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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穴里的人类禁闭实验

Joshua Foer 利维坦 2021-11-03

德克萨斯州的午夜洞穴(Midnight Cave)中,米歇尔·西弗尔的帐篷里闪耀着白炽灯光。

利维坦按:




试想,如果你被剥夺了视觉、听觉和触觉等感受,你该何从感知时间?即便是像文中西弗尔一样拥有人造光照,听觉、触觉等一切正常,只不过是处在一个与世隔绝的环境中,你对时间的感知会发生什么变化?


时间的流逝是一种主观的经历,并发的情绪很容易使时间扭曲。具体来说,当人们处于负面情绪状态时,时间似乎特别缓慢(度日如年)。目前的研究表明,多巴胺(dopamine)在时间感知方面起到了很重要的作用,它使得我们或高估或低估时间的流逝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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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2年,一位名叫米歇尔·西弗尔(Michel Siffre)的法国洞穴学家在一座完全与世隔绝的地下洞穴中度过了两个月,没有时钟、日历和太阳(告知他时间)。他只在饿了的时候才吃饭,困了的时候才睡觉,他的目标是找出人类生命的自然节律在生活于“时间之外”时会受到怎样的影响。


在接下来的十年里,西弗尔另外组织了十几次地下的时间隔离实验,最后,在1972年,他亲自回到德克萨斯州的一座洞穴里度过了六个月的时间。他的工作帮助创立了人类时间生物学(human chronobiology)这一领域。约书亚·福尔(Joshua Foer)通过电子邮件对西弗尔进行了采访。


1962年9月17日,抵达巴黎-奥利机场的西弗尔。


约书亚·福尔:1962年时,你只有23岁。是什么使你决定在地下完全与世隔绝地生活63天?


米歇尔·西弗尔:你必须明白,我是一个受过训练的地质学家。1961年,我们在阿尔卑斯山脉中距尼斯约70公里的地点发现了一座地下冰川。起初,我的想法是准备一次地质考察,在地下用大约15天的时间研究这座冰川,但是几个月后,我对自己说:“唔,15天是不够的。我什么也看不出来。”所以,我决定待上两个月。然后我就产生了这个想法——它成了贯穿我一生的想法。我决定像动物一样生活:没有手表,居于黑暗,不知时间。


福尔:你最后不再研究洞穴,而是研究起了时间。


西弗尔:是的,我发明了一个简单的科学实验计划。我派了一组人员守在洞口。我会在每次起床后、吃饭时和睡觉前联系他们一声。我的团队无权主动联系我,这样我就无法得知外面的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我创立了人类时间生物学这一领域。早在1922年,人们就发现老鼠有一个内置的生物钟。我的实验表明,人类和低等哺乳动物一样,也有生物钟。

 

西弗尔1972年在德克萨斯州进行的实验,阅读材料很适合穴居背景:柏拉图(这里暗指柏拉图《理想国》中的“洞穴之喻”,编者注)。


福尔:当你第一次呆在地下的时候,气温低于零度,湿度高达98%。你是怎么打发时间的?


西弗尔:我的装备很差,扎营的地方也很小,很多东西都挤在一起。我的双脚总是湿的,体温降到了只有34摄氏度(93华氏度)。我的消遣方式是在洞穴里读书、写作和做研究。我也花了很多时间思考我的未来。


此外,每次呼叫地面时,我都要进行两个测试。首先,我会测自己的脉搏。其次,会有一次心理测试。我必须以每秒一个数的速度从1数到120。通过这个测试,我们有了一个重大发现:我花了五分钟才数到120。换句话说,我在心理上经历了真实的五分钟,好像它们只有两分钟一样。


福尔:心理学家伊丽莎白·洛塔斯(Elizabeth Loftus)进行过一项实验,她向人们展示一场银行抢劫的录像,并要求他们估计抢劫的持续时间。和实际时间相比,被试们高估了500%。看起来,我们对于时间的主观体验是高度变化的。在没有时钟的情况下,你如何感受时间的流逝?


西弗尔:我的时间感经受了非常严重的扰乱。我于7月16日下到地下、进入洞穴,计划在9月14日完成实验。当我的地面团队通知我这一天终于到来时,我以为那天才只有8月20日。我觉得我还要在山洞里度过一个月的时间。我的心理时间感受被增大了两倍。


福尔:你认为是什么导致了心理时间和真实时钟之间的巨大脱节?


西弗尔:这是我研究了四十年的一个大问题。我相信当你身处夜晚之中的时候——洞穴是完全黑暗的,只有一个灯泡——你的记忆无法捕捉时间。你会遗忘。你会记不得一两天前你做了什么。只有你醒来和上床睡觉的这两个时刻是变化的。除此之外,所有时刻都完全处于黑暗之中。它就像是极其漫长的一天。


西弗尔给自己称体重。1972年在德克萨斯州进行的实验。


福尔:这类隔离实验也可以在实验室里轻松地进行。为什么你总是更喜欢在地下做?


西弗尔:实验室是做这些实验的好地方,但是你必须找到那些有足够动力的人。要求人们在一间实验舱中度过几个月是很困难的。在1962年至1972年期间,德国的一位教授在一座人造地下掩体中进行了150多次隔离实验,但它们都是短期实验,只持续了大约一个月。我们派往地下的人最初是洞穴探险者,他们对洞穴本身很感兴趣,具有很强的动力,所以能够待得更久。


福尔:当你在地下,完全与任何人类定义的时间量度隔绝时,你的身体想睡多久就睡多久。可以说你获得了完美的睡眠。那是什么样的感觉?


西弗尔:我的睡眠很完美!我的身体自己选择什么时候睡觉,什么时候吃饭。这非常重要。我们的研究表明,我的睡眠/清醒周期并不像地面上的人一样是24小时,而是稍微长一点,大约是24小时30分钟。但重要的是,我们证明了有一个独立于地球自然昼夜周期的体内生物钟。


有趣的是,在我随后对其他研究对象进行的实验中,所有“穴居人”展示出的生物周期都超过了24小时。事实上,他们普遍能够建立起长达48小时的作息周期:他们会连续活动36个小时,随后入睡约12到14个小时。在我们得出这个发现之后,法国军队给了我很多资金。他们想让我分析一下,如何可能让士兵的清醒活动时长增加一倍。


1964年,洞穴中的西弗尔(中)。


福尔:你发现了什么?


西弗尔:在我自己实验过之后,我让一位男性在洞穴里待了四个月,然后让一位女性在洞穴里住了三个月。1966年,另一个人在地下进行了六个月的实验,随后我们又做了另外两次持续四个月的实验。我们分析了睡眠阶段——快速眼动(REM)阶段、做梦的阶段,以及慢波睡眠阶段——并得出了另一个发现。


我们证明了一个人连续清醒的时长和他第二天晚上做梦的时长之间具有相关性。粗略地说,每天的清醒时间多十分钟,男性的快速眼动睡眠时间就会多一分钟。我们还发现,你做梦越多,下一阶段清醒时的反应时间就越短。在我们有了这个发现之后,法国军队试图找到可以人为增加做梦时间的药物,希望能让士兵们保持三十个小时或更长时间的连续清醒。


福尔:在你第一次隔离实验十年后,你自己回到了地下,这次是在德克萨斯州德尔里奥(Del Rio)附近的午夜洞穴度过了205天。你为什么要回去?


西弗尔:有两个原因。首先,我对于研究衰老对心理时间的影响很感兴趣。我的计划是每十年或十五年做一次实验,看看我的大脑对时间的感知是否有任何变化。其次,除了我之外,所有我安排在地下实验的人都建立起了48小时的睡眠/清醒周期。我决定在地下呆六个月,试着获得这个48小时的周期。


福尔:为什么人们会调节成这种48小时的循环周期?


西弗尔:我对此不提供理论。我不做理论。48小时的周期是一个事实。我观察到了这种现象,我确信这个发现的真实性,但是没有人知道是什么导致了睡眠-清醒周期发生如此大的去同步化。现在,冷战已经结束,获取资助变得愈发困难。今天,只有数学家和生理学家能够在这一问题上更进一步。

 

在1972年的实验中,西弗尔身上贴满了电极,以监控他的心脏、大脑和肌肉活动。


福尔:你的第一次地下隔离实验在1962年进行,就在同一年,古巴导弹危机使世界清晰地意识到了防空洞的重要性,而在前一年,尤里·加加林(Yuri Gagarin)首次进入了太空。这两个事件如何改变了我们对于地下的看法?


西弗尔:我来得正是时候。那是冷战时期,我们对人类在外太空的睡眠周期一无所知。不仅是美国和俄罗斯就载人航天展开了竞争,法国也刚刚开始它的核潜艇计划。法国总部对于如何最好地组织潜艇人员的睡眠周期毫无头绪。这可能就是我得到了这么多财政支持的原因。美国国家航空航天局对我在1962年的第一次实验做了解读,并投入资金进行了复杂的数学分析。


福尔:地下有什么东西是既吸引我们又让我们害怕的?


西弗尔:黑暗。你需要一盏灯。如果你的灯灭了,你就死定了。在中世纪,洞穴是恶魔居住的地方。但与此同时,洞穴又是一个充满希望的地方。我们到洞穴里去寻找矿物和宝藏,那里也是最后几个仍然可以进行冒险和发现新事物的地方之一。


福尔:你在地下2970英尺(译者注:约合905米)的克拉穆斯洞穴(Clamouse)里用鹅肝酱和香槟庆祝千禧年的到来,但你晚了三天半。你也错过了你的61岁生日。为什么你过了差不多三十年才决定再次进入地下?


西弗尔:当我1972年走出午夜洞穴时,我负着10万美元的债。我严重低估了将我的实验从法国带到德克萨斯州的成本,因此我不得不离开时间生物学领域。我从那次实验中得到的大部分数据还没有经过数学分析。1999年,我决定回到法国南部的一个山洞。我在那里待了两个月,研究衰老对于昼夜节律的影响。我是在追随约翰·格伦(John Glenn)的脚步——他在77岁时重返太空。


福尔:我知道你现在在做一个“用于人类禁闭和时间生物学实验的永久地下站点”。你还在做什么其他的吗?


西弗尔:洞穴里的实验已经结束了。你不能再做这种实验了。当我们第一次做的时候,我还年轻,我们承担了所有的风险。现在,研究人员受到了限制。现在你有了伦理委员会。让我给你举个例子吧。1964年,在我之后第二个进入地下的男性头上连着一个麦克风。有一天他睡了33个小时,我们不确定他是否死了。这是我们第一次看到一个人睡那么长时间。我就想,好吧,我会下到洞穴里,看看发生了什么。到第34个小时的时候,他打起鼾来,我们知道他还活着。几分钟后,他呼叫地面让我们给他测脉搏。放在今天,医生必须叫醒他,否则风险太大。


福尔:你是否曾经成功地建立起一个48小时的循环周期?


西弗尔:我成功过。1972年在德克萨斯州的实验中,有两段时间里,我的节律周期是48小时,但它们并不规律。我会保持连续36个小时的清醒,然后是12个小时的睡眠。我分不清这些漫长的日子和只持续了24小时的日子之间的区别。我研究了我在洞穴里写的日记,一个周期一个周期地查看,但是没有证据表明我对那些日子的感知有什么不同。有时候我睡两个小时,有时候睡十八个小时,但是我分辨不出其中的差别。我认为这是一种我们都可以理解的经历。这是心理时间的问题。这是人类的问题。什么是时间?我们不知道。




文/Joshua Foer、Michel Siffre

译/苦山

校对/兔子的凌波微步

原文/www.cabinetmagazine.org/issues/30/foer_siffre.php

本文基于创作共享协议(BY-NC),由苦山在利维坦发布

文章仅为作者观点,未必代表利维坦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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