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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十娘|小樓裡的文二代

渡十娘出品 渡十娘 2022-06-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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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陶萌萌
编辑|渡十娘 






作者简介:陶萌萌,曾为广东《作品》杂志编辑,香港广告公司CEO,《明报月刊》编辑、记者,亚洲电视文化专题节目高级编剧,现为香港自由撰稿人。



韋丘的兒女和李門的四個女兒

上世紀六十年代初,在廣州大沙頭沿江路很突兀地豎著四棟三層高的小洋樓,圍牆把它圍成一座大院,編為十七號,裡面的四座大樓就是十七號之一之二之三之類的了。不說大院裡另外三座樓裡面住著的著名戲劇家美術家和歸國華僑,只想說說我們家住的十七號之三那座小樓裡面的故事。


這座小樓裡三層六家的佈局是一〇一住著戲劇家協會主席李門一家五個孩子,大哥不算,因為他不跟我們“猴”在一堆,四個妹妹是小曼小瑛小沂小華,二〇一住著作家詩人韋丘一家人,四個孩子是服兵小梅路華和陽陽,二〇二住著作家于逢和作家沈仁康兩家人,當時沈仁康剛結婚沒孩子,于逢家的兩個孩子就是小穎小亮了,三〇一住著粵劇演員盧啟光,他們家家教很嚴,孩子從小要進行習武練唱等粵劇科班培訓,所以他家不准四個孩子跟我們玩。三〇二就是我們家我和弟弟們三個孩子了。


呵,加上一〇二那家人的三個孩子,三層小樓裡面一共住著二十一個孩子,而能夠玩在一起的,一共是十三個孩子!


李門一家

那是一九六二年夏天,我在北京小學畢業了,八月十四號中秋節的早上,我離開生活了十三年的北京移居廣州。火車到達廣州的時間是八月十六號上午十點多。兩天的車程,一路南下,我已經開始水土不服,那時候車上沒有冷氣,打開車窗還是熱得不行,腿上的皮膚發癢,到廣州的時候我已經把小腿都撓花了。走出火車站,就是白雲路,拐左,再左拐,就看到珠江了。沿著江邊走五分鐘,來到大沙頭廣州客運站的碼頭,碼頭對面,就是沿江路十七號的大院,院子裡草木蘢蔥靜謐祥和。但是當我來到我家的小樓門前,我瞬間驚呆了!


從一樓到三樓的四段樓梯上,排滿了好多的小朋友,看樣子他們都比我小。樓道不是很寬,他們隨時側著身子讓我走過,他們的小臉幾乎貼到我的小臉上……那麼多個小人兒排列在我經過的樓道上,卻沒有發出一點聲音,廣東小孩特有的亮晶晶的眼睛在我這個“小朋友”身上掃來掃去,那渴望的眼神透露出興奮:我們以後可以一起玩兒!


半個月後,我上中學了,讀的是廣東實驗學校。正好樓下的服兵小曼小瑛都在廣東實驗學校讀小學六年級,於是我每天早上就跟著他們三個人上學。小瑛是妹妹,但她的個子比小曼還要高,她穿雙膠拖鞋,踢哩踏啦在前面走,小曼服兵和我緊跟著她,誰也不說話。


我們從大院後門走出馬路,三四百米就拐上白雲路,經過魯迅故居,走上越秀中,經過河湧石橋邊的鋸木廠,順著彎曲的馬路向北拐,不久就看到文明路和越秀中交界處的“三角市”了,透過公園一樣的圍欄,我看到寬闊的草坪盡頭魯迅博物館雄偉肅穆的高大建築物。一走過文明路,就是越秀中了,路口常常有個挑擔的小販在這兒擺賣蒸木薯,那熱騰醇鬱的香味令我十分動心,但是那時候家裡不允許我們在外吃東西,我身上也沒有錢,加上小瑛鏗鏘穩健的步伐正在毫不猶豫地向前,我這個姐姐自然也不敢多看幾眼……往前走一百米就是學校的側門了。


小學就在側門的平山堂,而我的新六一班教室,也在平山堂西翼下層。那時候我很少到科學樓和操場那邊去玩,我的活動範圍就是平山堂,無論美術課,木工課還是其他普通的課,包括看病,也在平山堂。


我的課桌旁邊就是視窗,透過走廊正好對著平山堂小學部的水池廣場,我喜歡看由小瑛領操的小學課間操,看他們每個同學的小動作,看那些特別認真和特別偷懶的同學那些很可笑的動作。我會很快找到服兵和小曼,他們面無表情地應付著,我偷笑……


多希望他們繼續在省實上中學啊,可是一九六三年暑假後,他們全都考到華附去了,秋天,父親調到中南局工作,我的家也搬離了了大沙頭……哦,這是後話了。


蕭殷(作者父親)、李門、于逢(從右至左)

剛到大沙頭的時候,我們樓下有個小姑娘,很喜歡到我們家找我玩,她是于逢的女兒小穎。我比她大三歲左右,她膚色較深,忽閃著特別漂亮眼睛,那是典型的廣東人的漂亮眼睛。她穿著木屐,呱噠呱噠走來走去,像個主人似的幫我放東西。


她跟我說,你們北方小孩的臉就像蘋果一樣紅紅白白的,我好喜歡你。


我看到家裡每個房間的桌子下面都有一個向外傾斜的排氣窗,心裡便很是疑惑,小穎告訴我說因為廣州有颱風,但我還是一直不明白,為什麼因為颱風就要弄一個關不上的窗子在那呢,冬天,朝北的房間,多冷啊!


她介紹菠蘿蜜給我看,我差點嘔吐。


後來我們成了朋友,我也到樓下她家玩,我們也一起上四樓的天臺玩。每當隔壁樓頂響起翻跟鬥的砰砰聲,小穎就會上來拉著我到樓上去看,我們裝作很不在乎的樣子在我家樓上看風景,卻興致勃勃地看盧家小弟徒手原地翻跟鬥……


開學了,我才知道她是我弟弟KK的同班同學。


那時候我們家廚房小陽臺上養著兩隻葵鼠。弟弟葵葵特別喜歡葵鼠。記得有一次小穎問弟弟,這種鼠鼠為什麼叫做葵鼠呢?弟弟答不出隨口說:我養的就叫葵鼠。


小穎抬起頭問:那荃荃(我小弟弟)養的鼠鼠就叫荃鼠,是嗎?


弟弟很高興地說,對呀對呀。


小穎亮晶晶的大眼睛美麗地笑著,她信嗎?我看不出來,但是我們對這樣的答案都很滿意。


一天晚上,小穎跑到我們家找KK問他今天留了什麼功課。可是KK就是不理睬她,KK走到哪裡小穎就跟到哪裡,一邊央求他:KK告訴我啦告訴我啦!很晚了,KK還是不告訴她,弄得家裏大人都來問KK為什麼不幫助小穎。KK說,她今天逃學,跟住黎民安(學校少先隊總輔導員,也是我們家的好朋友)跑到二沙島看什麼國家游泳隊訓練,誰讓她貪玩!


我不記得後來KK究竟有沒有把作業告訴小穎,反正那天晚上小穎走的時候,是淚汪汪的……


那時候的樓房,磚料板料都很薄,無聊的時候我就把頭貼在沙發上,樓下小穎家人歡馬叫的聲音便傳上來,直到我的耳鼓,那時候最多聽到的就是小穎的弟弟小亮耍嬌的聲音,小亮小時候身體不太好有點哮喘,於是大人姐姐都疼他,他一看到保姆冰姨做事不合心意就會嗯嗯嗯嗯地耍嬌……


哈哈,小亮現在大了,也該老了吧?別介意啊,那時候我也算個孩子呢。


有一天放學,小弟弟問我:姐姐,“蹲下” 怎麼解詞啊?


我看著他說:這你還要問我嗎?


他說今天上語文課的時候,老師用廣東話講解“貓低”(普通話蹲下的意思)這個詞。他先問大家懂不懂,同學們紛紛回答:

——蹲下。

——坐下。

——彎腰坐下。

——趴在地上。

……

老師說,都不對,聽著,“蹲下”的正確答案就是:

——慢慢地蹲下來。


同學們安靜地記住老師的話。小弟弟越想越不對頭,回來問我和大弟弟,最後我們一致認為,用廣東話教語文,太好笑了!


1961年作者父親萧殷與郭沫若等在廣東作協詩歌座談會的合影,其中有大院成員韋丘,沈仁康

們大樓的對面三樓住著兩位華僑姐姐,我叫他們大麥姐姐和小麥姐姐。那時候他們家裡面已經有電視機。那部電視機是我們這棟樓裡十三個小孩子最羨慕的玩具,去小麥姐姐家裡看電視,是我們十三個孩子的節日。


每當我們被獲許過去看電視,我們事先很鄭重地互相提醒要安靜要乖,我們之中有幾個小的比如小華小亮路華陽陽,大孩子監督他們先把尿撒乾淨才准出發……


我們把食指豎在緊閉的嘴巴上,按捺著激動興奮和不安,靜悄悄地上樓,然後在大門口由小麥姐姐一個個驗明正身、確認是對面樓裡的孩子時,我們才魚貫而入,先脫鞋,然後徑直走到客廳,地上早就鋪好了一領涼蓆。我們圍著四個邊坐下,大氣不敢喘,連汗毛耳朵都是耷拉的……


矮在前,高在後。我坐在後面很彆扭,臉向前吧,腳又不敢放在涼蓆上,腳放在地上吧,眼睛又看不到電視了,又不敢放肆地跪著看……尤其是跟我們一起看電視的,還有一條狗,狗很大,樣子有點兇,我還是很怕它的,所以不敢亂動……


現在回憶在小麥姐姐家看電視,除了脖子很累眼睛很酸坐立不安渾身難受以外,什麼印象都沒有。


但是每次我都去,一定去。看完電視我們一聲不響地從樓上下來,一來到院子裡,我們立即原形畢露,嗚哇嗚哇叫著向前跑,一齊衝進我們的小樓,這時候,我們身上的耳朵呀汗毛呀頭髮呀才恢復了原樣!


夏天,常常有這樣一個節目,只有在禮拜天,賣冰棍的叔叔才被允許把車子騎到大院裡來,每次來都會先來到我們樓下,朝著我們家的廚房用廣東話喊:雪!條~~~~~~~


我們家不論哪個孩子在家,都會問大人要兩毛錢,放進藤籃裡,然後趴在陽臺上扯住繩子把籃子一點點地吊下去——不是因為懶得下兩層樓,而是這個遊戲很好玩!


繩子會斷嗎?雪條會滑出來嗎?啊啊,心隨著籃子往下沉,有點腿軟呢……


大樓裡的孩子們都跑出來了,大家圍著賣雪條的叔叔,叔叔一定優先處理我們家的籃子,把雪條和零錢穩當當地放籃子裡才開始賣雪條給大家,於是大家一邊美滋滋地吃著雪條,一邊仰頭看著我們家的籃子一點一點“驚險”地爬回“珠穆朗瑪峰”……


等到我們在陽臺上伸手拿到籃子到時候,大院裡發出一片歡呼聲……


哈哈,這樣的故事,我還一直記在腦海,也樂在心間……


那時候我喜歡學寫散文。每天放學我會在樓下信箱裡取《羊城晚報》,就站在樓下看,因為一拿回家必須先給爸爸媽媽看,我迅速瀏覽“五層樓下”,之後細讀“花地晚會”的文章……最後上樓把報紙放在爸爸的書桌上,在家裡我著迷地讀新出版的《李自成》……那年我們年級評選作文,我的一篇散文《在紫竹院》得了第二名。


我們小孩子沒東西玩,悶的時候,就喜歡串門。于逢叔叔的睡房裡面擺滿了十八羅漢,他把它們當成寶貝,我去的時候他帶我進去參觀,跟我說哪些是佛山石灣出品哪些是汕頭出品……


在別人家裡,我發現了一些跟我們家大人不一樣的地方……直到今天,印象仍在腦裡。


于逢叔叔很愛太太楊阿姨,楊阿姨在房間裡面車衣服,于逢叔叔常常當著我們小孩子的面撫摸楊阿姨肩膀親吻楊阿姨的頭髮,給我很新奇的印象;在韋丘叔叔家裡玩的時候,我很好奇房間大床並排放著兩個枕頭,那是韋丘叔叔和李阿姨休息的地方……


哦我們家裡不會這樣。爸爸媽媽從來不會親熱,我也從來沒見過他們睡在一張床上。


白天,整個樓裡面的人全都忙著上班上學,到了晚上,尤其是夏天的晚上,幾家人都會跑到四樓天臺上來,一領領涼蓆擺在灑了水散了熱的天臺地上,大家看星星,聽最小的娃娃陽陽學講話,然後大家笑他講的“話”,學他講的“話”……一會這個孩子下樓弄個西瓜上來,一會那個孩子下樓弄點楊梅上來,身上還帶著剛剛洗完澡香皂的清香……


我們上上下下,嘻嘻哈哈,熱熱鬧鬧地,一個快樂的晚上就過去了……


一天午夜過後,爸爸聽到腳下樓板篤篤篤地響。他還沒睡呢,就跑到窗口張望。于逢叔叔的房間就在樓下,他在窗口喊我爸爸:XX同志,怎麼了?是不是地震呀?


爸爸在窗口說:不會呀。


哦。樓下沒有動靜了。


第二天聽媽媽說,于逢是不是做夢了?


我們都哈哈大笑。但是從那次我發現雖然不是一個單位,但是就像住在一起一樣。


我家搬走後,文革期間大院文二代與父母合影   

那時候,我們六家人,只有我們家裝了電話,所以他們幾家人都把我家的電話號碼告訴朋友,有電話找的時候,我就會跑到他們家叫人,順便就賴在人家家裡玩一會……他們都很自覺,一般打電話都是公事急事重要的事,在門口第一個大廳裡打完電話,探頭探腦往裡看看,看到我父親有空又有興致,就聊上幾句,沒空就哈哈幾下走人……


所以叫人聽電話,一點不會麻煩到我們。記得一次,于逢叔叔聽電話,他反復說自己的名字,廣東話有九個音,他名字那兩個字正好是最高的和最低的音,我很注意地聽呀聽呀,覺得很好玩。


那時候,韋丘叔叔還很年輕,很有精神很有勁頭的樣子,他最喜歡來我們家跟爸爸聊天,而且興致勃勃地高聲談,大聲笑。每次他來,爸爸都很快樂。


我們四家的這十三個玩在一起的孩子年齡的排列從1948年起,一直數到1958年,每年都有……聽說小沂後來嫁給朱小丹了——當年活潑嬌羞的小妹妹,今天是位官太太了,但是無論如何,因為我們父母都是在文音美劇各個文聯下屬的協會工作的緣故,按照現在的說法,把我們叫做“文二代“總比別的什麼好哦。


整整半個世紀過去了,老的都走了,小的都老了,只有那孩童時期青梅竹馬嬉鬧蹦跳的生活場景,一幕幕,隨著大院裡面濃郁的文化氣息留在我們心中,就像一家人,哦就是一家人……


大院裡這一“家”的孩子們,什麼時候,咱也聚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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