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的数字化与日常生活的连接
艺术的数字化包括两个基本的方面,一个是对原有的艺术作品进行数字化转化,一个是运用数字化技术手段进行艺术创作。这两个方面都与我们的日常生活发生连接,对我们感知生活的方式,感知城市的方式发生影响。
吴县文物数字展上的观众 陈霖拍摄
从根本上来讲,艺术本是生活的一部分,即两者本来就是相连的。哲学家约翰·杜威在《艺术即经验》中告诉我们:“一件艺术作品,不管多么古老而经典,都只有生活在某种个性化的经验之中时,才在实际上而不仅仅潜在地是艺术作品。”强调的就是艺术与生活的不可分割,创作艺术的经验和感知艺术的经验之间有着连续性。但是,当文明发展到一定的阶段,两者的分离出现了,艺术在很多时候成为远离俗常之人的东西。就像艺术史家贡布里希所说的:“大写的艺术已经成为叫人害怕的怪物和为人膜拜的偶像”。一旦一件作品被承认为艺术品,就成为独立的存在物;一旦成为经典,获得了某种特权,它们在自身周围久筑起了一堵墙,披上一种光环,也往往变得让普通人难以理解。加之社会文化制度的安排,艺术远离了日常生活。
譬如,像仇英的《桃源仙境图》,文徵明的《游吴氏东庄图》,对苏州人来说,应该是很亲切的。那恍若仙境、平远清旷的意境,那远离尘嚣、神思高古的意趣,反映了那个时代的文人情趣。我们从中可以感受到一丝愁绪,几许沉思,陶然其中而又怅然若失——一种对嘈杂喧嚣的一种逃离,对内心平静的渴望。
明 仇英《桃源仙境图》局部,天津博物馆藏
但是,这些作品多深藏在博物馆、收藏家那里,跟我们什么关系呢?当然,我们可以说,它们构成了苏州这座城市的文化底蕴,但假如感知不到,不可触及,那么如何跟我们普通人、跟我们日常生活发生具体的关系呢?如何发生关系呢?数字化就是一个绝好的契机!也就是对原有的艺术作品进行数字化转化。
对艺术作品的复制自古已有,但是到了照相技术出现后,由于大规模、机械化的生产,它对大众的意义,对日常生活的意义才显示出来。德国思想家本雅明在上世纪三十年代就指出,照相、电影这样的机械复制,使原来只属于少数人观赏且需要凝神观照的艺术,变成了人人可以触及的艺术,原来的灵韵消失了,大众的主体性凸显了,感知的方式也改变了,这时候艺术的那种膜拜价值变成了展示价值。艺术与公众日常生活的连接也因此更加紧密起来。当数字时代到来,数字化对艺术品的复制,其能力、规模、质量,已经远远超出本雅明的时代,因而,艺术的数字化在塑造相应的观赏群体、感知方式、与生活场景的连接等方面,发生了更加深刻的变化。
孩子们与光影装置艺术互动。陈霖摄于浦东美术馆
首先,艺术的数字化增强了艺术与普通人、与日常生活的连接。谷歌艺术计划第一批博物馆2011年2月正式上线,第一期仅容纳了 9 个国家 17 座博物馆的 1000多幅作品,基本来自欧美。上线第一年的访问用户数就相当于全球参观卢浮宫、大都会博物馆和大英博物馆当年累计参观人数的总和。在我们国家,这些工作也正在各个博物馆开展。比如说,“数字敦煌”对敦煌石窟和相关文物进行全面的数字化采集、加工和存储,将获得的图像、视频、三维等多种数据和文献数据汇集起来起来,构建起石窟文物数字化资源库,通过互联网和移动互联网实现全球共享。这种远程访问、触达,无疑使艺术渗透到更广泛的人群,与他们发生关联,从而进入他们的日常生活。
莫高窟第420窟全景漫游,数字敦煌,敦煌研究院
这种连接的一个突出表现是,艺术的数字化鼓励对经典的艺术进行现代转化,使其融入现代生活之中。譬如,荷兰国家博物馆2013年在新版官方网站上推出网上画廊,陆续全面开放供用户免费下载使用的高清藏品图片,包括无损TIFF格式图档在内的其拥有版权的所有藏品图片,并不对图片使用进行任何限制。博物馆发布藏品信息、高清影像、鼓励用户创造性使用,每两年举办一次国际设计大奖。他们邀请公众以馆内藏品为灵感,创作自己的艺术,不受形式限制。从平面设计,到装置艺术,应用艺术,再到服装设计,摄影摄像,只要你受到艺术品的任何启发,都可以参赛。于是,有人在名画的启示下,设计了眼罩,做帽子,等等。
荷兰博物馆网上画廊,网页截图
其二,当艺术采用数字化相关技术时,可以直接介入人们的现实生活,触发人们探索自身的奥秘。譬如土耳其艺术家阿那多尔的《融化的记忆》,将人脑中难以捉摸的记忆检索过程转化为数据集,并以沉浸式的创意方式对其予以呈现。整个项目由数据绘画、增强数据雕塑和光投影组成,LED 媒体墙 和 CNC 泡棉为参观者呈现了对人脑内部运动的形象阐释。中央美术学院集体创作的装置《呼吸共同体/Respiratory Community》,通过可穿戴设备采集人体的数据信息,探讨未来对人体数据的采集形式,样本取自世界不同国家和地区,用灯光展示采集到的人体温度的信息,光的闪烁隐喻着生命的呼吸;观众则可以通过远程操控现场的设备,与装置进行互动,感受疫情之下共同的命运。
2020年3月12日至26日,美国艺术家Kaws联合艺术机构Acute Art推出AR艺术项目《假期》(扩展版),在多哈、伦敦、 墨尔本、 纽约、巴黎、香港等全球12个城市的标志性地点,运用基于位置地理信息的原理,观众打开Acute Art的App,就能看到巨大的公仔形象(名为Companion)调皮地捂着眼睛,出现在自己身处的空间 图片来自网络
有的艺术家还自觉地利用公众的在线行为展开艺术实践。如阿根廷艺术家阿玛利亚·乌尔曼对 Instagram 上的三类用户——嬉皮女孩、拜金女孩、以及热衷健康生活的邻家女孩进行了深入研究,运用她们在 Instagram 上所呈现的穿着、语言等风格,创造了一个“来到大城市”、“想成为模特”、“拜金、想彻底改变生活方式”的“乡村女孩”形象,接着又通过观众对于照片的回应,对于女性在自拍充斥的社交媒体中进行“装束凝视”和“美的迷思”的研究。艺术家如此深入且多层面地与公众互动,表明艺术的介入与艺术的接近、触达、体验汇聚成艺术的共享。
其三,与上一点相联系,艺术的数字化不仅塑造了沉浸式体验与互动式观赏,而且促进了公众的参与。艺术家与观众之间的边界开始松动与模糊,有些数字艺术需要在公众的参与和协作下完成。如德国艺术家莫尼卡·弗莱什曼、沃尔夫冈·斯特劳斯和克里斯蒂安-A.比恩共同创作的装置艺术作品《流动视图》,以一个嵌入基座的屏幕的形式,建构了一个虚拟水池;观众俯身在基座上方,可以看到他们在显示器上的映像,而他们在屏幕上的触摸则会制造出一种由算法产生的波形,这种波形扭曲了图像。观众在与作品的这种交互中,不仅实现了作品的动态呈现,而且也通过算法控制图像唤起观众的自我审视,对自我与技术之间的关系有了更深刻的体认。
《流动视图》,网上视频截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