体认知水平和能力，以及生产人员的意识，未来需要面对的是合规的新能源汽车，而不再是低速产品，需要将两者从根本上区别开来。
最终，雷丁的败局导火索是城投和国有资本的撤资，资金不到位也是他后来愤而实名举报的原因。但站在资方的角度来看，没有人的钱是大风刮来的。谁也不会为一家没有前景的企业买单。
所以总结起来其实就是，先失去自我造血能力、后又被停止输血的雷丁，没钱了。
03
雷丁悲剧的伏笔早已经埋下。但也正是因为这样，雷丁的悲剧显得更加地典型：成长红利源自于监管的盲区、却在长大之后失去维系企业发展的能力和方向。
这是许多中小企业、特别是中国中小企业发展过程中普遍会面临的问题。高度不确定性的政策风险的外因以及缺乏风险预判和自救能力的内因，使得雷丁最终掉落命运的陷阱。
有人对比过全球各个国家的中小企业的存活时间。数据显示，全世界中小企业的平均寿命不到7年，但中国民营企业平均寿命仅3.7年，中小企业平均寿命更是只有2.5年。
当然我们也诞生了一些穿越这种极为严苛生死隧道的民营企业，但可以看到，他们的成长很大程度上在于他们本身就是极为优秀的企业家，但即便在成长之后，企业家们所面临的外部风险同样没有任何变化，甚至一定程度上更大了。
这些年都在提倡做大做强国企，为什么中国的民营企业却很难做大做强?破产的雷丁是一个极为典型的观察样本。
而搞清楚这个问题，对于理解当下经济可能也会有更为清醒的认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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