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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厂吹来布鲁氏菌,他们成了“兰州病人”

财新记者 财新mini 2022-05-31

兰州生物药厂泄漏致逾3000居民感染布鲁氏菌,一年过去了, 他们中有相当大一部分仍被病痛折磨,却始终无法确认自己有没有得病、该不该治疗,以及未来怎么办


兰州生物药厂位于黄河北岸的盐场堡。这里原是兰州的冷僻之所,但随着近年城市的急速扩张,高楼大厦鳞次栉比,人口也急剧扩张。


兰州市城关区盐场北路,看起来跟所有城市的小街一样: 500米长,双向单车道,北端是座小山包,坐落着中国农业科学院兰州兽医研究所;向南,住宅区、商铺挤在道路两侧;街道中段有一家兰州生物药厂,再往下又是密密麻麻的住宅楼,最后与双向四车道的盐场路交会。打水枪的孩子在街头奔跑,老头儿围成一圈簇拥着路边的棋摊,提着菜的路人伸头望一眼又汇入人流。临近下班时间,鸣笛声在街上回荡,落日西斜,黄澄澄的余晖染了整条街和周边十多个住宅小区。从东边黄河大桥吹来的干爽晚风刮过,似乎一天的疲惫都卸下了。


然而,一年前发生的一次药厂泄漏事故,令一种叫布鲁氏菌病的传染病阴影,至今仍笼罩着这里居民的生活。


采访:魏姝敏 陈亮 王梦遥 杜偲偲  

拍摄:魏姝敏 陈亮 郭现中   后期:魏姝敏


布鲁氏菌病(Brucellosis)简称布病,是由布鲁氏菌属(Brucella)的细菌侵入机体,引起传染-变态反应性的人兽共患传染病,主要传染源来自患病的动物及其产品。人感染布病的主要途径为经皮肤黏膜直接接触感染,但经消化道引起的食源性感染和经呼吸道吸入被污染的飞沫、尘埃感染也时有发生,人群对布病普遍易感。


布病虽然病死率不高,但一旦治疗不及时转为慢性,则会精神不振、全身无力且关节肌肉疼痛,也可能长期处于发烧状态,患者大都不能再从事重体力工作,严重丧失劳动能力,甚至导致残疾,俗称“懒汉病”。


2019年12月26日,甘肃省卫健委、省农业农村厅、兰州市政府联合通报了兰州兽研所布鲁氏菌抗体阳性事件调查处置情况。经国家卫健委、农业农村部和甘肃省、兰州市相关部门组成的调查组调查,2019年7月24日至8月20日,中牧股份兰州生物药厂在兽用布菌疫苗生产过程中使用过期消毒剂,致使生产发酵罐废气排放灭菌不彻底,携带含菌发酵液的废气形成含菌气溶胶,生产时段该区域主风向为东南风,导致位于下风向的兰州兽研所人体吸入或黏膜接触产生抗体阳性。


上述调查通报称,此次药厂持续近一个月的操作失误导致的布鲁氏菌抗体阳性事件,是“一次意外的偶发事件”,是“短时间内出现的一次暴露”。通报公布了一组数字:截至2019年12月25日16时,兰州兽研所学生和职工血清布鲁氏菌抗体初筛检测累计671份,实验室复核检测确认抗体阳性人员累计181例。抗体阳性人员除一名出现临床症状外,其余均无临床症状、无发病。另外,兰州大学的学生和教职工中也陆续检出抗体阳性,共检测3365人次,检出布鲁氏菌抗体阳性22人,经流行病学调查,其中有6人曾于7月份在兰州兽研所有过活动,其余检出阳性人员符合兰州市城关区布鲁氏菌病流行趋势。


几天后,甘肃省卫健委指定兰州11家二级以上医疗机构作为定点医院,接受药厂周边居民免费检测、咨询和治疗。但除了上述兰州兽研所和兰州大学合计203名抗体阳性人员及1名出现临床症状的抗体阳性人员,其后官方未再公布此次事件造成的布菌抗体阳性感染人数,也未公布是否有人被确诊布病。


而根据财新记者2019年12月—2020年1月、2020年5月—7月在兰州的实地调查,当地抗体检测后累计发现的感染者已十数倍于此。财新记者获悉,截至2020年2月底,兰州对附近2万市民进行的检测结果显示,初筛布菌抗体阳性的感染者约5000人,后经省卫健疾控部门组织复核,确认阳性感染者超过3000人。


这其中,兰州生物药厂职工有8人,兰州兽研所和兰州大学的学生及教职员工合计在240人左右。真正的大头还不在最初引人注目的这两个单位,而是在周边盐场堡社区密集的居民楼里,至少2500—3000名市民在不知不觉中被药厂废气中的含菌气溶胶感染……


洪律师和吴律师年龄相仿,大学毕业后暂居药厂隔壁某轮胎厂家属院,家庭和事业刚刚稳定下来,也都在备孕中,却双双感染,现在也只有同病相怜。


朱志和妻子周兴手持化验单。夫妻二人和女儿的布鲁氏菌检查结果均呈阳性。


赵仁君的家在幸福港,打开窗户,下面就是药厂。现在一家三口都是阳性,他们再也不敢在这里居住,搬到了很远的地方。


2020年1月,李原在盐场堡家中看护着两个女儿玩耍。父女三人都是阳性,除了气愤,他更忧心孩子的未来,可是没人给他一个准确的说法,包括他在药厂的同学,都是说“没事,就像打了一针疫苗”。可是两个月后,他的同学忽然打来电话,“我也是阳性了,哎呀,还是早点去治吧”。


2020年1月,张涛和怀孕中的妻子对布菌感染这个事实手足无措。他们参加过马拉松,一直自信身体很好,无法想象陌生的布病会感染自己。此时妻子已经怀孕三个月,咨询的多家医院说法不一,他们最后还是没舍得流掉,最近应该要生产了。


萧芳抱着9岁的儿子面色凝重。儿子是阳性,1∶200++,他并不知道这到底是个什么病,可是脸上还是露出了这个年龄不该有的忧虑,“我们到底会受什么样的影响,该怎么治疗,这里的土壤空气里还有没有病菌了,啥都没有人说”。


王劲年过六十,退休职工,家庭条件优渥,热爱自驾游,身体硬朗,每年单位体检结果都显示挺健康。1月初,检查结果出来为双阳性。


柳霞和儿子均为阳性。1月后,儿子喊腿疼、胳膊疼,她觉得可能是缺钙或者最近太累了。“医院说这个病没事,不会人传人,但我们害怕孩子到学校说,会被其他同学歧视。”柳霞感染后疲乏较重,看着儿子写作业,不知不觉倒在沙发上睡着了。


刘明2017年买下盐场堡的房子,2019年10月才正式搬来居住,此前一个月顶多住两三次,却也感染上了布菌。“我抽烟,窗子一直开着,正对着的就是药厂,可能就是这个时候感染上的吧。”他现在最明显的症状就是一直觉得困乏。


关慧1月做了第一次检查,2月之后,症状越来越明显,腰椎疼了一阵,明显感觉是骨头疼;2月份之后,胯骨不舒服,翻身特别难,要用力的时候腰肌使不上力,感觉身上和腿上的软组织、肌肉、韧带都很僵硬。丈夫在游泳馆工作,知道她感染了,单位马上给停工了一周。加上疫情,她赖以为生的中医理疗馆更没有生意了。


高虹因白血球太低,布病治疗一度被迫中断,随时都会有生命危险。疫情袭来,她的窗帘生意冷清,但迫于生活压力,仍要每天到店上班。


52岁的朱颜检查结果为阳性。她一家早年从山东搬来此地做生意,在兰州安家落户,如今一家四口全部感染。


注:上述所有受访居民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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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财新记者 王梦遥 杜偲偲 包志明 郭现中 陈亮 

图/财新记者 郭现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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