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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土文献》| 石小力:清华简《五纪》的“壇”与郭店简《唐虞之道》的“禅”

石小力 出土文献 2022-01-12

清华简《五纪》的“壇”与郭店简《唐虞之道》的“禅”*

石小力  清华大学出土文献研究与保护中心
“古文字与中华文明传承发展工程”协同攻关创新平台


摘  要:清华简第十一辑《五纪》的“”即“壇(坛)”字省体,《祷辞》篇的“”也应该释作“壇”,“”字所从“㐭”旁上部或讹作“釆/米”形,据此可知郭店简《唐虞之道》禅让之“禅”为从“(壇)”声之字,可隶作“”“”,即“邅”字异体,与禅让之“禅”音义皆通。


关键词:楚简  《五纪》  《唐虞之道》  壇  禅

战国文字形体变化多端,演变剧烈,一个形体可以对应多个音义,一个音义也可以对应多个形体,这是战国时期“文字异形”的具体表现之一。本文利用这一特点,对清华简《五纪》中的“壇”字和郭店简《唐虞之道》的“禅”字加以释读。

 

一、清华简《五纪》的“壇”字

 

在清华简第十一辑《五纪》篇中,“”字出现了3次,字形及文例如下:

 

:夫是故凡攻祝、祭祀、斋宿、叙、工事,不夫曰夫,不香曰香,不旨曰旨,不嘉曰嘉。(《五纪》简49—50)

:敬慎斋宿、叙、号祝。(《五纪》简52)

:夫是故凡攻祝、斋宿、祭祀、叙、工事……(《五纪》简53)

 

文例相同,皆为“叙”,故上引三个字形当为一字之异体。,在整理报告初稿中,曾分析作从土,㐭声之字,叙,读“禀予”。禀予,虽然皆有给予意,但古书未见连用之例,且与其并列的“攻祝、祭祀、斋宿”等词皆与祭祀有关,“叙”也应该是一个与祭祀有关的词语,有此不足,“叙”读“禀予”之说恐难成立,故“”字的释读还有待进一步的研究。

,根据所从“㐭”形的不同,可分作两类,第一类写法上部从“㐭”,第二类写法“㐭”旁所从“尔”形讹变作“釆/米”形,这种讹变也见于“闻”“鉨(玺)”二字所从“尔”形的演变。

楚简中的听闻之“闻”或作(清华一《金縢》简10)、(清华三《芮良夫毖》简3)、(清华五《厚父》简1),字形上部作“尔”形,是由西周金文中的(《集成》2837)、(《铭续》174)上部讹变而来的。在郭店简《五行》篇中,“闻”字出现多次,字形较为特别,皆作上“米”下“耳”之形,如(《五行》简23)、(《五行》简25)、(《五行》简26)等,字形上部所从的“米”形就是由“尔”形讹变而来的,传抄古文中的“问”字作,黄锡全先生就认为上部所从的“米”形由“尔”讹变而来。[1]

战国齐系古玺中的“鉨”字一般作如下之形:[2]


 《玺汇》0154             《玺汇》0198 

 

 《玺汇》0277              《玺汇》0345

 

过去学者或将齐玺的这种“鉨”字隶定作“鈢”。此外,齐玺中的“鉨”字还有一种特别的写法:

 

《玺汇》0064“右司马鉨”  

  《古玺汇考》第68页“会其□鉨”

 

“鉨”字所从“尔”旁写作“米”形,《玺汇》0064之字《玺汇》释为“鉨”,《古玺文编》亦编入“鉨”字条下,[3]但自吴振武先生将之右部改释作“釆”,读作量名“溢”之后,[4]学者多从吴说,不再将此字释作“鉨”。[5]其实不必,此字还当以释“鉨”为妥。首先,齐玺中“司马”之玺多见,有与此玺同文者,如《玺汇》5542“右司马鉨”、《古玺汇考》第35页“右司马鉨”。其次,齐玺中有一方“会其野鉨”(《玺汇》0253)玺印,“鉨”字就是齐国玺印典型的写法,“会其□鉨”与此印文内容类似,可证末字亦为“鉨”字。

战国古玺中单字玺“尔”也有写作“米”形之例:

 

《玺汇》5465     《玺汇》5466

 

吴振武先生曾释作“尔(鉨)”。[6]可从。战国古玺中“尔(鉨)”单字玺多见,这种写法的“尔”讹变作“米”形,是在齐玺“鈢”字的基础上进一步讹变而来的。

故“”字第二类写法所从的“釆”形讹变自所从㐭旁的“尔”形。

”字的第二类写法非常重要,可以与郭店简《五行》的“”字(简32)联系起来。郭店简之字,整理者隶作从土,从番之“”,[7]王辉先生、刘钊先生读为播迁之“播”。[8]该字形上部所从与楚简中的“番”写法基本相同,故过去的学者多以此为出发点来释读该字。郭店简《五行》简文曰“中心悦,迁于兄弟,就也”(简32—33),马王堆帛书《五行》对应文字作“中心说焉,迁于兄弟,戚也”(《五行》191),与“对应之字作“焉”,裘锡圭先生联系郭店简《唐虞之道》中的“禅”字,将此字读为“旃”。[9]裘说读“旃”,理解为代词“之”,联系马王堆帛书“焉”字,在文意上是无疑最合适的。但字形如何分析,一直未有令人信服之说。所谓“”字,与《五纪》“”字应为一字异体,两者差别仅在于“”字中部从“田”形,而“㐭”字(旁)下部从“田”的写法在古文字中常见,如:

 

《玺汇》0227             《玺汇》0237

《古玺汇考》第42页  《玺汇》1597

 

与此类似者,如“啬”字《说文》古文作,所从㐭旁亦讹变作田形。故二者应为一字异体。

综合字形和文例来看,“”字应为“壇”字异体。从文例看,郭店简《五行》篇中,裘先生读“旃”,字从“丹”声,丹、亶古音皆为端钮元部,古音极近。在古书中,丹声字和亶声字常通用。《周礼·司常》:“通帛为旜。”《说文》㫃部、《尔雅·释天》郭注、《文选·籍田赋》李注引“旜”皆作“旃”。《说文》“旃”字或体作“旜”。在楚简中,壇墠之“壇”多作“坦”。如九店简《相宅》篇“凡相坦(壇)、树邦(封)、作邑之道”(简56—45),“中坦(壇),中□,又污(窏)安(洝),居之不盈志”(简56—47)。《集韵·旱韵》:“坦,或作壇。”楚文字中的“坦”可视作“壇”字异体。今本《诗·陟岵》“旃”字,在安大简《诗经》中作“坦”。如“尚慎坦(旃)哉,允来毋止”(简73),“尚慎坦(旃)哉,允来毋死”(简73),“尚慎坦(旃)哉,允来毋死”(简74),因此,从用字习惯看,用“壇”表“旃”符合楚地的用字习惯。

在清华简《五纪》中,“叙”与“攻祝”“祭祀”“斋宿”“号祝”等与祭祀有关的词并列,可读作“壇除”,即壇墠,除地筑壇,古书又作“除壇”。《国语·周语上》:“王乃使司徒咸戒公卿、百吏、庶民,司空除壇于籍,命农大夫咸戒农用。”《礼记·祭法》:“天下有王,分地建国,置都立邑,设庙祧壇墠而祭之,乃为亲疏多少之数。”郑注:“封土曰壇,除地曰墠。”

从字形看,,从土,从㐭,我们可以联系清华简《金縢》篇的“”字,此字原形及文例如下:

 

:周公乃为三坦(壇)同(墠),为一坦(壇)于南方,周公立焉,秉璧戴圭。(清华一《金縢》简2)

 

整理者隶定作“”,读作“墠”。[10]刘云先生指出:

 

古文字中的“亶”字作如下之形:(十钟3.38)(秦印)。《金縢》中的“壇”作如下之形:。将上揭古文字中的“亶”和“壇”字略加比较,我们不难发现,“壇”字除去“土”旁之后剩下的部分,其实就是“亶”字,只不过比起正常的“亶”字有所简省变形而已,卽将正常的“亶”字所从的“㐭”省减为“尔”,也就是说该“壇”字依然是个从“土”“亶”声的字。[11]

 

刘说可从。在战国文字中,从“㐭”之字所从“㐭”旁可省作“尔”形:

 

  清华六《子产》简22“” 

   清华六《子产》简25“

   清华十《四告》简22“


因此在《金縢》篇中,“坦”“”二字皆为“壇”之异体,今本《金縢》与“”对应之字作“墠”,而“壇”“墠”音义接近,二者常连言,指祭祀之场所。对言则有“封土曰壇,除地曰墠”之别。

在清华九《祷辞》中,有一字作“”,也是“(壇)”字异体。字形和文例如下:

 

:其礼献于南方。(清华九《祷辞》简16)

 

整理者注曰:“,疑为‘’字异体,下部所从两土或为廪下土台之会意。”[12]学者不曾提出异议。现在看来,该字即“”字异体,也应释“壇”。古文字中偏旁的单复常无别,如“禀”字或从二禾作“”,“墙”字所从“啬”旁在金文中从二禾作(史墙盘,《集成》10175),是其比。《祷辞》篇中对祭祷之后祭品的封藏位置有说明。《祷辞》简4:“其礼社东焉藏,其深及腋。”《祷辞》简6:“其礼藏于封东以西,深及腋。”壇,与“社”“封”一样,是古人的祭祷场所之一,而“廪”是储藏粮食的处所,与祭祀的关系不大,因此,从文例看,释“壇”也甚为允恰。

此外,传抄古文字“壇”字有两种异体:[13]

 

壇:

汗6·74华  四1·37云  四1·37云

 

第一种形体从土、亶声,与后世写法相同。第二种形体从土、声,“”见于甲骨金文,故第二种形体是早期写法在战国文字中的遗留。

综上,战国文字的“壇”写法较为多样,目前发现的有坦、、壇、六种异体。[14]“”字从土、声,写法存古,是早期写法的遗留。“”字是“”省去“虫”旁的一种省体,在这种省体上加注“旦”声即为后来通行之“壇”字。“壇”也有可能是在“”字上先加注“旦”声,后省去“虫”旁而来。“”字在“”形的基础上又赘加“土”旁。“”字是“壇”形所从之“㐭”形省作“尔”之省体,“坦”字在“壇”字的基础上省去“㐭”旁。


二、郭店简《唐虞之道》的“禅”字

 

郭店简《唐虞之道》中禅让之“禅”出现多次,但字形奇特,何以能用作“禅”,自郭店简公布二十多年来,一直未有合理的解释,这也影响了对文本思想的解读。先列出此字所在的文例(暂从整理者隶定):[15]

 

1.唐虞之道,(禅)而不传。   (简1)

2.(禅)而不传,圣之盛也。       (简1—2)

3.爱亲故孝,尊贤故(禅)。  (简6—7)

4.之流,世无隐德。  (简7)

5.(禅),义之至也。   (简8)

6.(禅)而不传,义极□□,治也。  (简13—14)

7.(禅)也者,尚德授贤之谓也。   (简20)

8.不(禅)而能化民者,自生民未之有也。   (简21)

9.安命而弗夭,养生而弗伤,知□□之正者,能以天下(禅)矣。   (简11+22)

10.尧(禅)天下而授之,南面而王天下而甚君。   (简24—25)

11.故尧之(禅)乎舜也,如此也。  (简25)

12.(禅)天下而授贤,退而养其生。(简26—27)

 

根据文例,该字无疑是用作禅让之“禅”的。唐虞之道,指的就是尧传位给舜的禅让之道,即简文所谓的“禅而不传”。关于尧舜的禅让记载古书多见。《韩非子·十过》:“尧禅天下,虞舜受之。”《列子·仲尼》:“尧还宫,召舜,因禅以天下。”《论衡·祸虚》:“虞舜为父弟所害,几死再三。有遇唐尧,尧禅舜。”因此,自郭店简公布以来,学者对该字用作“禅”,基本都是认同的,而存在争议的,就是对字形的分析。下面列出字形:

 

A1:(1) (1) (7) (22) (24) (25) (26)(7)   (8)  (13)

A2:(20)  (21)

 

此字在简文共出现12次,过去有释“廛”“蹯”“播”等多种说法。[16]该字根据形体的不同分为两类,A1类从彳,从,从,A2类从辵,从。辵、彳为意符,在A2类写法中可以省去,根据汉字构形的一般规律,“”形在该字中很有可能是声符,故释读A字的关键是如何分析“”形。A字在《唐虞之道》篇中出现多次,只有读为禅让之“禅”才能读通全部文例,故该字只能是一个与“禅”字音近的字,或者就是“禅”字的一个异体。这是释读A字的一个“定点”。由此出发,A字所从的“”形最有可能是声符,应该与“禅”音同或音近。

学者多指出A字与郭店简《五行》“”字(简32)有关。上文已经论证《五行》之字当隶作“”,即“壇”字异体,读作音近之“旃”。学者已经指出,A1所从的“”是由“土”演变而来的,这与郭店简《五行》、清华简《五纪》“”字联系起来看,无疑是很有道理的,古文字形体下部所从的“土”旁常常演变作“”形,其例繁不举,故A字可以分别隶定作“”“”。

,即“㣶”字异体。《广韵》:“㣶,走也,藏也。”《集韵》:“邅,亦作㣶。”㣶,应即“邅”字异体。,从辵,省声,即“邅”字省体。《说文》有“𧾍”字,与“邅”字应为一字异体。《广雅·释诂四》:“邅,转也。”《楚辞·离骚》:“邅吾道夫昆仑兮,路修远以周流。”王逸注:“邅,转也。楚人名转曰邅。”邅,在古书中多训“转”,与“转”古音又相近,二者音义皆近。

楚简中又有“”字[17],学者指出即“邅”字异体。郭店《尊德义》简37—38:“夫唯是故,德可易而施可也。有是施小有利,而大有害者,有之。有是施小有害,而大有利者,有之。”“”字出现三次,陈伟先生认为即“邅”字初文,训“转变”。[18]可从。“”在简文中与“易”变文同义,皆为“转变”义。又郭店简《穷达以时》简7:“白里(鬻)五羊,为伯牧牛,释鞭棰而为(命)卿,遇秦穆。”,裘锡圭先生读“转”,并引《淮南子·修务》“百里奚转鬻”为证。[19]“转”与“邅”音义皆近。陈伟先生读为“邅”,[20]更符合楚人用字习惯。

在文献中,“单”与从“单”声之字和“亶”屡见通用。如“亶”与“单”通用。《诗·小雅·天保》“俾尔单厚”,《风俗通·穷通》《潜夫论·慎微论》引“单”作“亶”。《诗·周颂·昊天有成命》“於缉熙,单厥心”,《国语·周语》引“单”作“亶”。“亶”与“僤”通用。《诗·大雅·桑柔》“冯天僤恕”,《释文》:“僤,本亦作亶。”“亶”与“瘅”通用。《仪礼·士冠礼》“嘉荐亶时”,郑玄注:“古文亶为瘅。”“亶”与“殚”通用。《墨子·非乐上》“亶其思虑之智”,《非命下》“亶”作“殚”。

在《汉书》中,禅让之“禅”多写作从“亶”声之“䄠”。如《汉书·异姓诸侯王表》:“舜禹受䄠。”颜师古注:“䄠,古禅字。”《汉书·武帝纪》:“修天文䄠。”颜师古注引晋灼曰:“䄠,古禅字。”《汉书·盖宽饶传》:“以为宽饶指意欲求䄠。”颜师古注:“䄠,古禅字。”

在传抄古文中,禅让之“禅”也写作“䄠”:[21]

 

汗1·3尚   四4·23 尚     四2·4史

 

因此,《唐虞之道》禅让之“禅”应该隶作“”“”,即“邅”字异体,与禅让之“禅”音近。从意义上看,邅,古书多训“转”,与“禅”意义也相关,禅让即把君主之位转让给另一人。禅,古书或作“嬗”。《说文》女部:“嬗,一曰传也。”段玉裁注:“凡禅位字当作嬗。禅非其义也,禅行而嬗废矣。”[22]故“邅”与“禅”音义皆通,应具有同源关系。

 

三、甲骨金文“(蟺)”字

 

西周金文中有“”字和从“”之字。如:

 

(檀)伯作宝尊彝。(伯簋,《集成》03526)

(檀)姜作旅鼎。(姜鼎,《集成》02028)

:用作公宝尊彝。(利簋,《集成》04131)

:赐朱韨、葱衡……鱼箙、朱旗(旜/旃)、金二铃。(番生簋,《集成》04326)

  季遽父作豐姬宝尊彝。(季遽父卣,《集成》05357、05358)

:公命亢归亚贝五十朋,以郁拲、鬯、牛一。(亢鼎,《铭图》02420)

 

姜鼎“”字,郭沫若先生谓乃“蟺”字初文。[23]番生簋“”字,郭沫若先生引《汗简》“壇”字古文作),隶此字为“”,认为即“旜/旃”字,“朱旗”谓“朱旗之縿斿同色也”。[24]伯簋之“”,刘启益先生读“檀”,认为即檀伯。[25]《左传》成公十一年:“刘子、单子曰:昔周克商,使诸侯抚封,苏忿生以温为司寇,与檀伯达封于河。”亢鼎“”,从鬯,声,董珊先生谓字以“亶”为基本声符,读为“觯”。[26]

”字又见于殷墟甲骨无名组卜辞:

 

 《合集》26898   《合集》27999

 

裘锡圭先生隶定作“”。[27]刘钊先生认为字形有借笔现象,与金文“”为一字,即“蟺”字初文,并认为“蟺”字结构最早就应该从虫、从㐭,后来增加“旦”声。[28]刘桓先生联系“亶”字《说文》“多谷也”的训释,认为甲骨文“”字从㐭,从虫,为会意字,用仓廪生虫来表示储藏许多粮食之意。[29]因此,“”字本义主要有两种说法,一是郭沫若先生的“蟺”字初文说,一是刘桓先生的“亶”字说。两种说法皆有信从者,[30]而前一种说法的信从者较多。

结合传抄古文中的“亶”旁来看,释甲骨金文“”为“亶”可从。除了上引郭沫若所举《汗简》“壇”字古文作“”外,又如《说文》“鳣”字籀文作“()”,所从“亶”旁还保留了“虫”形,亦可为证。

,从虫从㐭,该字作为偏旁,相当于后世的“亶”是没有疑义的,如“”即后之“旜”字,“”即后之“壇”字,“”即后之“憻”字。从“亶”声之字,多有“转”“曲”义,除了上文提到的“邅”“嬗”字外,还有“氈”,《说文》“捻毛也”即“蹂毛成氈”。儃,有双音复合词“儃佪”。繵,《集韵》:“缠,亦作繵。”鳣,或同“鳝”,鳝鱼的身体细长弯曲。从“亶”声之字的“转、曲”义可能来源于“蟺”的形体弯曲。《说文》:“蟺,夗蟺也。从虫,亶声。”段玉裁注:“夗,转卧也。引申为凡宛曲之称。夗蟺叠韵。盖谓凡虫之冤曲之状。”[31]从这个角度看,“”为“蟺”字初文的可能性更大一些。㐭,除了指仓廪之外,在早期很可能“一形多用”,仓廪、祭坛多作于高台之上,其早期形制当相似,疑“㐭”也是“壇”的初文。那甲骨金文的“”就是从虫,㐭(壇)声的形声字,即“蟺”字初文。因“㐭”形后多用来表示仓廪之“㐭”,故加注“旦”声分化出“亶”字来专门记录“㐭(壇)”。这只是一种推测,并无充分的证据,还有待未来的进一步验证。[32]


小 结

 

亶,甲骨金文中从㐭从虫作“”形,到了战国时期为了适应汉字形声化的需要,加注“旦”声,又省去“虫”形,遂演变作秦汉文字中的“亶”。在战国文字中“亶”作为偏旁又省作“㐭”形,“㐭”形上部又发生讹变,造成了释读上的困难。清华简《五纪》的“壇”和郭店简《唐虞之道》的“邅”就是其例。这反映了战国时期文字形体演变的剧烈性,告诫我们要重视同形部件来源的多样性,要充分根据文例和偏旁制约来具体分析同形部件的不同来源,从而作出正确的释读。

 

附记:拙文蒙黄德宽、赵平安、贾连翔、王挺斌、蔡一峰等先生审阅指正,谨致谢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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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为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先秦两汉讹字综合整理与研究”(15ZDB095)的阶段性研究成果,得到“清华大学自主科研计划”(2021THZWJC21)的资助。

[1] 黄锡全:《汗简注释》,台北:台湾古籍出版有限公司,2004年,第236-237页。

[2] 更多字形请参张振谦:《齐鲁文字编》,北京:学苑出版社,2014年,第1637-1643页。

[3] 罗福颐:《古玺文编》,北京:文物出版社,1981年,第324页。

[4] 吴振武:《试说齐国陶文中的“钟”和“溢”》,《考古与文物》1991年第1期。

[5] 如施谢捷《古玺汇考》(博士学位论文,安徽大学,2006年)从吴说释“銤(”(第35、68页);孙刚先生《齐文字编》(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2010年)不归入“鉨”字下,而单立字头“銤”(第365页)。

[6] 吴振武:《〈古玺汇编〉释文订补及分类修订》,《古文字学论集(初编)》,香港:香港中文大学中国文化研究所、吴多泰中国语文研究中心,1983年,第525页。

[7] 荆门市博物馆编:《郭店楚墓竹简》,北京:文物出版社,1998年,第150页。

[8] 王辉:《郭店楚简零释三则》,《中国文字》新26期,台北:艺文印书馆,2000年,第157—159页;刘钊:《郭店楚简校释》,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2005年,第150页。

[9] 参看荆门市博物馆:《郭店楚墓竹简》,释文注释第153页注40裘按。

[10] 清华大学出土文献研究与保护中心编,李学勤主编:《清华大学藏战国竹简(壹)》,上海:中西书局,2011年,第158页。

[11] 复旦大学出土文献与古文字研究中心研究生读书会《清华简〈金縢〉研读札记》(复旦大学出土文献与古文字研究中心网,2011年1月5日)一文下的评论。

[12] 清华大学出土文献研究与保护中心编,黄德宽主编:《清华大学藏战国竹简(玖)》,上海:中西书局,2019年,第188页。

[13] 参徐在国:《传抄古文字编》,北京:线装书局,2006年,第1369页。

[14] 今本《周易》“临”卦对应之字在清华简《别卦》中写作(简5),整理者依形隶定作“”。现在看来,该字右下部分所从即“”形,可隶定作“”,从“”得声,与今本“临”音近相通。此蒙赵平安师、贾连翔先生赐示,谨致谢忱。

[15] 荆门市博物馆:《郭店楚墓竹简》,图版第39-41页,释文注释第157-160页。

[16] 各家说法参刘传宾:《郭店楚简疑难文字分篇集释》,《郭店楚简研究综论(文本研究篇)》,博士学位论文,吉林大学,2010年,第85页。

[17] 字形又作“”,见郭店简《忠信之道》简8。

[18] 陈伟:《郭店竹书别释》,武汉:湖北教育出版社,2002年,第167页。

[19] 参看荆门市博物馆《郭店楚墓竹简》,释文注释第146页注9裘按。按,裘后放弃读“转”说,从“邅”说。

[20] 陈伟:《郭店楚简〈六德〉诸篇零释》,《武汉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99年第5期。

[21] 参徐在国:《传抄古文字编》,第15页。

[22] 段玉裁:《说文解字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年影印本,第621页。

[23] 郭沫若:《郭沫若全集·考古编》第8卷,北京:科学出版社,2002年,第133页。

[24] 郭沫若:《郭沫若全集·考古编》第8卷,第284页。

[25] 刘启益:《文王迁丰至武王灭商前后铜器例证》,《考古学研究:陕西省考古研究所成立三十周年纪念文集》,西安:三秦出版社,1993年。

[26] 董珊:《任鼎新探——兼说亢鼎》,《黄盛璋先生八秩寿诞纪念文集》,北京:中国教育文化出版社,2005年。

[27] 裘锡圭:《卜辞“异”字和诗、书里的“式”字》,《中国语言学报》第1期,北京:商务印书馆,1983年。

[28] 刘钊:《释甲骨文耤、羲、蟺、敖、㦵诸字》,《吉林大学社会科学学报》1990年第2期;收入《古文字考释丛稿》,长沙:岳麓书社,2005年。

[29] 刘桓:《甲骨文字考释(三篇)》,《中国古文字研究》第1辑,长春:吉林大学出版社,1999年。

[30] 从“蟺”字初文说者,如张世超先生等编著的《金文形义通解》(京都:中文出版社,1996年,第3121-3122页)分析为从㐭(廪)虫(它)声,当为“蟺”若“亶”之古字;黄德宽先生主编的《古文字谱系疏证》(北京:商务印书馆,2007年,第2686页)、李宗焜先生编著的《甲骨文字编》(北京:中华书局,2012年,第754页)、刘钊先生主编的《新甲骨文编(修订本)》(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2015年,第750页)将“”字收入“蟺”字头下。从“亶”字说者,如李学勤先生主编的《字源》(天津:天津古籍出版社,沈阳:辽宁人民出版社,2012年,第480页刘桓撰写)、林志强先生等《〈文源〉评注》(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7年,第559页)。

[31] 段玉裁:《说文解字注》,第671页。

[32] 黄德宽先生审阅小文后认为,从楚简“壇”字作“”来看,“㐭”可以作“”字声符。


原载《出土文献》2021年第4期,引用请据原文。本刊文章已收入“中国知网”,欢迎各位读者下载阅读。


编辑 | 刘晓晗

审核 | 田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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