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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州官员廿年前因无罪获得国家赔偿，如今又被抓

： 巴蜀独立评论 2022-08-31

作者 刘虎



1508年，明朝兵部主事王守仁（又名王阳明），因为替别人打抱不平，反对专横跋扈的大宦官刘瑾，被皇帝“重打40大板，发配贵州龙场驿”（现贵州省修文县）。王阳明在龙场驿的艰难困苦中，创立了心即理、知行合一心学体系，开启贵州教育先河，修文县因此被誉为“良知之源”“王学圣地”。因其在龙场勘悟所得，故称“龙场悟道”。


五百年后，修文县的张嘉勇这一年多来也在“冥思苦想”。但是直到2022年8月17日法院开庭，张嘉勇也没能成功“悟道”。他始终没想明白，办案机关指控他的受贿从何而来？离奇的是，其中一个行贿人，竟然在2012年“穿越”到了2015年才存在的交通路口，将行贿的现金放到了他2014年才购买的汽车副驾驶座上。


01

供销社主任被控千万受贿，曾带企业三度荣获全国大奖


张嘉勇（右）到首都北京领奖。图片来自于网络


“县纪监委人员非法留置我期间，对我采取刑讯逼供，第一阶段主要是语言威胁，多次辱骂、侮辱，我的口供都是办案人员逼我说的”。


“第二阶段，王光林拿出我妻子、女儿背靠墙的照片，以要抓我的家人为要挟，致使我内心极度恐惧，心理彻底奔溃。王光林说，如果我不供认，他们非法都要抓我的女儿”。


2022年8月17日上午9:30，贵州省修文县法院公开开庭审理修文县供销社原主任张嘉勇受贿一案。法庭上，张嘉勇对于全部指控的事实予以否认，关于受贿部分的有罪供述，并不是他的真实意思体现，他是受到办案人员，尤其是纪委王光林的威胁才不得不虚假供述。


张嘉勇，原修文县供销合作社党组书记、主任，在修文县供销社工作了二十多年。公开资料显示，修文县供销社曾三度荣获全国供销社系统“百强县级社”，列西部十省区第二位，张嘉勇曾作为贵州省供销社系统唯一代表特邀赴京参加会议并上台领奖。


2021年4月23日，张嘉勇被修文县监察委留置，4月29日被修文县公安局执行逮捕。


2022年4月15日，经过几次退回补充侦查后，修文县检察院以张嘉勇涉嫌犯受贿罪、滥用职权罪，对其提起公诉，建议判处其有期徒刑十七年，并处罚金五百万元。


本次庭审，虽说修文县法院公告是公开开庭，但是开庭前，法院拒绝了张嘉勇的代理律师提出的庭审网络直播申请，而且也只给了家属5个旁听名额，其余想要旁听的人员均进不去。在法律界专业人士的眼里，这等同于“秘密审判”。


开庭审理后，被告人及辩护人申请公诉人回避，理由是公诉人在整个审查起诉阶段没有询问过被告人张嘉勇，而且公诉人在审查起诉阶段，对于张嘉勇提出的检举控告未予受理，有违我国《刑事诉讼法》相关规定。


经过评议后，审判长当庭驳回了申请，但未说明理由和法律依据。

修文县人民法院。刘虎 摄


“不网络直播，是担心直播对修文县的形象不好。”法院工作人员对张嘉勇的亲属如此解释。


关于受贿罪。检察院指控张嘉勇在2010年至2019年期间，利用担任修文县供销社主任兼修文县嘉鑫农资日杂土产有限公司（供销社下属企业）经理职务之便，为他人谋取利益，非法收受1039.5万元。检察院指控有四人向张嘉勇行贿。


（一）收受贵州浩诚建筑有限公司实际控制人李纯治630.5万元。


《起诉书》指控，2010年6月至2019年5月期间，被告人张嘉勇帮助李纯治承建修文县供销社下属基层社和下属企业的洒坪乡农贸市场及配送中心、大石配送中心等多个工程项目。项目实施过程中，张嘉勇在项目借资、工程款拨付等方面给予李纯治帮助，非法收受李纯治感谢费623万元。2017年，又通过李纯治帮忙支付房屋装修及购买家电款的方式收受7.5万元，合计630.5万元。


（二）收受贵州福裕众源农业发展有限公司法定代表人曾祥静310万元。


检方指控张嘉勇在2014年3月23日，代表嘉鑫农资日杂土产有限公司与福裕众源农业发展有限公司签订投资协议，嘉鑫公司以1323万元的价格收购福裕众源公司股东杜成思49%的全部股份，入股福裕众源公司共同修建修文县小菁蔬菜现代高效休闲观光农业示范园区。


小菁园区大门。刘虎 摄


在共同建设示范园区过程中，为溢价收购福裕众源公司股份并投入建设资金建设园区向曾祥静提供帮助，分别于2015年3月、9月、12月，三次在小菁园区办公室收受曾祥静感谢费100万元、110万元、100万元，共计310万元。


（三）收受修文县马家桥火炮厂法定代表人唐楚雄19万元。


检方指控张嘉勇在2011年为唐楚雄获得修文县供销社下属企业烟花爆竹经营权和借款提供帮助，2012年和2015年期间，张嘉勇在修文县供销社办公室及贵毕公路小菁镇崇恩段路口，先后4次收受唐楚雄感谢费共计19万元。

贵毕公路小菁镇崇恩段匝道口。刘虎 摄


（四）收受修文盛世源生态开发有限公司法定代表人龚勇80万元。


2014年3月，修文县海博魔芋种植有限公司与嘉鑫公司签订合作协议，共同投资建设修文县桃源河高效观光农业园区建设项目（即西冲园区）。2015年，盛世源公司接手西冲园区经营管理。检方指控，被告人张嘉勇在2019年5月左右，在供销社办公室、西冲园区办公室先后3次收受龚勇感谢费共计80万元。


关于滥用职权罪。检方指控张嘉勇担任修文县供销社党组书记、主任期间，违法行使职权，造成公共财产损失共计913.932479万元。


（一）溢价收购股份给嘉鑫公司造成损失873.432479万元。
检方指控张嘉勇在嘉鑫公司以1323万元的价格收购福裕众源公司股东杜成思49%的股份的过程中，未对收购相对方福裕众源公司资产进行评估，加强风险防控的情况下，不履行监督、管理职责，给嘉鑫公司造成损失873.432479万元。


（二）违规调剂股金并停息给嘉鑫公司造成损失40.5万元。
检方指控，2016年9月2日，张嘉勇接受治诚合作社法定代表人李纯治申请，以嘉鑫公司名义按月利率2%从麻江县社员股金合作社违反规定调剂股金300万元给李纯治投资使用。同年10月8日，李纯治委托浩诚公司向嘉鑫公司支付2016年9月2日至10月1日资金占用费6万元，之后没有按时支付资金占用费。李纯志以300万元股金用于支付向修文县供销集团承接的交通项目为由，向修文县供销社申请免息。


张嘉勇通过专题会议，依据县财政局经建科向县交通局出具相关情况说明，决定从2017年11月20日起停止让李纯志承担调剂给其使用的300万元股金的利息。张嘉勇申请免息理由与股金实际用途不符，不正确履行职责，作出免息决定造成损失40.5万元。


02

“穿越时空”：2012年开着2014年的车去2015年的匝道口受贿


被告人张嘉勇的代理律师，北京康达律师事务所杨大飞律师认为，公诉方指控张嘉勇受贿部分的犯罪事实，虽然证据一大堆，有受贿的时间、有地点、有具体金额，但是核心证据只有“被告人张嘉勇的供述”和四个行贿人的“证言”。这四个行贿人的“证言”，根本经不起推敲，有的甚至很荒诞。


一、关于唐楚雄行贿19万元——“时空穿越”的证言


（一）行贿人唐楚雄的证言称，2012年，他多次在贵毕公路小菁镇崇恩段匝道口，将现金放到了张嘉勇驾驶的福特牌小车的副驾驶上。


然而，据《修文县年鉴2015》记载，贵毕公路小菁镇崇恩段匝道直到3年后的2015年8月8日才建成通车；不仅如此，张嘉勇家的福特牌小汽车也是在2年后的2014才购买。

 

《修文年鉴2015》记载贵毕公路小菁崇恩段匝道于2015年8月8日通车。受访者供图


也就是说，唐楚雄的行贿是在“穿越时空”！这样的证言可信吗？


（二）张嘉勇的口供也是自称在2012年，他开着自己2014买的车，在2015年才开通的崇恩段匝道口收了唐楚雄的钱。之所以出现了如此荒唐的供述，张嘉勇在法庭上当庭称他是受到办案人员的威胁，其供述笔录内容是照抄唐楚雄的笔录而来。


行驶证显示，张嘉勇家的福特车购买于2014年7月22日。受访者供图


（三）张嘉勇的代理律师说，唐楚雄和张嘉勇两人的笔录都是“粘贴复制”，连标点符号都是相同的，两人后面三次共18万元行贿的笔录同样都是“粘贴、复制”的方式制作的，把年份一换，其它部分完全一致，包括标点符号都一样。


二、关于龚勇行贿80万元——逼迫、编造？


（一）张嘉勇称受到修文县纪委王光林的威胁，编造了龚勇行贿80万的事实。


张嘉勇在法庭上称，他被迫承认与龚勇共同参与了建设资金的私分。根据龚勇的判决书证实，龚勇供述称80万是从建设资金上转出来的，但法院并没有采纳。既然两人说的一样，为什么不采纳呢？辩护人说，那是因为投入的建设资金全都有财务凭证，都用到了具体的施工项目上去了，完全没有私分的可能，所以，后来行贿资金来源又被改成了备用金。


（二）张嘉勇提前的“自救行为”让口供完全不可信


张嘉勇的辩护人称，张嘉勇虽然被迫承认收钱，但是在制作笔录时，给审讯笔录“埋下了一个雷”，故意制造了不在现场的证据。根据审讯的同步录相显示，张嘉勇的两次审讯视频里，把第一次收钱的时间死死的限制在了2019年5月3日。


张嘉勇供述自己收钱时间分别是：五月份的第一个星期5、五月份的第二个星期1、五月份的第二个星期5。根据日历显示，这三天分别是5月3日、5月6日、5月10日，根据公诉人提交的张嘉勇的行程信息可知，2019年5月3日前后，张嘉勇在四川旅游，而且是5月4日中午才离开四川。也就不可能在这一天收取龚勇在办公室送的贿赂30万元。


（三）龚勇的行贿理由不真实


龚勇被否定了私分建设资金的说法之后，又改成了为了获得后续大额的投资所以才行贿，然而嘉鑫公司的投入在2019年1月4日就已经达到最高峰值923万，之后再没有再投资，而是进入回收状态。在2019年5月份，不仅没有获得投资，还帮嘉鑫公司还了一个200万的贷款，所以获得后续大额投资的说法完全不成立。


辩护人杨大飞律师说，他看过龚勇的第一次开庭直播，龚勇当庭翻供，而且其详细供述了被纪委办案人员王光林逼迫威胁的详细过程，以及如何编造行贿细节，甚至包括使用的黑色塑料袋，都由王光林进行统一安排。其供述的内容，与张嘉勇在法庭上供述被王光林威胁的手法基本一致。


三、关于曾祥静给张嘉勇行贿310万——曾祥静“骗取补助款”的事实未被处罚


（一）、张嘉勇称关于收受曾祥静310万的事实不存在，是被王光林威胁而编造的假案


张嘉勇当庭供述，他在被逼编造这310万时，为了在编造的过程能留下一些障碍，他故意将时间编造在节假日期间。他编造的三个时间，分别是5月3日、5月16日和8月26日，地点是在园区。而5月3日是法定节日，5月16日是星期六，把下乡的时间故意编在节假日，制造不合理的矛盾。


（二）曾祥静所说的资金来源，被张嘉勇的笔录“击破”


公诉人出示的2021年11月18日曾祥静的证言，证实其行贿的现金来源于三个地方，一个是高端秘密会所，二是尚自然酒楼，三是六广旅游公司，并称所有的资金都是现金收益，而且特别强调，高端会所的现金都是用皮筋捆扎。而张嘉勇在审讯笔录里特别说明，曾祥静送给他的钱，都是银行里取出来的用白纸条捆扎的百元钞，两者完全不同。


（二）曾祥静的证言，是五次笔录，每一次的笔录的内容，包括时间、地点、次数、金额都不相同。


辩护人认为其证言内容可塑性极大。公诉人只出示了曾祥静的五次供述中的一次，而这一次供述的制作时间与张嘉勇的供述时间是同一天，即2021年9月15日，而且这两份笔录的审讯人员都是颜鹏和张政文，辩护人认为制作假笔录的痕迹特别明显。


（四）张嘉勇的笔记本证实2015年3、9、12月份没有去过小箐园区。

 

张嘉勇（又名张家勇）的笔记本。受访者供图


张嘉勇有一个坚持了多年的习惯，那就是用笔记本写日记。案发后，办案机关扣留了张嘉勇的76本笔记，这些笔记本记录了张嘉勇十多年的工作情况。无意中，为自己将来的清白留下了不可复制的证据。

 

辩护人用表格的方式整理了张嘉勇日记记载的2015年3月的工作内容。受访者供图


辩护人认为，2015年3月份，张嘉勇几乎每一天的上下午都作了详细工作记录，可以看出张嘉勇在3月份的工作是最忙的，这一工作笔记完全能够排除张嘉勇去过小箐园区收受贿赂的可能，客观证据的效力远远大于言词证据。


（五）辩护人认为，现有证据足以证明修文县纪委王光林故意帮助曾祥静逃避诈骗罪的刑事处罚。


辩护人称，现有材料显示，曾祥静曾承认自己诈骗国家422万补助款，而且有《司法会计鉴定报告》。但王光林在移送曾祥静的案件时，未将诈骗犯罪一案移交给公安机关，而是仅以“单位行贿罪”直接移送起诉，且最后法院以单位行贿罪一罪定罪处罚，曾祥静的其它犯罪行为未被处罚。


四、关于李纯治行贿630.5万


（一）张嘉勇借款给李纯治使用
根据李纯治的证言以及张嘉勇的供述可知，李纯治因为经营中拨款不到位，影响到了工程的进度，张嘉勇自己去银行贷款给李纯治使用，这种行为可以证实李纯治其实并没有什么钱，连生产经营的钱都没有，哪里来的行贿款？


（二）制造不在现场的矛盾供述，张嘉勇的第三次自救行动

他把所有的行贿时间都尽量编在3、5、9、10、12月份这5个月内，根据辩护人的统计，张嘉勇在所有年份里，3月份编了9次，5月份编了8次，9月份编了10次，10月份编了10次，12月份编了9次，其它的月份有零星只有一两次，张嘉勇当庭供述称，之所以编在这些月份，是因为这些月份他有固定外出的情况存在，他就是要制造不在现场的证据。


（三）李纯治的笔录，存在明显的照抄痕迹，再且李纯治的证言内容不符合常理。

比如公诉人就洒坪园区项目去问过李纯治，李纯治竟然连行贿的金额都记不住了，把185万说成了100万，后来虽然经公诉人引导又变回了185万，但又制造了另一个矛盾，就是自己赚了200万，居然需要行贿185万，而根据张嘉勇的口供来看，又是收了205万。


03

集体决策=滥用职权？


辩护人认为，张嘉勇既没有犯受贿罪，也不构成滥用职权罪。

 

福裕众源公司大门紧锁。刘虎 摄


一、溢价收购福裕众源公司部分股权的行为不构成犯罪
辩护人认为这个指控的焦点问题一共有三个：第一，是否有集体决定；第二，是否应该评估；第三，是否有证据证明造成了损失以及损失多少？


首先，收购行为是集体决定的。张嘉勇在法庭称，小菁园区是修文县委招商项目，曾的资金出现了问题，县政府要求进行收购，否则会出现资金、职工、土地流转等问题；


其次，不管是根据现有的法律规定，还是根据行政规则，均未发现应当进行评估的依据；


再次，根据双方签订的《投资合作协议》第三条，乙方现金收购甲方股东杜成思49%的全部股权，嘉鑫公司看重的是股权，而并不是投资款。如果要想在1323万和杜成思2014年3月23日福裕众源公司49%的资产做个比较的话，就应当以2014年3月23日为基准日，对福裕众源公司的资产进行评估才是合理的做法。


据到庭的证人陈述，本收购案中的《审计报告》，只是对投入资金和流出资金的审计，并不是福裕众源公司资产评估报告。用投入资金量来度量企业资产，显然是错误的，这一审计报告不能正确反映投资损失的真实数据。


二、给李纯治300万调剂款停息的行为不构成犯罪


1、给李纯治调剂300万资金时，供销集团当时欠李纯治700万左右的工程款；
2、给李纯治停利息，是因为财政已经将欠李纯治的300万工程款纳入财政计划，等于财政已经计划拿出300万元来偿还李纯治。如果供销社不停掉李纯治的利息，李纯治也可以向供销社索要答应给的300万的利息或者是违约金，这是供销社应该承担的成本。


04

公诉人：今天的检察院已经不是20年前的检察院了


张嘉勇被逮捕后，他的家庭受到了巨大的影响。案发前，张嘉勇的女儿在修文县财政局上班，工作稳定。案发后，有单位领导向她施压，有人甚至当面指责她：“你爸爸把受贿的钱放到了你这里”。


后来不堪各种压力，张嘉勇的女儿选择了辞职，放弃编制到了一家民营企业上班。


据了解，张嘉勇在20年前也是在该法院被公诉过一次，最后被无罪释放，还获得了国家赔偿。法庭上，辩护人说当年的的司法机关能坚持司法公正的底线，最终判决张嘉勇无罪，辩护人希望本次审判还能像20年前那样坚持原则，判决张嘉勇无罪。


公诉人回应：今天的检察院已经不是20年前的检察院了！


修文县检察院。刘虎 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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