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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十娘|我进美国重犯监狱教中文 (中)

渡十娘all 渡十娘 2020-11-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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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江岚

编辑|渡十娘 



【陈谦(陈茶)新书分享会】
本周五(美西时间16日)晩上7pm - 9pm, 硅谷探赋读书会的朋友和陈谦的粉丝们将举办一场新书分享会:
陈谦最新中短篇小说集《哈蜜的废墟》已正式出版。此书为海外华语文坛实力作家陈谦的最新力作。
探赋读书会欢迎您参加新书讨论会,作者陈谦将就《哈蜜的废墟》与大家进行交流讨论。
让我们首先来听听陈隒谈她的创作过程,然后一起分享《哈蜜的废墟》这篇小说。欢迎看过书的朋友带着问题来参加这场分享会。没读过这篇小说的朋友,如果你也是陈谦的粉丝,想读这篇并参加这场分享会,可以后台留言。活动详情如下:

时间:Oct 16, 周五2020 7:00-9:00PM Pacific Time


主持人: 美才女Michelle


Join Zoom Meeting

https://us02web.zoom.us/j/9385921333?pwd=S2Y4bEdWWCtDWk1WMXhmYkFmY0Yzdz09


Meeting ID: 938 592 1333

Passcode: 2020


星期五晚上,线上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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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岚,博士,华文女作家。现执教于圣-彼得大学, 从事国际汉语教学、英译中国古典文学的教学与研究,出版有学术专著《唐诗西传史论》(中文版2009,2011;英文版2018)、短篇小说集《故事中的女人》,长篇小说《合欢牡丹》等 。



四、努力学习的重犯学生们


2013年的八月特别忙,因为新一届学生的招生工作开始了。那年递交入学申请的犯人一共165名,几轮严格筛选后得到面试机会的虽然只有32名,但在我们能够进出监狱的有限时间里,逐一面试这些申请人,也是一项繁琐的工作。


能被BPI最终录取的学生,都是高中阶段成绩优异,在监狱里表现得比较好,获得减刑机会比较大的犯人。九月,新学年的秋季学期开始,BPI近七百名注册学生当中又增加了15名2013届新生,其中12名选了初级汉语课,组成我将要从头开始带领的新一届班级。倒不一定是他们都对汉语感兴趣,而是他们可选择的课程实在太有限。


这个时候,我在BPI执教已有一年。一年当中,关于我的教学方式,学生们议论得最多的,还是我执意要求他们反复抄写汉字,毫无商量余地的“倔强”。升上大三的郝亚德最终能够认识写汉字的好处,并不等于所有的新生都愿意步其后尘。


开学两周以后,13届班里的白艾力——这是我给他取的中文名字——向我发难。他的话语方式和当初的郝亚德如出一辙,态度更加恶劣,他甚至低声嘟囔出了一句粗话。


我只佯装没听见,面无表情地强调我的原则:你要么下回老实抄抄抄,要么退出我的课堂。


即使在普通大学的课堂里,公然辱骂教授,也是要被处理的,何况在这里!白艾力作为一个新生,如果开学没几天就被我一状告上去,踢出课堂,接下来的后果远不是被警告或受处分那么简单,他承受不起。所以,他是不敢坚持公开和我抬杠的。接下来的整个学期里,也没再和我闹过别扭。只是,短短的寒假过后,到春季开学,我发现他退出了我的班级。


留下来的这11个——其实到再后来也还是12个,因为白艾力回来了——是我十余年高校教学生涯里见过的最用功、最刻苦、进步最迅速的学生。


左一是文中提到的白艾力。去年已被耶鲁录取,攻读西斑牙移民文学和华裔移民文学比较的博


每一堂课三小时,他们连中间休息都不要,一口水不喝,只为了能听我“多讲一点,再多讲一点”。对于非母语的学生而言,在没有生活氛围,没有文化语境的美国课堂里学汉语,其难度之大,人所共知。何况是在监狱!我不能用PPT课件,他们当时连学语言必须的听力训练设备都没有,学习的辅助材料数量大于等于零。如此有限的条件下,在同等课时长度里,他们所能够达到的汉语水平,“外面”普通高校里的一般学生根本不能比。


又一个草木葱茏的初夏,学年末的考试来临。喜欢绘画、专攻动漫设计的Marcus用中文讲述他做过的一个梦,在梦里他飞到了中国。在一栋“很高很高的大楼的头上”,他看见了一位中国姑娘的身影。他想认识她,就落下来走到她身边,只见那姑娘在唱歌,“她的歌唱是很好听”。


唱完了,姑娘问他:“你喜欢我的歌吗?” Marcus点点头。姑娘站起来,指着楼前市区的街道:“这是北京。这是我的国家。你喜欢我的国家吗?”


Marcus回答:“不知道”。姑娘又问:“你喜欢我的国家吗?” Marcus还是懵懵懂懂,答非所问:“我会说一点点中文。” 那姑娘就笑了,慢慢飞升起来:“你一学中文越来越多,就会喜欢中国。”


Marcus舍不得她走,追上去问她叫什么名字,她回答说她叫“美丽”。他继续追问:“美丽,我以后还会见到你吗?”她微笑不语,渐升渐高,慢慢消失在北京的天空里。


因为是考试, Marcus讲述这个梦境的语速比较慢。毕竟是只学了两个学期而已,那些套用课本中的句型,挖空心思组成的句子难免错误;所有舌面音都发得咬牙切齿,也还是似是而非。但这个不无浪漫色彩的梦境所表现的主题已经足够明白:他喜欢学汉语,热爱中华文化。


Marcus并不是一个特例。数学专业的Anthony是第二代西班牙裔移民,平时在课堂上话不多。他颇有些语言天赋,对句型、词汇和发音的掌握都相当不错。这次期末口试,他讲述的是某天和朋友一起吃饭的场景。


朋友们不相信他会讲中文,当场叫他翻译:“If you don’t like that cake, give it to me.” Anthony想都不用想,一开口就说:“如果你不想吃那块蛋糕,就给我吧。”


朋友惊讶之余,叫他用西班牙文把同样的意思再重复一遍,结果他竟然愣在那里,半天说不上来。


“我是一个西班牙人,不会说西班牙语,朋友笑话我,可是我不觉得害羞。汉语很难,得花很多时间才能学好。为了学好汉语,我也学会安排我的时间了,这很重要。”


还有Brian,那个患有肌肉萎缩症,右手指关节功能严重退化的学生。我不止一次告诉过他,不必完成抄写汉字的家庭作业。可就因为我在课堂上反复强调必须要写,他找来海绵小圆球套住铅笔,坚持和别的同学一样,将每一课的每一个生字词一笔一划抄写二十遍。我看在眼里于心不忍,说他:“差不多能认读就好,不用写这么多。”


“您不是说不写就不会记得吗,教授?”他憨憨地笑,说:“我真想学好汉语。”


如果要追究他们为什么要学汉语,答案其实并不在于学汉语将来对于他们究竟有多大“用处”,而恰恰在于掌握汉语之难。惟其难学,学好才成为他们挑战自我,重塑自我的试炼。他们都坚信,能学好汉语,就一定能把别的事情都做好。“外面”的教授同事们说,啊,他们除了念书,没有别的事可干,所以学业进步神速。诚然,这肯定是因素之一,但也肯定不是最主要的因素。能够成为BPI的学生,证明他们比其他犯人具备更优质,更大的潜力,激起了他们的荣誉感,开启了他们未来人生的新希望,所以他们格外珍惜难得的学习机会,无论是学汉语还是学其他科目,再苦再累也要做到最好。


尽管在狱警眼中,他们始终是犯人,但教授们却大不一样。师生关系在这个全封闭的,极端特殊的教学环境里,比普通的大学校园紧密得多。这些学生用自己的勤奋和努力,推动着我和每一位BPI的人,想方设法,竭尽全力,为让他们学有所成费尽心机。


五、开新课  辩论队


从2012年底开始,我为他们争取到美国《侨报》订阅,每周两次,中文报纸被定期送入;我坚持他们一定要有听力训练的材料和设备,也于13年春到位了;随后,我联系一些出版社,为他们捐赠的中国历史、文化、文学读本陆续被送入教学区小小的图书馆。接下来的14年整个学年里,我则开始准备开设新课程。



语言文化的学习到了一定阶段,光凭书本的文字描述,没有更直观、更形象的渠道提供感性的认识,是不可能深化理性认识的。而且,当时我已经意识到,这些学生们最终的专业选择,更大的可能是将“亚洲研究”的中国方向作为辅修,而非主攻方向。从教学的角度,我要传授给他们的也不仅是一项两项技能,更重要的是改变他们看待世界,认识事物的角度。所以,在养成他们的语言基础技能之后,课程需要转移到文化方面的内容,重点在哲学和历史,不在文学。


我大幅度调整原先Nagel博士设置的总体教学目标和课程框架,首先将高级语言课之后的“中国古典文学,包括《红楼梦》”换成了唐诗。一来因为经过三年六个学期,平均每两周一首的背诵练习,学生们有了感性积累的基础,教学上便于深入;二来只要认真选诗,唐诗中有足够的典故串联中国历史、哲学、文化传统的关键点,可以与他们的另一门必修课“中国文化史”的系统内容相辅助。


我抽空看了大量的国产电影,想要为他们找到几部合适的影片,因为我计划在“高级中文”之后,开设“电影看现当代中国”。最直接的原因还不仅是想给学生们增强一点儿对中国的直观认识。“亚洲研究”中国方向的教授,除我之外都不是华人,也就是说,他们都是我们概念里的“汉学家”。欧美汉学家群体有一个比较突出的共同特点,就是大多偏重传统的,古典的中国。所以我才决定开一门展示现当代中国社会的课程,否则学生们如何能明白书上说的,中华文化是人类文明史上唯一的,持续若干千年“不间断”的文化?

根据教学进度,这门课至少要等到一年多之后才能开出来,可我必须早早动手写报告,将我需要的教材、教辅材料提前送审。BPI的教学和日常事务管理,由校方和监狱方共同完成。虽然各有侧重,绝大多数事情都需要平行、同步的决策才能确定。校方和监狱方不会干涉我如何调整课程框架,却必须审核课程的具体内容。不经过这一道道审核程序,任何一张小纸片、一颗钮扣都无法携带进出监狱。我曾经擅自带过一支毛笔想给学生看,结果过安检时就被捡了出来,何况这一次,我打算带进去这么多部电影?!



 “唐诗里的中国历史与文化”很快通过了,电影却颇艰难,到最后我选出来的18部只能通过7部(被刷下来的包括《红高粱》、《霸王别姬》、《饮食男女》等等),不过好歹算顺利把课开出来了。


若只求完成工作任务,并不需要费这许多周折。但这些学生太特殊。所谓竞争法则之“公平”,在任何社会里都是相对的。他们将来即便拿到文凭出去了,也必须比普通人强得多,才有可能真正得到机会“重新做人”。所以,作为他们的授业之师,我们要承当的责任也比在“外面”面对普通大学生严峻得多。


14年初,春季学期刚开学不久的一个早晨,我照常到监狱,一进门就眼睛陡然一亮。安检门的那一头,等着狱警来护卫进教学区的不是三两个教授,还多了十几二十个穿统一制服的年轻小伙子。他们一个个高大挺拔,相貌堂堂,而且气质雄健英武,又彬彬有礼。这是西点军校的辩论队,进来和BPI辩论队切磋的。


这时候的BPI辩论队才组建没多久,由资深的演讲艺术教授指导。我们这里的学生不能频繁走出去,他就设法将别的高校辩论队请进来,为此耗费不知多少额外的时间和精力。附近的康奈尔、耶鲁、宾州大学等等名校的辩论队,差不多都被他请遍了。


我的学生中有4个在辩论队里。他们久不久会拿着辩论题目来问我,对于这样的问题“中国人会怎么看”关于教育公平、信息安全、媒体监督等问题。准备一场场辩论赛的过程十分艰辛。他们不能上网,所需要的资料经过层层审核送进来之时,他们已经比对手至少损失了一周的备战时间,唯一的补救方式就是熬夜,只能熬夜。


某天下了课,我们几个教授照例在教学区走廊尽头的警察办公室门口,等候被护卫出去。我和演讲教授闲聊:“为了准备这一轮比赛,Carol昨天熬了一个通宵。今天在我的课堂上眼睛都快睁不开了,他旁边的同学一直用力捅他。”


“他是辩论队里表现最好的学生之一,” 演讲教授笑着回答。


左一我的学生司卡罗,他是辩论队主力


旁边大办公桌后面坐着的警察听了,站起来很严肃地对我说:“教授,您应该给他一个警告。他们不仅不能在课堂上打瞌睡,也不能表现出疲累。”


我点点头,默然,知道自己一不小心,又说错话了。


为考试熬通宵,是每个学生的正常行为,又不是去打麻将喝酒整夜不睡觉。熬了一个通宵之后很疲惫,也是每个人正常的生理反应。可这些“正常”在美国高等教育系统中这个极端特殊的角落里是不被“允许”的。


不可多说一句话,不得多行一步路,真是这里对于所有人的铁律,无论你是不是在押的囚犯。


(待续)


上集回顾:

 我进美国重犯监狱教中文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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