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是真正的主角

“你说上帝和佛祖哪个法力大？哪个大我就信哪个。”

这是刘健陪朋友去中医院看病，无意中听到的一段话。他把这部分加进《大世界》，两个工人在工地值夜班，月光下，希冀着信仰改变命运。

钟鼓楼、鸡鸣寺、长江大桥，熟悉南京的观众可以在片中识别出一个个现实场景。这是刘健根据照片绘制的。他平时住在离南京市中心20公里的仙林大学城，不那么繁华，更多的是袒露的欲望。

在这里汲汲求生的人们紧盯着前方灯火辉煌的高楼，街头巷尾的神侃里，马云、乔布斯成了新的时代偶像。市场经济发展三十年间，成就了不少平地起高楼的传奇，给人一种错觉，仿佛抓住下一个机遇，你就是下一个马云、乔布斯。

“钱是真正的主角。”刘健说。他因此先确定了剧本主线：一百万引发的故事。

《大世界》里，两个黑社会大佬在大雄宝殿碰头，阵阵诵经声里，许诺做完这单就金盆洗手；家长为了孩子升学去庙里给准考证开光；小张女友的姐姐戴着十字架去抢钱……人们看似信仰多元实则内心空洞，不惜头破血流追逐的依然是那一百万。财富是不必明言的宗教，人人都是金钱的信徒。

如第54届台湾金马奖最佳动画长片颁奖词所言：“《大世界》反映当代生活及社会问题，错综复杂的关系与纵横交织的欲望，展现了极为犀利的批判视野。”　

兼职杀手“瘦皮”与“小张”

展现你感受到的、呼吸到的中国

刘健的动画作品，个人特色非常鲜明。他不追求梦幻的唯美，人物形象、场景、剧本、配音，从里到外都尽可能贴着现实。

他花了很长时间打磨剧本，改了几十稿，主要是修改对白，“如果能少说一个字就争取少说一个字。”

就像前面所说医院中的对话，他的素材多来自于现实生活。坐出租车时司机的闲聊，手机里推送的新闻，平时逛的菜市场，流动的江水，一起组成了《大世界》。

每个场景的声音都是在南京实地录的，地点、季节都严格按照电影里的来，而不是像一般动画片常见的做法，采用拟声或者声音素材库。为此，制片人杨城特意请来李丹枫做声音指导，后者曾参与《白日焰火》《天注定》《摇摇晃晃的人间》等四十余部电影声音设计。

配音没有请专业演员，而是用了带一点南京口音的普通话，听起来很日常。此前《刺痛我》请过一版专业配音，效果很像广播剧，与写实的风格完全不搭，最后刘健还是请了几个南京艺术圈的朋友配音。

这种写实风格与他对中国动画的认识有关。2008年，刘健去过一次日本，在奈良、京都，他看到了《千与千寻》的几个实景地。“我们印象中的宫崎骏动画是非常魔幻、唯美的，以为那是他想象出来的样子。但我站在那里的时候，看到大片的草坪、背后的蓝天白云，还有千寻站的那座桥，和动画里的场景一模一样，非常写实。”

“我当时就理解了我们和日本、美国的差距。如果我们的动画故事，风格设定是宫崎骏式的，肯定不行。它脱离现实。不同的国家有不同的环境、故事。你做的动画，一定要是你的眼睛所看到、耳朵所听到的。你感受到呼吸到的中国，作为原料，我们的创作空间是非常大的。”

电影《大世界》导演刘健

三年里独自手绘44000张动画

刘健今年48岁。1993年，他毕业于南京艺术学院中国画专业，之后与同学组过一个名为“发声小组”的朋克乐队，他弹吉他。他也曾做当代艺术、绘画、摄影、写小说。《刺痛我》便由他的一个小说改编而来。

单一的艺术形式越来越不足以表达他想做的主题，“之后发现电影更好，它是个综合产品，可以把之前我尝试的艺术形式都融合进去。”刘健说。

他最初接触动画是在2001年。冯小刚的贺岁电影《大腕》里，刘健制作了片中几分钟的动画：歌手臧天朔唱《朋友》送别好莱坞大腕导演泰勒，泰勒的尸体在宇宙遨游一圈后，在中国重生为一个黄脸娃娃。

他从杭州赶到北京给冯小刚送去。冯小刚看完，说了一句“挺好”。当时，他第一次有了制作一部动画电影的想法。

2002年，他制作了孟京辉电影《像鸡毛一样飞》里的动画部分。之后几年，他和上海东方传媒合作拍摄了365 集动画片《虫虫》，积攒了不少统筹动画片的经验。

2007年，刘健创立乐无边动画工作室，制作《刺痛我》。原本计划两三个人一起完成前期绘画，可以省时省力一些，随后发现因为风格太过个人化，具体到一根线一个动作都有偏差，很难统一。“最后我只能一个人做，用手写板直接在电脑上绘制。这样既省去了纸张的成本，也节约了扫描的时间。”

《大世界》也是一样。刘健一个人做了近三年，一人手绘44000张动画。前期之外，他还身兼插曲作词、配音等职，外加中国美术学院的教职在身，常常要在南京的工作室和杭州学校间两地奔波。

三年里，他像上班一样，朝九晚五，列好计划，每天至少工作八小时。“长期工作，要像跑马拉松一样，不能透支自己。计划好今天画完三个镜头就要尽量做完，不然后面的工作会越积越多。因为是做自己喜欢的东西，也不会觉得辛苦。”

春天毕竟还是春天

国内电影圈里，动画电影好像一直比真人电影低一等。作品在国内放映，主创团队最常被问的是：“这么写实的黑色幽默，为什么不拍成真人电影呢？”

不止普通观众，首映礼上，动画电影《大鱼海棠》的导演梁璇也说，“这个故事做动画电影，我感觉有点屈才。”

在很多观众眼里，动画是小孩子的专属。一度，动画从业者自己也这么认为。好在近些年，出现了一些令人惊艳的成人动画。

曾投资动画电影《大圣归来》《大鱼海棠》《大护法》的彩条屋影业总经理易巧说：“现在的动画人有点太贪心，一上来就说做合家欢的作品。合家欢是动画片里最高的一个级别，你凭什么让男女老少都来看你？这个阶段我们做不了合家欢，可以先做年轻人的市场。”

此番彩条屋也助力了《大世界》。易巧认为，“这是一部成人动画，比成人更成人。每年可能只有一两部这样的作品能被大家看到，我们愿意扶持。”

电影开头引用了托尔斯泰《复活》中的句子：“尽管好几十万人聚居在一小块地方，竭力把土地糟蹋得面目全非，尽管他们肆意把石头砸进地里，不让花草树木生长，尽管他们除尽刚出土的小草，把煤炭和石油烧得烟雾腾腾，尽管他们滥伐树木，驱逐鸟兽，在城市里，春天毕竟还是春天。”

片尾彩蛋里，老板“刘叔”蹒跚着爬了起来。刘健开始制作自己的第三部动画长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