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原文
其他

邓心强丨论生成式人工智能对文艺发展的冲击

文艺争鸣 文艺争鸣 2023-09-22
生成式人工智能(Artificial Intelligence,简称AI),是指利用人工智能来生成文本、图片、音频、视频、代码、Logo、数字主播等内容的一种新兴技术。作为当前数字技术创新最活跃的领域之一,近年来它在全球迅猛发展,被Gartner列为2022年顶级战略技术之一,并入选中国信通院发布的“2022人工智能十大关键词”。该领域在海外发生了系列标志性的大事件,有的甚至具有里程碑意义。自2018年GPT诞生后,首个版本还平淡无奇,至第三代GTP-3则显示出超强的衍生与创造能力,每天新增词汇量高达450亿词,相比头一年每天新增超过十倍,并且还在NLP等诸多领域崭露头角。据Gartner预测,到2025年生成式AI产生的数据将占到所有数据的10%,而2021年生成式人工智能产生的数据不到所有数据的1%。这种快速发展趋势是显而易见的。对此,我们应引起足够的重视。
新兴技术在当前快速发展,生成式人工智能正展现出强大的生命力,渗透到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极大地冲击和影响着医疗、金融、教育、管理和文艺等各个领域。在大数据、云计算和深度学习的推动下,人工智能文艺正深刻地影响着现有文学的版图与格局,创作的主体由“人”向“机”转变,智能机器写作具有生产主体和生产工具的双重属性。这是继文学遭遇影视、网络后紧接着遇上人工智能的又一次浪潮,其冲击是前所未有的。AI文艺作为学科前沿,是近年来文艺界、学术界必须面对的重大事件。生成式人工智能引发的AI文艺最初在国外蓬勃快速地发展并很快进入国内,促使当前文学在创作、传播、接受、欣赏、批评、阐释等方面发生巨大变化。早在1956年,美国作曲家和数学家联袂创作《伊里阿克组曲》,被誉为是真正的“计算机音乐”;第二年,在美国成功研制出能合成音乐的计算机程序,大卫·库珀创作了“音乐智能试验”的程序,创作的作品据说堪与莫扎特音乐相媲美。而在相近时期,绘画领域的程序设计也在如火如荼地发展,通过计算机模拟可形成水墨画效果。1962年,美国工程师已研制出智能诗歌软件“Auto-beatnik”,在《地平线》杂志上创作由其创作的《玫瑰》《孩子们》《姑娘》《风筝》《牛排》等诗歌,智能机器开始在虚构、想象方面要求较高且具有精神性和情感性的文艺领域大显身手,这让世人惊讶不已。90年代后,人工智能开始在影视、语言、教育等领域迈进,一次次地刷新着新闻纪录,令人瞠目结舌。如果说30年前,国内对“人工智能”还比较陌生,视其神通广大不过是新闻事件,则近十年内来它开始深入日常生活并广为人知。人工智能在社会各个领域披荆斩棘,真正地“飞入寻常百姓家”。1984年,上海育才中学学生梁建章成功设计了诗歌程序,创造了每30秒创作一首五言绝句诗的奇迹。此后,福建诗人林鸿程利用所研制的“电脑作诗机”,创作出更具难度的七言律诗也只需几秒钟的时间。而刘慈欣设计的电脑诗人更是达到了押韵诗150行/秒、不押韵诗200行/秒的惊人速度。此外,人工智能在近年来的诗歌、小说、新闻写作等方面所显示出的实力与本领,不断地有突破性进展,同样令人刮目相看。微软“小冰”系统学习了自1920年以来519位诗人的现代诗歌后,创作并出版了诗集《阳光失了玻璃窗》,成为舆论和学界皆关注的焦点。近年来,关于人工智能的讨论异常活跃,对于在生成式人工智能基础上产生的AI文艺展开的研究,也与日俱增,相关成果甚为丰富。其间还有巨大的问题域,比如人工智能给当今美学带来了怎样的困境与挑战?人工智能的主体性究竟该如何认识?它给当前批评和阐释出了怎样的难题又该如何应对?怎样看待那些批评人工智能或持悲观态度的观点?人工智能到底是取代人类还是人机共存?等等,都迫在眉睫需要探究。这里重点挑出几个核心问题再来讨论,以求教于学界同人。

一、众声喧哗中对AI文艺的理性认定和辩证看待的问题

生成式人工智能的突出特点是“生成”,其本质是基于推理和概率统计而形成的结果,不可避免会出现暂时不成熟等问题。综观近几年来AI文艺研究的现有成果,对生成式人工智能文艺的态度、认识及所持观点,大体有三种主流的看法和声音。一种可称乐观派。这派表现出对新兴技术的拥抱和熟稔,普遍认可生成式人工智能文艺的特点与优势,肯定其现有成就和发展趋势。黄鸣奋指出,人工智能具有人工性、类智性与似能性,它逐渐渗透到文学创作的社会层面、产品层面、运营层面,扮演原先由人类担当的多种角色,因而给文学发展带来新的机遇和挑战。黎学军认为,人工智能极大地促进了艺术的大众化,故“热情欢迎AI文艺的到来”。此外,刘方喜、刘润坤、毕日生等学者均高度看好人工智能,对它评价较高。一种则称悲观派,主要针对AI文艺创作的特点和问题分析其适切性,对生成式人工智能应用于精神领域的文艺创作持消极和悲观之态度。欧阳友权认为,人工智能是一种“拟主体”,它有三个无法抵达的边界,创作动机的情感限度、艺术表达的想象力限度、作品效果的价值限度。这种认识相对冷静、客观,其认识来自目前人工智能的发展生态而并未预测和看到它的长远发展。陶锋划分出发生、构思、表达三个阶段比较了生成式人工智能文艺与传统文艺创作之不同,认为AI文艺缺乏内在逻辑性,所创诗歌缺乏逻辑无法掌控目前布局,靠系统搭配词语无法创造新词新意象,故AI文艺创作平庸而杂乱。汪春泓则从文学传统、文学本体以及文学所表达的人心隐微曲折的心理活动来看,生成式人工智能不能置换人的主体,其创作有不可跨越的门槛。詹冬华从技术强力下的符码狂欢、迅捷模拟中的灵韵缺失等角度来剖析了人工智能的不足和问题。韩伟深入探讨了人工智能带来作品陌生化的组装,审美也走向了困境,从人性体验转向人工审美、从沉浸性审美到麻醉学审美。此外,王志纲、鹿咏、马草、刘吉祥等学者,对人工智能均持相对悲观的态度。所论皆极具启发性。还有一种是折中派。他们既探讨人工智能文艺创作的机制,也分析智能作品的特征,比较它和作家文艺创作的诸多不同,充分肯定AI文艺的独特性及对当前文艺的积极作用,也看到了AI文艺的限度及存在的问题。杨守森指出,人工智能极大地丰富了艺术表现手段,提高了创作能力,也开拓了艺术想象的空间,促进了文艺观念的变革。但同时计算机不具备独立的创意能力,其创意来自程序设计者的人类,电脑创作系统没有情感也不显示个性,作品无法逼近艺术真实。钟华全面剖析了高度发达的AI技术在文艺领域里的挑战,指出作为人类的文艺从业者应有的态度,并认为AI文艺在情感、生命体验和预感、直觉和灵感方面缺乏,无法产生杰作,且AI缺乏人文关怀,人类应自觉担负起艺术家的天职,彰显人类的思想深度和理想之光。总体而言,不少学者对人工智能是持清醒、理智态度的。当然,这种归类是相对而言的,更多学者是从学理角度辩证探讨人工智能给当前文艺创作乃至伦理、法律等带来的困境和挑战,如实指出人工智能的优势和问题,均给读者深远的启发。前人的宝贵探索,使某些问题日益凸显出来,为我们“接着探索”奠定了基础。
在任何时代,一种新的技术或现象对文学产生重大影响,必然引发众多学者的关注和讨论,从近30年来互联网的崛起和图像对文学的渗透便可见一斑。人工智能被誉为是继蒸汽机、电力、互联网之后人类第四次革命的显著标志,它覆盖到社会生活各领域,展现出新兴技术的强大威力,已广泛运用于人脸识别、图像识别、语音识别技术,并“开始在影视作品、游戏开发、诗词创作、娱乐服务、主题乐园等领域崭露头角”,并且在书画、歌唱、谱曲、主持等方面大显身手,日益普及。对此,不大看好甚至批判人工智能亦不足为奇,何况人工智能尚处于发展的早期阶段。如何看待和评析学界对“人工智能”乃至“AI文艺”的多元纷争呢?我们将其置于人类媒介发展史长河中通观来看,则会理解更深并多一份释怀,至少对所谓“生成式人工智能将威胁甚至取代人类文艺”的论调有新的认知。100多年前,西方思想家本雅明在《机械复制时代的艺术作品》中,对技术挑战艺术之相关问题给予了精湛而深入的剖析,引人深思。历史具有惊人的相似性,仿佛每隔几十上百年就会重演,如今生成式人工智能对文艺的冲击与当时机械复制对艺术的影响异曲同工。但若我们回溯人类文艺媒介和载体的演进历程,就既不会对当前人工智能抱以盲目的乐观以为它所向披靡,也不会对其忧心忡忡,而能以理性的态度正视和剖析人工智能带来的种种文艺问题,避免过早地下结论。1826年摄影产生后,极大地冲击了当时美术从业者,人们在比较摄影和绘画优劣后认为绘画的世界末日即将来临,新的影像技术使图像、画作以批量方式生产和传播,传统美术似乎顿失光彩,当时很多画家面临失业的危险境地。然而历史和后来的实践证明,绘画由于“即时即地的独一无二性”“永久性”“审美上的距离感”依然长存,美术并没有消亡或被取代,而是实现了摄影和绘画的共存。1888年电影、1924年电视诞生后,对纸质文学也产生了巨大的冲击,新的放映技术综合了图形、声音、音乐,直观且形象,吸引了无数的观众,人们同样倾慕于新兴技术的威力和新兴艺术强大的优势,并对文学何去何从深表担忧。然而实践证明,文学并未因此消亡反而在新兴技术的渗透下与科技共舞,产生了“影视艺术”,壮大了文学家族,并实现了影视与文学的共存。阿德诺从文化工业角度、海德格尔则从技术思维对艺术作品变异的角度探讨了20世纪艺术在新技术的推动下走上商业化之路。尽管如此,文学在技术和时代的合谋下被裹挟着走向了大众化和市场化,但这如同一把双刃剑,传统文艺在技术的冲击下实现了新变,在新兴传播媒介的助推下不断与时俱进。今日看来,学界对AI文学的焦虑与隐忧、乐观与倡导,都可以此前文学与技术的关联史作为参照。尽管近年来生成式人工智能文艺突飞猛进发展,传统文艺面临着前所未有的挑战和危机,但“取代”论、“威胁”论基本是每一次新兴技术冲击文学后的一种声音,通观文学媒介和载体发展史,我们没有必要过于担忧今后文艺的命运问题
此外,在众语喧哗之际,对生成式人工智能冲击和影响传统文艺的程度、对AI文艺如何清醒客观地评价以及预测其未来走势等系列问题,应视发展程度和具体类别来对待,避免评价的单一和研判的武断。一方面,生成式人工智能技术处在不断发展变化过程之中,对于AI文艺来说虽有不少作品备受争议,或被认为它不及人类文艺成熟,不具有情感和个性品格,但不能坐井观天,以静止的眼光来评析AI文艺。20世纪50—60年代,是人工智能重逻辑推理的翻译阶段,随后依赖于知识建模,进入瓶颈阶段,21世纪初开始重视数据和自主学习的认知智能时代,是其发展的一次跃进。在2017年,国家首次发布《新一代人工智能发展规划》,预示着AI提档升级进入快车道。我们可据此推测,未来数十年将是人工智能发展的黄金时期,将会对语言、医疗、测绘、金融、教育、文艺、娱乐等各个领域产生极大的影响。并且通观人类科技史,新兴技术在经历了一个漫长的积累期后,其爆发后的威力是无穷的、波及面是宽广的,对各行各业的冲击、渗透会远远超过人类的想象。因此,我们不能以现在AI文艺的现状来判定未来,任何对AI文艺过度悲观的论调皆为时尚早。另一方面,就目前的AI文艺而言其适用效度也是有区隔的,需因类看待。大体有三种状况:人工智能用之于音乐、绘画等领域,要比重意象和情感的文学方面相对好一些,前者的曲谱、色彩容易进入人工智能程序而获得模仿;其次是文学中的叙事文学和新闻写作也易成为人工智能的“拿手好戏”,因其故事性、事件性比较好编入程序;而最难的是对情感性、个性要求极高的抒情文学创作,而这恰恰成为学界讨论AI文艺的焦点。从目前出版的《阳光失了玻璃窗》等诗集来看,有不少上乘之作,亦属不易。对此,学者也认识到,“人工智能对视听艺术掌握得较好,比如音乐、绘画等,所创造的作品也较为成功;书法次之,其对操作灵活性的要求较高,目前机器人尚不能完成具有鲜明个性的书法创作;而对于诉诸思考的语言艺术则更是稍逊一筹,如小说、诗歌等”。这也符合现实。可见,人工智能在不同门类文艺中有不同的适切性,我们评析AI文艺、判断人工智能的走向和趋势,需要区别对待,具体类型具体分析,不可一概而论。

二、人工智能文艺带来审美的变迁及其困境问题

2022年被称为是“生成式人工智能元年”,至2023年则愈演愈烈,它以星火燎原之势迅速冲击着社会各领域。AI的出现标志人工智能进入了新纪元,机器开始替代人类去创造世界,是社会生产力的大幅跃进。与此前人工智能不同,当前生成式人工智能在搜索引擎、文娱内容、营销设计、文艺创作、工业仿真等领域快速发展。就文艺领域而言,AI文艺作为一种全新的文艺生产范式,将带来文学生产、传播、接受、批评的系列变革,它宛如文艺界的一场地震,带动文学创作、文艺本体、文艺观念、文艺审美等方面跟随着风云突变。AI文艺作品究竟有着怎样的特征?它与诗人创作的文艺相比有怎样的审美品格?又如何通过欣赏、批评去认识它?它给当前审美风尚带来怎样的冲击?这是我们必须面临的时代课题,也是当前生成式人工智能文艺发展中需要讨论的关键问题。
AI文艺类型化、同质化是一种普遍现象,它使文艺审美变得相对机械和单一,缺乏足够的丰盈和多元。早期的人工智能主要通过“智能计算机和计算机程序的编写,以某种方式模仿或者复制人的思想和行为的过程”。后来在技术改进后模仿能力逐渐增强,体现在算法方面更趋精微和迅捷。从根本上来说,生成式人工智能不同于一般工具的模仿路径,它与智能化、自主学习技术联系在一起,并整合了传统的工业制造、现代的信息媒介技术和智能传感技术等。它在所设计程序的指导下,遵循某种范式、类型与需求来创作文艺作品。以诗歌为例,人工智能看似从庞大的数据库中获取意象和词汇进行组合,模拟、拼贴出一首首诗歌,并且不少也像模像样、为读者所激赏,但这种建立在大数据基础上的语料库总体上来看是有边界的,如不长期更新就可能僵化,人工智能的提取和组合就会陷入同质化、脸谱化之中,这应引起我们的忧思。“人工智能写诗程序是运用电脑程序语言,设计制定信息收集、处理的具体规程,这些规程类似于语言学中的句法、语法和现代诗的形式规则……电脑程序在文本的海洋中抽取关键意象(词语),按照程序设定的句法、规则完成文本之间的‘嬉戏’‘模仿’和‘争执’,形成新的文学文本。”因此读到某些AI文艺作品的确令人耳目一新,如扩大范围阅读大量的作品后会发现,很多近似意象反复出现,而在缺乏像诗人创作那样情感浸染和意象驱使的情况下,同质化便成为AI文艺审美的瓶颈,这也是当前已问世的AI文艺作品招致诟病不为学者普遍看好的重要原因之一。就目前问世的AI文艺来看,其审美已陷入一种困境,并已为众多学者所觉察。由此看来,未来的人工智能具有更多的功能、更强的能力,我们相信也期待随着技术的进步和提高能创作出更高品质的AI作品,会改变目前这一局面。这也提示着现有计算机、人文社科领域学者协作、对话,在跨界融合中设计出更好的程序在模拟人的意识、思想、情感方面寻求突破,才能跨过当前的美学樊篱。
此前人类的文艺一直是由具有创作禀赋的作家所为,主体生活在现实中,有鲜明的自主意识和情感意象,能通过移情、想象、虚构创制佳作并为读者所喜爱。围绕情感丰富且有感知力和体验力的人所形成的各种文学观念,在人工智能到来之际受到了空前的冲击,人类长期形成的稳固的文学观念恐怕将逐渐被改写,也将带来文学审美的重大变革。从如上争鸣来看,生成式人工智能将给文艺带来三个方面的观念和手法的变化。(1)随着创作由人向机器的转变,AI变成一种拟主体,不需要像人那样的直觉、观察、经验和灵感,它的本领全在基于大数据的庞大语料库中通过算法寻求意象的组合和语词的制造。拟主体基本上脱离了人类已有和熟悉的那些创作要素,不再具有人文的气息而尽显技术的理性,对于那些在智能化程序中生产出来的一篇篇作品,如何在情感上被打动并获得共鸣?文艺创作是否为人类独有之秘籍?文学是“物学”的观念是否也成立?(2)在本质上来说,生成式人工智能是一种程序运算,就思维而言技术理性为主导,它与艺术创作交织情感与记忆、意识与潜意识、理性与直觉是大相径庭的,或者说基于大数据和深度学习的人工智能,在不需要(至少目前不完全具备)情感、想象、激情、天赋、个性、风格的基础上,同样也能创造出具有一定美感的艺术品。文学创作的要素、过程都将被重新认知,这对当前的文艺审美是一次重大挑战。如学人所论,人工智能“不再是一种工具,而是一种范式、一种手段,必将极大拓展人类的社交、生活,它与艺术审美的关系也会相应发生变化”。(3)生成式人工智能无法支配艺术生产中的审美能动意识。人类在漫长的劳动生活和艺术实践中逐渐形成审美能动意识,并成功改造各种审美工具和手段,主动掌握艺术生产的规律和法则。按照马克思主义观点,这是人与蜜蜂的根本区别。“艺术生产者不仅知道生产什么怎样生产,而且知道为何生产,而后者正是艺术生产的意义所在。”以此来观照当前人工智能文艺,无论创作的速度多么神奇,呈现的作品多么独特,都是在大数据的主宰下通过深度识别和模拟来完成的,它服从于人类的程序和指令,不具备有审美能动意识,也无法通过AI作品来实现本质力量的确证和对象化。尽管人工智能在某些方面超越人类,但在目前的强人工智能阶段尚无法为艺术确立法则,更无法引领审美风尚的转变。它还处在不断地操作和更新阶段,建构能动的审美意识将是未来人工智能的重要目标和追求。
当前人们对AI文艺主要还是出于好奇、惊讶,“机器也能像有情感有心灵的人类那样作诗?”“它与人类作品相比究竟写得怎么样?”伴随着这种拷问,学界多次对包括《阳光失了玻璃窗》等在内的智能作品进行了研读和分析,褒贬不一。共识是普遍认为人工智能文艺主要以运用语言技巧取胜,在字词的组合上见长,虽然某些意象不乏跳跃性,给人逻辑混乱的感觉,它导向的是读者对形式、文体的审美而非关乎价值、人性、灵魂的深层次内容之审美,我们认为这是AI文艺审美面临的又一困境。文学史上由作家创作的作品,是外物触动后心灵震颤的结果,浸淫着主体浓郁的情思,从古典诗学中我们可见古人对文学本体论的深刻认识。白居易云“诗者,根情,苗言,华声,实义”(《与元九书》),刘勰谓“情者文之经,辞者理之纬”(《文心雕龙·情采》)。无论是情志说、物感说还是童心说、性灵说,都反映出传统文学作品的根本特质,读者进行的是一种深层沉浸式审美,重心灵、重真情、重体验,是其共性。这与AI文艺产生的重语言技巧之形式审美是不可同日而语的。未来是否会随着人工智能的更新换代而有所改变,人们的审美观念是否随着大量AI文艺作品的问世而有所调试或改变,这是人工智能文艺发展中必须正视的美学问题。

三、拟主体性、人文性重构及人机共存问题

自20世纪80年代国内掀起主体性论争后,“主体性”便成为此后30多年文学理论界的一个关键词,在随后的文艺大众化、语图互渗乃至人工智能时期,“主体性”均是考察文学理论嬗变的一个重要视角。作家创作的主体性不言自明,由实践主体性和精神主体性两个方面组成,是文本的生产者基于独立的心态、个性、经验而凝聚于文本中展现其风格、价值乃至本质力量的素养和品格。而生成式人工智能创作是一种拟主体行为,或者是人通过计算机程序重构的一种主体,它是工具属性和人文属性的结合。无论是微软诗人“小冰”还是虚拟歌手洛天依,皆是软件工程师设计出的电脑程序,被赋予一定智能后成为能写诗的诗人和会演唱的歌手,甚至还在绘画、舞蹈方面大展身手。这个主体首次从有意识和情感的“人”转向了听从指令且高效工作的“物”,它是设计、操作之“人”与学习、运算之“物”的巧妙结合。一方面,在它身上赋予和投射了人的主体性,任何程序都是工程师设计的,一定程度上凝聚和展现了人的愿景、智慧和目标;另一方面,它在运作过程中又是高度工具化的,在程序的控制下进行“深度模仿”,让读者根本看不到有诸如意识、情感、个性在构思和表达中起作用。智能写作机器不是传统意义上肉身化的“作者”和“公民”,但它具有类智性、拟人性等特征,能模仿人的情感、意识和思维。从这个意义上,人工智能的主体具有极强的仿真性。它不仅在某些智能方面远远超过了个体意义上的人,学习速度、存储能量、识别技能都在人之上,而且在意识的输入和仿真等方面具有巨大的潜能。正是基于此,很多学人对日后超人工智能的“拟主体”抱有极高期待,“超级人工智能很可能是一种集科学技术、人文艺术、哲学宗教为一体的‘有机化合物’,是各种‘有限理性’与‘有限感性’相互叠加和往返激荡的结果,而不仅仅是科学意义上的自然秩序之原理”。在后人类时代,人工智能的创作主体可能在脑神经科学、脑机接口技术和生物科技的联合发展下有望实现“人机一体”,届时有可能注入人的意识、精神乃至灵魂。而目前强人工智能尚处于主体性变异的中间阶段。然而如何认识这种“拟主体”的性质和功能,亦是当下必须面对的时代课题。
面对科技与人文的博弈,人工智能文艺创作中人文精神如何重构,是新时期必须面对的另一个重要问题。AI文艺创作是在系统数据和深度模拟背景下进行的活动,它正引发文艺现代机器生产方式由“机械复制”向“机械原创”的划时代转型。无论它是否开启了中国文论的自主创新时代,还是引发“后人类时代”文学命运的多重隐忧和可能,它都标明新兴科技在深层扩散与渗透中,关于技术理性和人文精神的平衡与协调,成为逃不过的时代问题。从AI文艺作品的不断出现引发众人好奇、惊叹、迷惑乃至不解、焦虑、失落等复杂情绪及其态度来看,人工智能文艺创作对既有文艺从业者和传统文学审美者的冲击都是全面而深刻的。从如上学界对AI文艺的多元论争来看,人们的追问焦点集中体现在四个方面:一是人工智能可否像人一样具有意识、情感、个性并能自主思考?在中西传统诗学中,认为文学是天才的艺术、是诗人情动于在而形于言、是主体对客体的模仿说等观点根深蒂固,诸如巫术说、劳动说、物感说、心灵表现说等诗学命题不绝于缕,它们建构了文学的本体论及来源说。通过程序设计和深度学习来创作文艺,在人类艺术史上是一次变革,它是对人类艺术创作的一种模拟,“通过数理逻辑来模拟艺术创作这种交织着理性与非理性、意识与潜意识、直觉与知觉、情感与记忆等诸多因素的复杂的精神活动”。程序模拟取代了生命体验,情感的酝酿和抒发被转化为算法、程序和语符组合,在这个不断被技术化、工具化、对象化的过程中,原本由人所建构成的文学认知、审美心理、价值观念等皆遭到了空前的解构。冰冷的机器能生产出不错的文艺作品,甚至在学习能力、复制速度方面还要超过人类,它是否具有像人那样的自主意识、思想情感和个性心理?这种拷问、担忧会否在不久的将来有望实现?生成式人工智能带来一个时代难题:创作生态正在悄然发生改变,技术理性强势渗透下的人文性究竟该如何建构?二是人工模拟是否具有创造性?在已有的文学观念中,只有兼备情思的人才能按照美的规律创造艺术,人的创造性体现在移情于物、传达体验、塑造形象、展现博学、建构文体等多个方面,尤其推崇原创和出新,向来对模拟是嗤之以鼻的,最多视其为艺术不成熟阶段的一种习得过程。模仿难以形成主体独特的风格,也永远无法实现对已有艺术的超越。而人工智能创作的前提是在大量数据库中对已有作品的深度学习和分析,通过数据库中进行风格匹配、模型搭建、调整公式系数和概率系数,在内部网络中实现作品创作的最优化。“当前人工智能模拟的是符号,缺乏对情感、意蕴的深层理解和自主生发,它具有无限增生的特性,但仅是符号内部的自我增生。”如果真如此,则模拟与创造性相去甚远。有人视其为AI文艺作品意象重复组合、跳跃性太大之根源。在技术与人文交织的时代,怎样看待“模拟”和“创造性”之间的复杂关系?AI模拟能否被认为是一种新型的创造方式并重构文艺创作中的技法、形式、观念和风格?这些都值得继续探究。三是人工智能能否创造出伟大的艺术作品?这涉及人文的攀登和标杆及其贡献问题。当前的宋词创作系统、电脑小说以及微软“小冰”、清华“九歌”等,都是借助机器和程序来想象,而机器编程的情感和情绪是经数理逻辑过滤后的数据化、模型化的情感和情绪,它与人类源初而鲜活的生命体验以及数十年层积、内化的知识和经验是不同的。人们认为人工智能文艺作品不是“来自丰韵灵魂的艺术原创:它们没有艺术冲动、创作灵感,也不包含生活感悟、精神信仰、历史意识、哲学思辨一类富含人文逻各斯底色的想象品格”。相应地,在诗歌、小说、书法、绘画方面,它们永远创造不出像李白和杜甫、曹雪芹和托尔斯泰、王羲之和米芾、顾恺之和徐悲鸿那样的杰作。然而一种强烈的声音是科学家正在全力研制和开发“情感程序”和“想象软件”,推动未来的人工智能像人那样能思想、有情感,在反映人性和灵魂方面与人类媲美甚至超越人类,这是今后人工智能发展的趋势,尽管需要时日。当今科技突飞猛进、日新月异,任何人也不能低估在人工智能作为第四次革命后带来的范式变革,我们在“过渡阶段”中等待,亦须思考:新的时代科技和人文的关系该如何重构?四是如何自觉面对人工智能的挑战?人类面对每一次科技革命——从蒸汽机到互联网——都不是被动的,基本都经历过好奇、紧张、适应、运用、改造等复杂而多元的阶段。面对人工智能的强势到来,人类该如何作为?文艺工作者该有怎样的担当?我们不必在与AI文艺的比较中沾沾自喜、夜郎自大,也没必要在AI的巨大威力面前杞人忧天、悲观失落,这正是人类建构自我与他者关系、重新认识科技与人文的重要时刻,或者说当前人工智能的快速发展正为重建人文提供了契机、打开了窗口。一方面,要挖掘生成式人工智能对文艺创作的价值,在反思、借鉴和取法中探寻人类创作的突破之道。生成式人工智能预示着文艺创作范式的转换,它带来美学的困境,并为当前文艺生产、接受和传播等带来源源不断的问题域,尽管有些作品比较粗糙,但总体来看也并非如有的人否定和批判的那样一无是处,但在辅助人类拓展想象空间、增强构思渠道、改变思维方式,以及人机协作促进艺术大众化、审美生活化、消费便捷化等方面,还是大有可为的。并且,技术和艺术碰撞是能产生火花的,并打破传统艺术格局,促进新的艺术产生,这使当前艺术的发展有多种可能和面向。另一方面,文艺从业者主动担负起自己的天职,发挥优势以克服AI的短板。人工智能文艺在人文关怀方面欠缺主要是由“专业修养”和“知识形态”两大原因,人类在创作和表演中,“积极宣扬引导纯正善良的世界观、人生观和价值观,敞现应有的思想深度和人文理想之光”。这是弘扬人文精神、守护人文家园的重要举措,也是人类面对AI文艺的时代担当。
当前生成式人工智能广泛应用于教育、金融、法律、医疗等方面,就文艺领域而言,流行“危机”论和“取代”论两种论调。它们都是基于人工智能强大的技术优势以及对文艺多方面的冲击而提出来的。我们认为,在现阶段有如此感应或认知未免过早,毕竟人工智能在国内的发展才刚刚起步,它的智能之旅还很漫长。如刘建平教授所论,人工智能本质上并非与人类决然对立,它和人在模仿自然、创造生命力这一本质上具有同一性,同时它也是人类的完善和解放,其本质在于试图创造出适合生命延续的环境,实现人机的共生和人类的“可持续性”。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危机”论还情有可原,“取代”论则站不住脚,未免杞人忧天。从人类文艺创作媒介与载体漫长的演进史及人工智能发展的特点、趋势来看,人机共存将是未来主导性的走向。技术和艺术具有千丝万缕的“亲缘关系”,并有过相互成就、携手并进的过往史,在绘画面临精确细腻的摄影冲击后,被逼迫自身由再现到表现、由具象到抽象的艺术范式和美学格调转变,从而成功实现了突围,如今摄影和绘画相生共存,而影视和传统文学的关系莫不如此。纵观人类文艺发展史及与技术的互动史,在文艺每次受到挑战时,也是它发展的机遇,在危机中创造转机,文艺家族的范围在不断扩大,文艺的形态也在不断地更迭和催生。刘方喜指出,“扬弃私有制而变革其资本主义应用方式,AI对人的威胁乃至取代将转化为对人的解放,工作与休闲、劳动与文艺之间的对立将被消除,精英文艺生产将从其专职雇佣形式中解放出来,精英与大众的等级对立将被消除,AI将成为人人全面发展而实现自身生命价值的自由创造活动”。长远看,这将是生成式人工智能发展的一种导向和趋势,也是人设计电脑程序、改良智能技术的一种终极目的。

四、人工智能情感、经验、价值的赋能及批评阐释问题

首先,生成式人工智能的本质是“创造未知的世界”,是在传统的决策式AI/分析式AI(Discriminant AI/Analytical AI)的基础上发展而来。它更强调学习归纳后的演绎创造,通过模仿式、缝合式的生成创作,不断判别和进化,从而产生全新的内容。典型应用有Text to Text(通过文本生成文本)、Text to Image(通过文本生成图像)、Text to Code(通过文本生成代码)等多种。而文本通过人工智能数码编制、程序算法设计后,会创生一种在内容、形式层面均与人类文艺近似的AI文艺。生成式人工智能给文艺发展带来的冲击是多元的、深刻的和持久的。当前对生成式人工智能持不同看法、态度的焦点在于它能否模仿人的情感,被植入文艺创作应有的经验、价值等,使其在智能化程度上靠近或超越人类。这是导致学界对AI文艺有极大分歧的关键因素,也代表着今后生成式人工智能文艺发展的重要方向。目前生成式人工智能具有较强的模仿能力,尤其是在记忆、理解、推理和判断方面,显示出计算机的优势。然而情感、知觉非其所长,人们普遍认为这是制约AI文艺发展的瓶颈,舍去情感和知觉等核心要素,电脑不具备人脑的特征,创作佳作无异于痴人说梦。在最初图灵设计的图纸中,根本没有为诸如愤怒、高兴、欢喜这类情感预留位置,这些非理性因素是被排斥在外的。这近似人工智能文艺的“阿喀琉斯之踵”。尽管目前出版的诗集中也不乏一些感人的优美篇章,但不得不承认的是,智能情感化有着较大限度。“艺术‘拟主体’的情感表达究竟能在多大程度上代替作家艺术家的感情抒发和情绪表达,是大可令人质疑的。”从人工智能发展历程和阶段来看,通过程序设计使计算机具有人类那样的情感、意志、欲望和思绪,是无数科学家和电脑爱好者所追求的目标。1997年,麻省理工学院Rosalind W.Picard教授便率先提出“情感计算”的设想,让计算机像人那样有七情六欲和情感思绪,然而此后数十年,这条路走得格外坎坷,大概让机器模拟人的情感是极为复杂的难题。而未来此项技术一旦在计算机、心理学、生物学等多个学科的协同攻关下完成,则AI文艺有望迎来另一个春天。
其次,创作和阅历方面的经验缺乏是制约生成式人工智能文艺快速发展的重要环节,也是今后智能技术重点突破的地方。传统文艺格外重视作家的经验,既包括主体的成长、遭遇和变迁,在读万卷书和行万里路中观察世界、积累素材、体验人情,进行各种储备和积淀,“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这是写出力作的前提。中外很多作家皆是从现实生活中取材进行艺术加工,创制文艺精品。此外,“经验”还包括饱读诗书、勤于练笔、不断打磨,在创作方面更得心应手,便于运用各种艺术技巧传达语言、展现个性。生成式人工智能文艺根本上来说属于机器是即兴创作,作品是在程序和深度学习的背景下生成的,具有立时性、缺乏过程性,且有几分批发和复制的意味。智能计算机缺乏空间上的变换,静止地在通过算法便获得对创作的模拟,进而组合字词形成篇章。“人工智能还不具备类似人的主体性,一旦有了现实空间的活动轨迹,人工智能的写作就会实现较大的飞跃。”人类的文艺创作需时空结合,在这两个维度上延展,时间上一部作品可能跨越数载呕心沥血写成,空间上主体需丰富自身经验并积极融入体验形成创作素材,相比而言人工智能在这两方面都较欠缺。是否人类可以帮助人工智能储存和增加某些经验,比如创作山水诗携其在自然山水中游览,辅以大数据词汇仓库在现场写诗以“出口成章”,或为人工智能写作提供必需的氛围、语境,或将之前的人工智能创作以范本、案例的方式输入程序,成为其再度创作的参照。
最后,有否价值观念是衡量AI文艺作品的又一尺度。从现有AI文艺作品来看,它很难体现出鲜明的价值倾向,主要在叙事、文体等形式方面见长,不以深刻的描绘和动人的抒情见长,很难直抵读者的心扉影响其价值观念。AI文艺作品的价值观念是人机共同赋予的而主要不是由人工智能所独创和主导的。如果从深度学习的机理与来源来看,现有AI文艺作品体现的价值观是由被智能机器分析和模仿过无数次的人间诗人、音乐家、画家等所赋予的——正是机器把此前的人类杰作输入其中当作模版或样品来供人工智能模仿,基于大数据所组成的语料库体现的是人的思想情感和价值观念,智能机器人无法进行价值判断和深度反思。如欧阳友权所论,“人工智能的艺术创作也可以体现出一定的价值判断,但那种判断不属于机器而是属于人的,因为工具理性的价值导向掌控在持有工具的人手中”。它“不会有对人的生存意义的反思,也不会有对社会病灶的诊断和对人伦道义的评判,无以对接人的价值观”。虽不乏以人作为参照物和尺度来权衡和评析人工智能的意味,但我们认为人工智能今后是否能向软件和程序赋予价值观的方向发展?或者在赋予情感化与经验化过程中使其价值观念个性化、鲜明化?
关于人工智能文艺批评及阐释问题应引起重视。这个问题目前学界偶有所提及31,但尚未深入探究。现有成果更多地从AI文艺创作角度来切入和探讨,随之而来的是文本的批评与阐释问题,它与AI文艺的传播、接受紧密相关,狭义上涉及具体AI文艺作品的审美鉴赏和批评标准,广义上涉及AI文艺整个生产流程乃至新型创作范式的评价、认定和阐释问题,研究空间极大,具有很好的学术前景。从学理上讲,围绕AI文艺有两大层面的批评阐释值得关注和讨论。(1)对AI文艺作品展开批评阐释。通过程序设计和适度学习来模拟人类创作文艺作品,这是文艺发展史上的重要转折,它必将带来文艺范式的转型和文艺美学的挑战。通过算法、编程、输入等系列步骤产生的AI文艺作品,在体式、句法、修辞乃至风格方面的确与传统文艺作品大相径庭,当前该如何批评和阐释?采用怎样的美学标准来评价?已有的批评方法是否仍然适用?是否需要另外建立一种与生成式人工智能相匹配的具有阐释效度的新的批评理论?这些都是当下必须面临的重要问题,尤其是在生成式人工智能作品日益增多、人们对其认知处于迷惑之时,加强对AI文艺的批评阐释,对减轻文艺从业者的紧张与焦虑、促进AI文艺健康发展、反馈给智能技术发明者以增强技艺等,都具有重要意义。生成式人工智能的文艺创作、传播和接受都迥异于传统文学,它对文艺生态的改变是立体的、深刻的、全方位的,从当前对人与机两种文艺生成及其形态(作家创作、AI创作)来看,AI文艺普遍存在着阐释的困境,需要转换一种思路,结合技术理性,加大对人工智能文艺的阐释,构建新型的属于人工智能时代的阐释理论。(2)运用生成式人工智能对已有作品进行批评阐释。这和前文由批评家来解读、阐释AI文艺作品不同,是利用人工智能来展开批评,进一步拓展其现代功能。文学批评和阐释是与“生命感”相联系的判断,它有着较强的主观性和价值尺度。与创作需要模仿人的意识、情感不同,批评阐释需要智能机器具有比较完备的价值体系,能对输入程序中的作品进行优劣高下的审美判断,并深入作品的结构、内容进行准确的评析,呈现感受、鉴赏具体作品的能力,彰显其作为拟主体的文学观、审美感以及与之相应的善恶是非观念、伦理道德准则。虽然学界认为“人工智能对文艺作品的数据分析主要是一种线性思维的分析,尚缺乏对人类生命和情感的整体性把握,不管人工智能的运算次数如何叠加,它都无法理解复杂生命系统的非线性本质”。这只是目前的情况,人工智能还会继续发展——没有谁能断定未来科技的发展程度,而对生命的体验、对情感的把握是制约生成式人工智能可模仿人类到多大程度的要害,这也启示着未来生成式人工智能的发展向度和突破之道。我们认为,以人而非数据为中心,增强生命体验和价值关怀,是生成式人工智能文艺批评阐释的终极遵循。此外,加大对AI文艺阐释和批评,有可能助推科学主义文艺批评观的形成。从目前各种AI文艺的生产来看,生成式人工智能在语音、图像、符号及味觉、视觉的识别方面,有着比人更加敏锐的优势,通过软件的迭代更新及精心设计让这种长处在音乐、舞蹈、绘画、诗文等方面进一步巩固和延续,则能突破人类的批评阐释较主观的樊篱,形成理性、精准、客观且具有说服力的批评,从而为人类的文艺批评提供多元参照。
生成式人工智能的进化速度已经超乎了我们的想象,尽管目前与美国还存在着差距,在国内的应用和推广中还可能遇到难题,但在大胆探索、尝试中予以反思并及时调整,一定会走出一条康庄大道的。AI文艺的发展趋势是不可逆转、不可阻挡的。生成式人工智能作为当前学界的前沿热点,它带动并波及诸多学科,提供的众多问题域急需从学理上做出回应和解答,这是技术不断更新的时代学者们义不容辞的使命和担当。结合媒介发展史来重新审视人工智能与人类文艺的双向互动关系,对生成式人工智能文艺进行类型区隔并分别对待,可理性地评析、认定当前生成式人工智能文艺。同时,AI文艺带来审美的多重困境,作品的同质、类型化以及重语言技巧而非深层蕴含等,都引发人们深深的思索。此外,生成式人工智能的拟主体性及人文性,“危机”论、“替代”论还是“人机共存”论,以及从情感、经验、价值三个维度增强赋能、提高模仿,加大AI文艺的批评阐释,是未来很长时期生成式人工智能文艺探究中绕不开的核心问题。

刊于《文艺争鸣》2023年第7期。

本文系未编排稿,成稿请查阅本刊。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