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诚用勺子搅了一下，刚刚端起咖啡杯放在嘴边，这句轻轻的话就响起来，像突然汹涌的波涛，随着温热的咖啡冲进口腔，浓浓的苦涩在喉咙处肆虐，不上不下，生生被呛出了两眼泪。

他在心里叹了声气。唉，原本希望在美女总助姐姐面前，改变哈利波特式面孔和理科学霸男的气息，表现得更加成熟稳重，结果却像自己的名字一样，诚实地呈现了心里激起的千层浪。

总助姐姐很贴心，及时把旁边那放了一片柠檬的水杯递过来，外加一张面巾纸，询问道：“要不换被西瓜汁？”

程诚如实说：“谢谢姐，不用换了吧，我真的希望刚才是我听错了。你真的要离职？”

“Boss已经批准，本周之内交接完毕。”总助姐姐笑了笑，解答了他的困惑，“我想回家休息段时间，目标是成为贤妻良母，也许过不了两年就会重出江湖。”

程诚希望此刻能站在总助姐姐个人的立场来接话，但思绪还是串到了工作中。

“那Boss怎么办？我们部门的工作是新来的总助接手还是继续由我们蒙经理负责？”

“很好，程诚分析问题比以前更能抓住关键了”，总助姐姐说，“这也是今天我找你聊天的目的，近期内公司不会再新的负责人，而且总助直接管理你们研发部就是过渡性策略，我离开以后回归正常状态，由蒙经理管理。你作为最被看好的技术明星，我想提几点建议。当然了，你真心当我是姐姐的话，这就是几条要求。”

程诚心里很感谢总助姐姐的赞赏和信任，也为自己提前得到这些消息感到小小的骄傲。听到这里，赶紧坐直了身，一副聆听教诲的样子：“姐，我一定记住。”

总助姐姐缓慢但流利地逐条说道：“第一，带领大家尊重蒙经理，服从管理，提升专业；第二，技术和管理是两条路，做好规划，谨慎选择；第三，职场谨慎交友可自保，尽量支持Boss，杜绝抱怨。”

总助姐姐的话简单明了，但似乎又不那么简单明了。程诚认为，只要自己记住并且遵照执行就好，没时间研究这些，还有项目跟着催呢。

回到办公室，经过部门经理蒙慎的座位。蒙经理一如既往地趴在电脑前，心无旁骛地工作。总助姐姐说要尊重蒙经理，这还用说吗？程诚突然想起，入职之初的某一天，在公司质量会议上，蒙经理开始播放和讲解他所带领的一个项目。

他从来没有见过那样的PPT报告，瞬间觉得自己过去三年工作经验中的PPT报告low爆了。

PPT的封面，简洁大方，信息完整，连封面的背景都是量身定制的，反映了应该反映的某些信息，联系紧密，别有新意。

PPT的目录，简约不失精致，阅读指引意义十足，最关键的是随着章节的进展适时给予细节的确认。这一点很重要，提前给出技术报告的结论就会避免猜测带来的无限痛苦和理解上的歧义。

PPT的内页，有种强烈的颠覆感。不是说要“字体一致、排列整齐、同样色系”的吗？那个PPT上没有这样的概念，一段话24号字的中间就有两种颜色反差极为强烈的36号字，原来这叫做“突出显示”；图表居然和Office自带的完全不同，难道是用软件绘制的吗，原来这就是图表简化和美化……

程诚每次回忆的时候，都会说一句“那PPT亮瞎我眼”。

事实上，蒙慎真正的强项并不在PPT制作上，而在于对客户需求的把握和项目研究的深度上。跟着这样一位技术专家，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对蒙经理，还真有那么点不满。程诚一直都不敢说，刚进公司那会儿，怎么看这个领导都像辽阔平原上的电线杆，高冷，干巴，线路单调，独树一帜。工作会议不到十分钟就结束，其中三分钟总结，三分钟介绍新项目，三分钟布置任务，如果还有一分钟，那一定是沉默。

你说搞技术的吧，谁没有个大脑短路的时候，想找他请教一下，得跨越重重障碍（特别是心理上的不情愿）。到了蒙经理旁边，只有大声叫，才能让他从不知道深入到了几重天的思考“梦境”中把他叫醒。然后，他抬起头，眼光穿越厚厚的镜片，恍如隔世的问道：

“什么事？”

蒙经理的表情、语调，冷得让人瞬间就没有请教的欲望了。

程诚只好转念说：“哦没事，我本来想说中午一起吃饭，看你忙就算了。”

蒙经理很礼貌地回绝了，“谢谢！你和其他同事去吧，我还有事。”

程诚每每想起这一幕，都觉得无数只羊驼从心头走过。

看着蒙经理，程诚特别想念总助姐姐，技术能力也不错，如果她做部门经理那就更好了。

程诚的发散思维想到了总助姐姐。

那是一个星期五，程诚刚刚接手一个令人纠结的项目。由于自己对这个领域不熟悉，怎么想都觉得不对，怎么做觉得不合理。

正在愁眉不展为下午下班交不初步方案的时候，总助姐姐踱到了他座位旁边：“程诚，这个项目对你来说是个新领域，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地方？”程诚当时觉得，简直就是救星来了。

在总助姐姐的组织下，技术能力极强的蒙经理，和聪明活跃的乐文山共同对这个方案提出了非常有用的建议。

这也是程诚初次和乐文山打交道。乐文山与蒙经理是性格完全相反的两个人，蒙经理一如其名，审慎寡言；乐文山也一如其名，欢乐多多。在四个人开小会的时候，他用词精辟但不斯文，例如“屁用”、“虚扯”、“不行”这些词他用得没有顾忌。

程诚的思想正在抛锚，QQ就弹出了乐文山的话：“程诚，帮我一个忙！”

“说曹操，曹操到。我心里刚刚说到你，你就来了。”程诚回复道。

“爬开，大老爷们儿你想我干啥？哦对了，我那个项目你帮我做做数据分析那部分，谁叫你数学学得好。三天之内给我就行。”乐文山开始“布置”任务了。

程诚已经不是第一次帮乐文山忙了，他很清楚那家伙又想偷懒，但还是结下了这个不属于自己的任务：“好，一定按时给到你，乐老大！”

程诚知道，自己不是唯一接到乐文山任务的人，甚至连总助姐姐和经理蒙慎都曾接到过帮他做工作的邀请。

程诚并不了解总助姐姐是如何拒绝的，但他知道，蒙经理和自己一样，承诺按时给到乐文山。

转眼之间，一周就过去了，总助姐姐的座位空起来了。Boss脸上少了很多笑容，大概是因为醉得心应手的助理离开的缘故吧。他也因此更像领导，更加严肃地关注各个部门的工作。

山雨欲来风满楼，办公室里的气氛已然改变。在那天的周会上，Boss提出了公司最严峻的问题：近期项目工作中出现很多质量问题，要大力整治，各部门领导要承担起对项目的责任和团队成长的责任；各位员工也要摆正自己的位置，积极提高技能，自认为有管理能力的，要么站出来上，要么沉下去干。否则公司外出的大门，永远是敞开的。

程诚开始怀念总助姐姐在这里的日子，她就像各个部门的润滑剂。他翻到本子上的记录：第一，带领大家尊重蒙经理，服从管理，提升专业；第二，技术和管理是两条路，做好规划，谨慎选择；第三，职场谨慎交友可自保，尽量支持Boss，杜绝抱怨。

他突然觉得总助姐姐的话似乎在指点他做点什么或想点什么。公司里这么多领导，可究竟谁才是领导？

Boss自然是领导，但相距遥远。而且看他的样子，也不愿介入研发部的事儿。

总助姐姐自然也是领导，但她已经成为历史。

蒙经理自然也是领导，但他在业务上的指导和管理中的方式不能不令人沮丧。而且，他貌似也没真正发挥出经理应有的“领导”作用。

乐文山自然不是领导，但他魅力四射，程诚自觉不自觉地被他牵着鼻子走。感觉他才是这个部门里没有头衔的“经理”。

那领导又是什么？大概应该是既精通专业，又有个人魅力的人吧。可他是谁？在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