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DANI RODRIK,哈佛大学约翰•肯尼迪政府学院国际政治经济学教授
来源：www.hks.harvard.edu/centers(2020-9-8)
编译：王嫄，西泽研究院研究员
毫无疑问的是，当前的国际经济秩序正在遭受自二战以来最为严峻的挑战。无论是曾一度规范世界贸易运作的世贸组织（WTO），还是诸如世界银行等之类的大型国际金融机构，其权威性均受到了史无前例的严重的冲击。此外，在“美国优先”的号召下，全球贸易保护主义浪潮再度死灰复燃。钢铁、汽车、铝制品等一系列与民众日常生活息息相关的产品，均成为被征收高昂关税的对象。很显然，世界贸易组织及其规则已滞后于全球经济的发展。一方面，世贸组织建立初期的顶层架构是围绕充斥着汽车、钢铁和纺织品的世界而展开的，而不是数据、软件和人工智能。另一方面，面对中国的崛起和对高度全球化的反对呼声，世贸组织所承受的压力已经过载。基于此，世界贸易组织在直面新技术带来的下述三大挑战时，可谓是捉襟见肘。
第一，地缘政治与国家安全领域。数字技术允许外国势力入侵工业网络，进行网络间谍活动和操纵社交媒体。俄罗斯被指控通过虚假新闻网站和操纵社交媒体干涉美国和其他西方国家的选举。美国政府已经严厉打击了中国巨头华为，因为担心华为与中国政府的联系使其电信设备成为安全威胁。第二，个人隐私安全领域。互联网平台能够收集海量的人类行为活动数据（兼具在线和关闭操作），而一些国家在该领域具备更为严苛的行为规则制度以规范和约束使用权限（例如，欧盟对未能保护欧盟居民数据的公司将处以罚款。）第三，经济学领域。新技术能够为那些奋力争夺全球市场地位的大公司赋能，以提高其原有优势和国际竞争力。规模经济叠加网络效应使我们对赢家通吃（winner-take-all）的结果见怪不怪，而重商主义政策和其他政府的某些作为又会导致一些公司拥有与之能力并不匹配的发展优势；例如，国家监控使中国企业能够收集大量的数据，这反过来又使得它们具备了垄断全球面部识别市场的重要条件。应对上述挑战的一个共同对策便是呼吁加强国际间协调并制定全球（通用化）规则。跨国监管合作和反垄断政策可以孕育新的标准与执行机制。即使无法采取真正的全球性办法——例如，由于专制和民主国家在隐私问题上存在严重分歧——民主国家仍有可能相互合作并制定共同规则。通用规则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如果没有它们，那么数据本地化、本地云需求以及支持国家拥护者的歧视等做法在细分国家市场方面会造成经济效率低下。它们不仅降低了贸易收益，还会阻碍公司从规模效益中获益。此外，我们还应当认识到，政府会面临持续不断的威胁，即其监管将无疑会受到来那些监管宽松的司法管辖区运营公司的破坏。然而，身处于这个多元偏好的世界，全球规则——即使可行——在更广泛的意义上是低效的。任何全球秩序都必须在贸易收益（在协调监管时最大化）与监管多元化收益（在每个国家政府完全自由地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时最大化）之间取得平衡。如果“超级全球化”（hyper-globalization）已经被证明是脆弱的，那么部分原因在于决策者将贸易收益优先于监管多元化的好处。而今，新技术不应重复这种错误，走上老路。实际上，指导我们对新技术进行思考的原则与传统领域别无二致。各国可以制定自己的监管标准，并界定适用于本国的国家安全要求。他们可能会采取某些必要措施来捍卫这些标准及其国家安全，包括但不限于通过贸易和投资限制。但他们无权将其标准国际化，并试图将其法规强加于其他国家，比如，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美国政府阻止华为收购美国公司、限制其在美国的业务、对华为高级管理层提起法律诉讼、迫使外国政府不要与华为合作，最近还禁止美国公司向华为全球任何地方的供应链销售芯片。几乎没有证据表明华为曾代表中国政府从事间谍活动。但这并不意味着它今后不会这样做。研究过华为代码的西方技术专家一直无法排除这种可能性。中国企业做法的不透明，很可能掩盖华为与中国政府的联系。在这种情况下，美国或任何其他国家都提出一种合理的国家安全理由，即限制华为在本国境内的业务。其他国家，包括中国，都无法猜测这一决定。然而，对美国公司的出口禁令比对华为在美国的业务禁令更难以证明国家安全的理由。如果华为在第三国的业务对这些国家构成安全风险，其政府最有能力评估风险，并决定关闭是否合适。此外，美国的禁令还面临严重的经济影响。它给英国电信、德国电信、瑞士电信等依赖华为套件和硬件的170个国家/地区的电信公司造成了重大不利影响。受影响最严重的是也许非洲国家，它们更依赖该公司提供的便宜设备。简而言之，美国可以自由地关闭对华为的市场。但是，其镇压国际化的努力缺乏合法性。可以说，“华为案”是预示着世界将以复杂的方式相互作用于国家安全、隐私和经济的预兆。无关是非善恶之分，全球治理和多边主义都面临严峻挑战。我们所期待的未来不是建立在拼凑的监管上，而是基于明确的基本规则的监管——这些规则有助于使各个国家有能力追求自己的核心国家利益，而又不会将其问题输出给其他国家。主宰或是沉浮，秩序或是混乱，都在起心动念间——是时候做出选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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