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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十娘|岳母二三事

渡十娘出品 渡十娘 2022-06-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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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徐建华

编辑|渡十娘 



引言


今天是岳母离世后的第一个母亲节。在上次写完对她的纪念文字后,我仍会时常想起她。文字是一种纪念,更是一种疗伤。在2022年母亲节之际,我拿出她“圆七”时我所写下的文字,以纪念芸芸众生中一个平凡的中国女性的一生。


我的岳母向其芳,一晃离世七七四十九天了。从她离开的那一天开始,我就想写点文字,来纪念一下她。一直都未能提笔,一来是因为杂事繁多,更重要的是想写的东西太多,不知道从哪里开始。岳父昨天说,已经办好了她的退休金停发、领取了政府的抚恤金,这个人和世界上再也没有什么联系了。


是的,岳母走了,和这个世界再也没有什么联系了。剩下的可能也就是别人对她的记忆了。不过能够还常常记起她的人,我想也不会多。她自己的兄弟姐妹、时常哭泣的岳父、我和太太,以及涉世未深的外孙和外孙女,加上姑妈和少数几个她的生前好友,构成了对她回忆的主体。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在芸芸众生当中,她是个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女性。不过,回顾岳母的一生,又是一个典型的中国普通城市女性一生。她的一生,是中国城市女性在社会不断变迁过程中的一个缩影。

 

生平


岳母1950年12月3日出生于湖北秭归县。她的父亲是行走于长江上的船只的大副。岳母兄弟姐妹八人,她排行老六。她头上有两位哥哥和三位姐姐,下面还有两位妹妹。在女姊妹中,她排行老四,故小辈都称她四姨妈。两位妹妹,我们叫的五姨妈和小姨(幺妹子)因为同住在宜昌,所以三姐妹也走得最亲。两位舅舅文革前都上了大学。大舅长岳母10来岁,退休前是宜昌环保局局长。小舅大学毕业后在北京安家,此后来往则稀疏。


外公因为其职业,长年在船上不得归家。照顾家庭的责任就落到岳母的母亲和奶奶身上。岳母从小就特别能干,是家里的好帮手,深受她奶奶喜爱。我也常从岳母口中听到她对外公的一些记忆。例如,他在跑船的时候,会给家里捎东西。但船在秭归并不会靠岸,于是他就和家人相约,在船经过的时候,他把东西从船上丢到水里,家人再用竹竿把他丢下水的东西捞起来。另一个记忆则是外公退休后,喜欢钓鱼。我太太小的时候,岳母常在下班后顺道去外公家取一些鱼回来做给她吃。


我对岳母的记忆还有另外一件事。她小时候上学前,跟她的奶奶住在秭归的老家,外婆则带着更小的孩子们住在宜昌,外公船靠岸的地方。据说到了上学的年龄,岳母从秭归的乡下搬到宜昌,她的妹妹不让她进门,说她是外来的孩子,这不是她的家。童言无忌,但也从另一侧面反映出在这个大家庭中,位于中间的孩子母爱相对的缺失。



读书与工作


岳母在宜昌读书到初一时,文革爆发,学校基本停课,以后就没再上学。但按政策规定,她“算”初中毕业,实际上初一是她最高的学历。我没怎么听到太多她说自己在文革中的经历,印象当中她也有坐免费的火车全国串联,至于是否到过北京,我有点不记得了。文革闹了三年之后,当年的红卫兵小将们在伟大领袖的“号召”下(更多的是无奈)到农村去当知识青年。当时的口号是:“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很有必要”。现在看来,上山下乡一则为了打发被动员起来造反的红卫兵,二则为了解决当时的城市就业机会不足的问题。因为从小能干,岳母对下放到农村的生活,我倒没听到她有太多的抱怨。只记得她说自己养了一头很肥的猪,还说生产队的队长想留她做儿媳妇。


岳母在农村呆了不到两年就招工回城了。当时适逢国家大搞三线建设,备战备荒,以收复台湾和迎接第三次世界大战,很多沿海和大城市的工厂内迁。宜昌由于其位于长江中上游的位置,建了很多工厂。岳母一回城就进了一个军工厂,代号612,生产潜艇所用声纳。干了一段时间后因为离家太远,换到137厂,生产橡胶,当时算是部属企业,用今天的话来说是央企。在橡胶厂上班,现在看来是个高污染和有毒作业的工作,当时人们并没有太强的意识,还为换到这个工厂而开心。


可能国家也知道这是个有毒工种,还给他们一点额外的补贴,每月6元钱。听说当时的工资也就36元,6元钱的补贴已相当可观。用这个钱可以买定量的猪肉、豆类等,当然得有粮票才行。当时的猪肉7毛8一斤。岳母所在的这个工厂,后来改名叫中南橡胶厂。她从23岁干到46岁退休。长期的有毒作业,让她的很多同事不到60岁就得了各种癌症而死亡。90年代工厂倒闭,土地全用来进行了房地产开发。后来还有人担心,那里的居民可能还会受到当年被污染土地的影响。岳母66岁被诊断出骨髓瘤,我们一直认为可能跟她早年的工作经历有关。在跟病魔抗争了4年半后,她离开了我们。当年在工厂上班时,岳母身体非常好,还是厂里篮球队的主力,参加过市里的比赛。太太小时候观看她比赛时,还见过她投三分球。但有一件事岳母一生都非常遗憾。因为她在厂里表现突出,工厂有意推荐她去读大学,那时候算是工农兵学员。但外婆反对,说离开了宜昌,家里的劳动力不够,没有人照顾家,因而就没有去读书。而家里的两位哥哥,都上了大学。后来听说,每年给外公外婆上坟时,岳母和其他的姨妈们还常常开玩笑地和舅舅提起此事。


岳母是个知足常乐的人,很少听到她对工厂繁重而高污染工作的抱怨。但每天的通勤,对她是个很大的压力。当年交通不便,骑自行车上班,要1个多小时。厂里有班车,岳母则每天坐班车上下班。在我和她相处的日子,还不断听到她说,晚上梦到因为没有赶上班车而急得大哭的情景。可见当年的上下班的压力非同一般。


1996年岳母退休,我太太也于同年考上了大学而离开家。年富力强的她,还独自做过两个工作。一是在宜昌的地下商城摆摊,卖小工艺品。90年代,随着市场经济的活跃,政府把当年的防空洞,改造成了地下商场。岳母则从武汉的汉正街小商品批发商场(俗称水货一条街),批发一些小工艺品回来卖。我太太如今还保留了一些她当年卖的陶瓷娃娃。她一个人坐汽车去武汉打货很辛苦,回来又在通风不畅的地下商场卖东西,身体很是受不了,做了一阵子就没再做了。但岳母闲不住,利用她做得一手好菜的本领,在家里做卤菜,拿到楼下街边去卖。后来听到岳母讲这个工作, 有不少美好回忆,尤其是不少顾客对她做的卤味赞不绝口,她甚是自豪。当然,自从我认识太太之后,没少享受她做的美味。在所有菜中,我最爱的是她做的回锅肉。以前,每周我从香港或澳门回广州时,只要有可能,她都会给我做这个菜。当然,我永远也吃上她做的回锅肉了,这成为我对她怀念的一部分。因为对自己厨艺的信心,岳母和小姨还动过到北京开个小档口的念头。有一年,两人到北京呆了一个多月,考查开店的可能性。最后因为各种困难,不了了之。这是她最后一次创业的努力。

 


岳母和我


我第一次认识岳母,是2003年在中山大学读硕士时。大概是四五月份,她从宜昌来看望我太太。那时,我刚认识我太太不久,属于追求她的阶段,还没有确立恋爱关系,自然要献点殷勤。我太太当时读博士,一个人住一个房间。一天中午,我来她宿舍找她,第一次认识岳母。岳母后来说,对我记忆深刻的是,我当时拎了一块西瓜上去。那个时候,作为学生的我虽然穷,也不好意思找家里要生活费了,靠学校发的每月250元生活费、在学校借的贷款以及向我二舅借的钱生活。当然,我自己也有打点工,赚点零花钱。岳母对我的那块西瓜记忆深刻,我记得当时价格稍贵,1.5元一斤。之前在合肥读书时,西瓜基本是1毛5一斤。那段时间,岳母就在宿舍,用电饭煲给我太太做菜吃。我每天中午会打包一份饭菜,然后过来和她们一起吃饭,自然吃了不少她做的菜。因为长期和她们一起吃饭,有一天我干脆买了一个碗放在我太太的宿舍,以方便使用。太太后来跟我说,我走后,岳母对她说,难道他长期在这搭伙了呀!那个碗,我一直用了16年,直到前年被家里工人洗碗时不慎打破。


我跟太太拍拖了2年半。她2005年7月博士毕业了,而我则于2004年已经工作。2005年8月13日,我和太太去广州海珠区民政局领证结婚,岳母是唯一的见证人。回来后,我们去超市买了一瓶可乐和一只烧鸡,庆祝了一下。这成为我们结婚时的唯一的一次庆祝。听太太说,为我们结婚,岳母跟岳父吹了不少枕边风。岳母可能从小吃过不少苦,对从农村出身的我从未表示过嫌弃。我和太太结婚,没有摆酒,没有任何仪式,只是领了张结婚证。记得太太从民政局出来时开玩笑地说,嫁给我是 “跳楼价,大甩卖,血本无归!”


结婚后不久,太太就去了新加坡工作,岳母也就回了宜昌,我和她相处的机会也就少了。后来我又去香港读书,直到太太2008年4月底从新加坡回广州工作,岳母又来广州和太太生活在一起,我自己则是每个周末回广州和她们团聚。在广州,岳母帮太太和我们搬了无数次家,因此还很多回忆是关于搬家的。我记忆中最深刻的有三次,一次是太太从中大博士毕业,我们在中大对面的水产所的宿舍租了个房子。岳母用小拖车帮忙搬了很多东西,还要从一楼搬到7楼。一个楼下卖水果的小贩见到她不断往返,还说为啥不找个搬运公司帮忙。第二次是从水产所宿舍,搬到越秀区的一大学教工宿舍,太太出国前在那个大学短暂工作过。搬家也是由我们自己完成,从海珠区的鹭江地铁转到越秀区那边,下地铁后还要走好远。有一次她累得想哭,说我以后再也不给你们搬家了,可惜后来还是搬了无数次的家。第三次是我们买房子后,从枫叶路的加拿大花园的出租屋搬到天河区我们自己的家。当时房子装修完后,我就去了美国宾夕法尼亚大学访学,房子放置半年后,岳母和太太搬家到新房。我不在广州,岳母和太太自己用小拖车搬东西。有一次,她们用自行车搬一块床板,走到中山大道的天河公园那边了,在半路上我太太一屁股坐到了路边,说太重了,丢到路边不要了。但岳母觉得都搬了老半天了,丢了不划算,咬着牙,搬到了新家。


自从2011年,太太怀上我们家老大后,岳母就长期跟我们生活在广州,基本上没有离开过,直到最后在广州去世。有一天我跟太太说,我和岳母一起生活的时间,差不多已经超过我和自己母亲生活的时间了。记得2011年11月24日,老大出生时,我和岳母、岳父在手术室门口等。当护士推着孩子从手术室出来时,我第一次看到两位老人同时流下了眼泪。自从有了小孩,岳母十分劳累,为我们张罗家务。三年半后,老二又出生,她就更忙了。一方面,她每天买菜、做饭、打扫卫生很辛苦;另一方面,她自己的社交网络在宜昌,总期待隔一阵子能回一次老家,以减思乡之情。可惜当时她能够回宜昌的次数也很有限。每次从宜昌回来,她都会带回无数食品、用品,其重量远远超过我的想像。从2011到2021,岳母整整在广州连续生活了11年,再加上从2000年到2010年间岳母差不多一半的时间生活在广州,我也算参与了她的后小半辈子的生活。


 

发病


2017年5月底,我去澳大利亚国立大学访学,带了5岁半的哥哥同行。岳母和岳父则在我离开后几天就带了当时2岁的妹妹回宜昌。这也是至今为止妹妹唯一一次回宜昌。久未归乡,近乎有着洁癖的她忙着打扫屋子、买东买西、和亲戚团聚。可能由于过度劳累,一周左右就开始发烧。记得她说,当时从一楼上七楼的楼梯,她几乎是爬着上去的。后来在宜昌住院治疗,诊断出是多发性骨髓瘤。对于全家来说,这一消息有如晴天霹雳。岳父处于惊恐之中,成天以泪洗面。太太从广州赶到宜昌,等病情稍为稳定后,带岳母、岳父和妹妹一起回广州,开始了漫长的治疗过程。


岳母发病,全家的运作模式发生了彻底的改变。之前她是全家最强壮的劳动力,几乎承担了所有的家务。她突然发病,太太和岳父都经历了漫长的从震惊、否认、绝望到不得不接受的过程。太太负责起了她的治疗方案、医院转诊、费用筹集等困难,岳父则照顾她的日常起居。有一次,太太在楼下街边见到一个不算熟悉的朋友,谈起此事都忍不住嚎啕大哭。半年间,不到40岁的太太的头发大量变白。太太总是不安地问我,她的白头发是不是很多。我只能边摸着她的头发边安慰说:“还好啦”;或者说:“你还有头发可白;我想有白头发,可惜头发都掉光了,没得白”。


自从发病,岳母总想着有一天病好了,可以回宜昌,还想去重庆吃美食。我们只好安慰她说,会有机会的。可惜直到去世,4年半的时间,她再也没有离开过广州。因为治疗,岳母手脚麻木,连指甲也无法自己剪。所以之后的四年半中,基本上是我帮她剪手指甲和脚趾甲。她对我的这一行为,甚表感激和欣慰。这也是我和她唯一有身体接触的情境。在她去世前一个月左右,我在医院帮她剪过最后一次脚趾甲,她还特意送了一个指甲钳给我,成为她送我的最后一个礼物。今年7月,岳母病情转危,持续了近3个月的发烧,一度进了ICU,又转科室治疗,最后回家疗养。在去世前的一次视屏通话中,她说谢谢我在她住院期间,回广州还把她的棉袄洗干净了,像新的一样。我的解读是,她看到了在住院期间,我们为她治疗所做的各种努力。这也是她最后一次跟我说谢谢。在她去世后,我在整理她的遗物时,看到之前我送给她的一个挎包里,放着老人乘车卡和一些买菜用的零钱。那个包挂在门后,四年多都没有动过,成为她发病前独立与外界接触的化石。


结语


在这个世上,岳母跟千千万万的中国女性一样,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女性。勤劳,善良,干净,爱美。她经历过国家的沧桑,感受了时代的变迁。生儿育女,相夫教子。有家庭的欢乐,也有逃不开的世俗心酸。对我来说,她又是一位伟大的母亲,是我生命中的重要组成部分。和她相处,有无数美好的回忆。今天是她元七,我写下这些文字,算是对她的纪念。今天白天,我们全家去给岳母上了香。愿岳母在天堂安息,我们永远怀念您!


2021年12月24日于澳门大学 (横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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