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10月23日，山东畅博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以下称“投资商”）向中纪委、山东省纪委和济南市纪委寄出了一封新的举报信，实名举报济南市自然资源和规划局副巡视员郭群，涉嫌利用职务便利、人脉关系和金钱买通政府其他官员，帮助他的妹妹实施了一起巨额合同诈骗案，给该公司造成了高达3.5亿元的经济损失。公开资料显示，郭群曾任济南市规划局第四分局（长清区）局长，后又先后在该局第三分局（历城区）、第一分局（历下区、市中区）、第二分局（槐荫区、天桥区）担任领导，是罕见的在济南市规划系统“跑遍全场”的一位官员，2019年任济南市自然资源和规划局副巡视员。
郭群与投资商济南办事处主任就双方矛盾进行商谈的短信。受访者供图
他的妹妹郭舒，在结束六个月的监视居住以后，已于2021年7月26日被刑拘和执行逮捕，目前关押在聊城市看守所。10月26日，郭舒被移送审查起诉。01
规划局局长妹妹运作来八百多亩土地
2013年6月，投资商总经理经人介绍，与郭舒相识。郭舒自我介绍称她与其胞兄郭群掌控着两家公司：济南天人置业有限公司(以下简称“天人公司”)和山东玺润置业有限责任公司(以下简称“玺润公司”)。郭舒说这两家公司均各已实缴注册资金 1800 万元，两家公司现有注册股东都是显名股东，实际控股人是郭舒。郭舒称，其公司已争取到济南市长清区滨河片区棚户区改造项目。整个项目共占地854亩，分为A、B、C三个地块。A地块占地197亩，玺润公司已取得土地熟化人资格；B地块占地187亩，天人公司已取得唯一土地熟化投资人资格，并已与区政府谈好每亩地的价格不超出184万元；C地块占地470亩，目前正在运作中。长清区位于济南市西部，境内的沙河发源于泰山，汇入黄河，是济南大学城所在地。“郭舒强调自己已向该项目投入资金3800万元，同时还说郭群已与长清区政府谈好，到时以184万元/亩的价格由天人公司拿地。现在即可拆迁B地块。”投资商总经理说，“为证明此事，郭舒拿出了2013年4月18日天人公司与长清区政府签订的《长清区花岗石地块项目协议》，该协议第三条载明‘确认天人公司为B地块（花岗石地块）唯一土地熟化投资人’。在此情况下，我公司在当月18日与其签订了《合作开发协议》。”
天人公司持有的《长清区花岗石地块项目协议》被证实是一份私下无效协议。
协议约定：由投资商向天人公司投入资金9600万元，用于公司运营；后期所需资金由天人公司融资经营。同时投资商获得上述两个公司各54%的股权。协议签订后，投资商如约向天人公司投入资金9600万元,郭舒将54%的股权变更到投资商名下。02
仅用假发票就卷走一千多万
“虽然我们是大股东，但是两个公司的实际经营权仍由郭舒掌控。虽约定我公司可以派会计监督公司财务，但我公司在派出会计后，郭舒根本不让我们派去的会计对公司资金进行监管，为此我公司派去的会计经常与郭舒发生争吵。没过多久，郭舒就把我公司派出的会计赶了回来。”投资商总经理说。据被赶回来的财务人员反馈：“郭总在项目上没有什么进展，天天拿着一些发票从财务上报销，以各种名义套领钱，我们都不知道她干什么了。她说她是总经理，不用管她干了什么，并说她有这个权利。”郭舒经营下的项目没有任何进展，但郭舒却不断的催促投资商单方面再向项目里投入资金。投资商认为：按合作约定，要么由公司融资投入，要么双方约好按出资比例追加投入。“可是郭舒根本没有往公司投入资金的想法，只是催着我们再投入资金。”投资商总经理说，“她看我们一直要求按合作协议履行，恼羞成怒，提出公司有政府领导的股份，领导急用钱，要把她持有的两个公司6%的股权转让给别人，再增加一个股东。”投资商怀疑她实际上是既想再捞上一笔钱。“我们坚决不同意增加新股东，郭舒即威胁不经我们同意她也要转让6%的股权，无奈我们只好支付了1200万元将该6%的股权受让了。”自此，投资商已持股达60%，但郭舒仍不交出经营权，也不让出公司总经理的职务。随着时间的推移，项目仍没有任何进展，停留在双方入股合作时的状况。投资商考虑到该项目如果不向前推进，只能退出及时止损，遂提出退出公司。“郭舒说退股可以，但现在没有钱，什么时候有钱什么时候给我们。这明显是耍赖不给钱！”投资商总经理说，考虑到前期已投入的一个多亿资金将蒙受巨大损失，迫于无奈只能全面接手公司，然后再想办法融资。“郭舒提出花岗石地块开发后会有三、四个亿的利润，要我们支付1.2亿将两个公司的40%的股权直接转给我们，由我们经营。经多次讨价还价，最终我们无奈再以9500万元的价格受让了两个公司40%的股权。”签订《股权转让协议》后，郭舒仍扣着玺润公司40%股份不转让和玺润公司的财务账薄不交，只把天人公司的财务账薄交给了投资商，并且移交的只有十几万元钱的资产（一辆轿车和两台电脑），账面上则只有一千多元。
投资商掌握天人公司的经营权后，在加大融资力度的同时，开始审计公司的财务状况。结果发现郭舒所说的天人公司和玺润公司已实交的3600万元注册资金早已被抽逃干净，且郭舒所说的已投资3800万元并未实际投入。
同时还发现，在郭舒在掌控公司期间用天人公司资金为其老公邹青山缴纳了北京大学深圳研究院的培训费、为非公司员工报销、利用假发票报销、有300余万元的不真实大额借入款项、公司账户大额提现转入个人银行卡、购入与公司经营无任何关联的柴油、重复报销等行为。1231万的假发票、30余公斤的金条都用于干什么了？到现在还都是个谜。“统计发现，郭舒的票据绝大多数是假发票。她仅用假发票等报销就卷走了1512万元。这是非常典型的职务侵占犯罪。”投资商法律顾问介绍，如此巨额的职务侵占案，起点刑期都在十年。03
来自政府官员的假协议
最令投资商感到意外的是，天人公司与长清区政府2013年签订的《长清区花岗石地块项目协议》竟然是假的。“天人公司并未依项目协议成为B地块唯一土地熟化投资人，花岗石地块187亩的土地根本无法取得。”投资商总经理说，“追根溯源，我们才察觉到上当受骗了！”“郭舒利用其兄郭群的人脉关系，买通长清区政府常务副区长葛殿起，共同伪造了虚假的《长清区花岗石地块项目协议》。”投资商总经理称，该协议一没有长清区政府内部审批手续，二没有公章加盖审批手续，政府根本不承认。“葛殿起也没有口头或书面向区长汇报，完全就是葛殿起的个人行为，《长清区花岗石地块项目协议》为虚假协议。”投资商总经理称，经济南市纪委调查，时任长清区委书记、区长均不知道此事，葛殿起为此受到了诫勉谈话的纪律处分。葛殿起现已改任济南市发改委副主任、党组成员。10月23日，笔者发去短信向其求证是否受到处分，葛未作回应。投资商发现，2013年起，郭舒试图与长清区政府签订《长清区花岗石地块项目协议》，确认花岗石地块唯一熟化人资格。然而，该地块熟化的权限在市里，长清区政府并无权力签订这一协议，经长清区政府多次会议研究，均不同意签订该协议，区政府法律顾问也出具了“长清区政府没有签约权、不应签订该协议”的法律意见。《长清区花岗石地块项目协议》郭舒设下的圈套，使投资商一步一步走入郭舒的陷阱。大梦方醒时，才发现这背后都有规划局局长郭群的影子。经投资商调查落实，郭舒祖籍山东，早年在济南市房企打工，没有投资经营过任何实体企业。2011年，她通过于磊、孟凡胜代持股份注册了两个空壳公司（玺润公司和天人公司），随后利用这两家空壳公司玩起了空手套白狼的游戏。“郭舒名下的两空壳公司，并没有实际出资，没有任何资产和实际经营活动。成立后，郭舒以合作开发为名，打着已取得开发用地使用权的幌子，骗取山东名仕置业有限公司、山东济宁企业陈兆亮、江苏企业顾建平、顾建辉以及四川一家企业的投资。”投资商总经理说，“但因为郭舒拿不出相关的政府文件来证明企业已取得熟化资格，最终均被对方识破。”
郭舒通过空壳公司和虚假协议把投资商“框”进来的项目，目前仅有27亩土地建起了四栋楼房。其余土地调规为棚改项目，航拍时已动工。巫英蛟 摄“郭群、郭舒兄妹联合副区长造假，用该虚假协议骗取了我们的信任。”投资商总经理称，正是因为看中这份政府协议，投资商才与郭舒签订了《合作开发协议》，并投入了巨额资金，谁知血本无归。04
“你该给她的钱给她，这个方案我都参与的！”
得到9600万后，郭舒并未满足。2015年10月19日《股权转让协议》签订后，郭舒为得到9500万元转让价款，早在该协议谈判和起草过程中明知公司已无法取得花岗石的大宗土地，但隐瞒这一事实，再次为投资商设计了圈套：郭舒要求约定：天人公司取得项目中任何一地块土地使用证十日内，投资商支付给郭舒4000万元；任何一地块取得商品房预售许可证之日，付清余款5500万元。签订协议后，郭舒立刻利用其哥哥郭群的关系，通过长清区政府、济南旧投集团、济南市规划局改变土地规划，将花岗石D-1地块切分，分成了D-1-1、D-1-2两个地块，其中D-1-1地块27亩。“天人公司在2016年2月6日取得这一小块土地开发资格后，郭舒立马通过北京仲裁委，强行索得4000万股权转让金；并在取得预售许可证后，再次申请仲裁，强行索得5500万股权转让金。”投资商后来调查发现，在郭舒实施改变土地规划的过程中，郭群利用其工作便利，做了大量的工作：2015年11月12日长清区政府行文《关于长清区滨河片区花岗石地块分块挂牌的函》，致函济南旧投集团要求将原D-2地块改为D-1地块，并将其中的汽配城所在地块供出挂牌。一个月后，2015年12月11日济南旧投集团行文《关于推进长清滨河片区花岗石地块土地熟化划分用地的函》致济南市规划局，要求内容同上。仅仅事隔三天（其中的两天为周六周日），12月14日，济南市规划局即复函济南旧投集团，同意将D-1地块分割。“报审仅三天，实际一个工作日就通过，很是蹊跷！因为即便是同意规划改变，按规定也需要一个月的对外公示时间，济南市规划局以27亩土地挂牌引导天人公司去摘牌，从而为郭舒得到巨款创造条件。”投资商总经理说，仲裁以后强行扣划的公司现金达到了1.289亿元，其中本金9500万，剩余为违约金。“我们在拿到本次运作后的27亩土地后，花岗石地块已改成非商业住宅用地，郭舒许诺的开发187亩的计划彻底落空。”投资商因为开发此项目，陷入数亿元巨额亏损，与郭舒打起了十数场官司，陷入诉讼大战。投资商总经理提供的一份短信交流截图显示，2018年7月15日，郭群与其约在济南市龙奥大厦附近一家两岸咖啡的包房里碰头。
“是郭群通过当初的介绍人约我见面，进行调停。见面后，他告诉我说：这些情况我都清楚，项目可以运作，你该给她的钱给她。这个方案我都参与的！”投资商总经理说。05
“聊城那帮人胆大妄为！”
但郭群的“调停”，并没有为投资商的巨亏带来一丝一毫的改变，土地仍是空中楼阁。2018年11月，投资商的法律顾问单位经集体研究认为：她仅用假发票等报销就卷走了1512万元资金，已涉嫌职务侵占犯罪。于是，投资商向济南市公安局报案。济南市公安局经初审后认为天人公司涉嫌职务侵占犯罪，主要犯罪嫌疑人为郭舒，决定立案侦查。2020年11月，投资商向集团所在地山东省聊城市东昌府区公安局举报郭舒涉嫌合同诈骗犯罪。
聊城市东昌府区公安局已侦破郭舒案。巫英蛟 摄
“东昌府区公安局经过半年多的努力，与济南市公安局并案侦破了郭舒职务侵占与合同诈骗案。”投资商总经理说， “聊城公安办案人员不辞辛苦追踪了几个省，成功收网，彻底查清了郭舒的涉嫌犯罪事实。”据知情人透露，郭舒用涉嫌犯罪所得在北京、青岛等地购置了房产；通过地下钱庄将大量钱款转移境外，欲移民美国；同时花费巨资打通各种关系，阻挠案件的正常办理。“据我们所知，郭群在郭舒的涉嫌犯罪所得中，也有沾染。”目前，东昌府区公安局已成功侦破该案并逮捕了郭舒，将其羁押。
投资商总经理称，在其公司通过仲裁、民事诉讼、执行异议、刑事报案等措施追讨资金的过程中，“我们告到哪里，郭舒和她的厅官哥哥就把工作做到哪里。”鉴于此，投资商已数次向中纪委等部门举报郭群，称郭群利用长期在济南市及区规划局担领导职务的便利，协助犯罪嫌疑人郭舒实施合同诈骗犯罪，为郭舒实施犯罪创造条件。
2021年10月22日上午，笔者拨通了郭群的电话，欲请其予以置评。
济南市自然资源和规划局副巡视员郭群。图源网络
接电话的是郭群的妻子，她称郭群正在开会。笔者表明身份意图后询问她对郭舒刑事涉案的看法，她说：“现在情况这么乱，你找他干嘛……聊城那帮人（公安、检察院）简直是胆大妄为。”当笔者问及郭群在郭舒背后是否起到了什么作用的时候，她不说一字迅速挂断了电话。22日晚间，郭群给笔者发来短信。其主要内容包括：我从来没有介入过他们项目的事，从来也没问过。对于向中纪委等举报，我肯定不怕。我们已公开向中纪委、最高检、最高法反映了（这件事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