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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爱情可以被药物干预

Brian D. Earp 利维坦 2021-12-17

© Christina Animashaun/Vox

利维坦按:



激素让你爱上他(她)——这可以说是从生物化学角度对于爱情的某种定义。尤其当你了解到多巴胺、苯乙胺和后叶催产素对于我们情爱活动的重要作用后,对于所谓爱情或许会有重新的认知。循此逻辑,我们是否可以通过药物来干预爱情活动的种种影响?比如情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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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豆瓣电影


在电影《美丽心灵的永恒阳光》(Eternal Sunshine of the Spotless Mind,2004)中,金·凯瑞(Jim Carrey)饰演的男主与凯特·温斯莱特(Kate Winslet)饰演的女友分手后,伤心欲绝,接受了能抹去二人回忆的实验性治疗。在电影上映的那个年代,用药物或其他技术修改记忆以治愈创伤的想法仿若空中楼阁。 


然而就在2020年年初,记忆修改术真的登上了各大媒体的版面。报道中的焦点人物是加拿大蒙特利尔麦吉尔大学(McGill University)专攻创伤后应激障碍的精神病学家阿兰·布鲁内特(Alain Brunet)。他的实验对象都是所谓的“情伤患者”,他们或被前任骚扰,或被长期伴侣突然抛弃。为了帮他们抹去由不良回忆导致的感受,布鲁内特采用了基于药物治疗,并结合了实践的“再固化疗法”。

(onlinelibrary.wiley.com/doi/abs/10.1002/smi.2968)


电影中的记忆消除公司Lacuna, Inc.试图“删除”创伤性记忆,而布鲁内特和同事们的做法却截然不同。他再三强调:“人们绝不会失去记忆。毕竟谁愿意舍弃爱情故事呢?”


该疗法的目的是:在消除创伤的同时,保证记忆的完整性。以下是治疗的过程:


在治疗开始前一个小时,患者会先服用50至80毫克的普萘洛尔(一种β受体阻断剂,常用于治疗各种原因导致的心律失常,译者注),再严格按照要求简要写下自己的创伤经历:他们必须用现在时,以第一人称至少描述五种受创时的感受,写毕,再通过大声朗读“重新激活”记忆,这种治疗每周要进行四至六次。每朗读一次,记忆就会被“再记录”一次,而普萘洛尔会帮助他们抑制痛苦。


再固化疗法的成功率挺高。2018年,布鲁内特和同事开展的研究表明,70%以上的受试者摆脱了由分手导致的压力。治疗结束后,许多人都表示自己仿佛朗读了“一部小说”。换句话说就是,伤心的故事还在,但痛苦却消失了。


爱与心碎常常形影不离。有时,分手所带来的痛苦会帮助我们成长,它迫使我们放慢脚步,三省吾身,学会避免一错再错。有时,某些痛苦又会碾碎我们的灵魂,令人难以承受,进而阻止我们迎接未来,拥抱良人。


如果我们可以借助药物及心理疗法等医学手段弥合破碎的心灵,那是否也可以用它们消除单恋与不良关系所带来的痛苦呢?


《啊,真正的药剂师!》:没有痛苦,大作难成。但作者布赖恩·厄普(Brian D. Earp)和朱利安·萨弗勒斯库(Julian Savulescu)认为,现代化学可以减轻心碎带来的真实痛苦。© Period Paper


哲学家卡丽·詹金斯(Carrie Jenkins)说爱有“双重性”。一重性体现于社会心理学:我们都是在特定的文化历史背景下,主观地体验爱情。艺术、文学、音乐、哲学、诗歌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阐明着爱。另一重性在生物学层面得到了体现:爱根植于人性中,源于驱使人类繁衍的交配与结合机制。科学可以帮助我们理解这一维度。


现代神经学可以从人脑的角度专门研究爱情的生物学特质。2008年,我同事朱利安(Julian)和我们的好朋友兼同事安德斯·桑德伯格(Anders Sandberg)首次发表了关于“使用化学手段影响爱情是否具备科学性与伦理道德”的讨论。该文章着重介绍了生物化学在维护美好良性关系方面的潜在应用,没有其加持,这段关系本可能破裂,而这种破裂又是不必要的。2009年,神经生物学家拉里·扬(Larry Young)在《自然》上探讨了用化学疗法影响情侣关系的可能性。 

(link.springer.com/article/10.1007/s12152-007-9002-4)

(www.nature.com/articles/457148a)


在扬看来,爱情的本质是“神经肽和神经递质的混合物。他认为,能肆意操纵大脑,以增强或减少相爱程度的药物可能指日可待。


尽管我们认同他的观点,但换一种措辞听起来更加合适:爱的生物学特性是这种古老化学混合物的新兴属性,而爱的社会心理维度则源于根植于社会的实践、文化规范与制度。理解了这点后,什么样的药物能实现扬所说的效果呢?


© Restored Hope Counseling Services


为了厘清有哪些候选药物,我们将围绕性欲吸引力依恋这三种独特的系统,分门别类地展开讨论。某些研究人员认为,这三种系统构成了浪漫爱情的生物学基石。它们可以实现不同的进化目的,而且可以(也确实能)在人类和哺乳动物身上独立发挥某种程度的作用。 


降低性欲的药物已经问世了,其中包括抗抑郁药、雄激素拮抗剂和口服纳曲酮。家喻户晓的烟草和酒精也会抑制欲望。还有一些药物的副作用也包括减弱性欲,譬如绝大部分的降压药、含布他比妥的止痛药、吗啡及氢可酮等阿片类药物、他汀类降胆固醇药物、某些用于治疗胃灼热的酸阻滞剂、治疗脱发的非那雄胺和加巴喷丁及苯妥英等癫痫类药物。


在化学阉割的历史上,也有过臭名昭著的例子:被誉为“人工智能之父”的图灵(Alan Turing)因同性恋性向曾被迫接受长达一年的化学阉割,致使其身心遭受严重的伤害。© CodePen


除了专门用于化学阉割的抗雄激素药物(有时用于性犯罪重犯) ,上文提及的药物并非有意降低性欲,我们也不希望有此结果。但事实其实并非如人所愿。


这些药物的作用机理是什么?答案是基于对睾丸素(睾酮)的调节。睾丸素是导致性欲与性行为产生的重要生物因素之一,许多研究已经探究了减少睾丸素是否可以抑制(人们的,尤其是男性的)病态性幻想(譬如性侵)或病态性行为(譬如露阴癖)


有项研究报告称,降低睾酮水平可以让恋童癖减少性幻想的次数并抑制性冲动。神经科学家蒂尔·阿梅隆(Till Amelung)也研究过雄激素剥夺疗法和群体(譬如“自鉴自助恋童癖群体”)心理治疗的联合效应,他发现这种治疗方法确实可以帮助恋童癖减少不良性行为,增强风险意识和自控能力,抑制不当想法。

(www.ncbi.nlm.nih.gov/pmc/articles/PMC4492978/)
(www.sciencedirect.com/science/article/abs/pii/S0160252712000209)


副作用确是一大问题。在某项研究中,有性反常行为(包括恋童癖、窥阴癖、在公共场合手淫、忍不住嫖妓或雇佣性工作者、偷窥、“强奸倾向”和病态的受虐倾向)的住院患者服用了抗雄激素药物。研究人员发现很多病例的状况都有所改善,其中一种药物更是“有望成为治疗性反常的有效手段”。但有12个病例出现了并发症:1例有恶心和呕吐症状;有些人则阳痿了;还有一些人不仅完全丧失了性趣,还开始重度抑郁;所有长期接受治疗的人骨密度都有所下降,患骨质疏松的风险显著增加。


抗雄激素药物的另一个问题是无法有针对性地影响性欲。如果你只想减少有害或病态的欲望——譬如恋童癖或出轨欲,那你可能就要失望了。现今的生物技术还没有先进到可以根据个人需求指哪儿打哪儿的地步。


抗吸引药物就比较棘手了。影响吸引力系统的研究较影响性欲的少得多。虽说目前存在某些可以弱化吸引力的化学手段,但我们并不清楚是什么令情侣彼此吸引,而且影响吸引力的因素极可能是多种多样的。如果抗吸引药物是有效的,那它们极可能会令恋爱初期的情侣彼此丧失吸引力,令还未萌芽的爱火胎死腹中。


多娜泰拉·莫拉西提(Donatella Marazziti)是意大利比萨大学的神经学家。她一直在试图验证血清素是否会在恋爱初期影响情侣之间的吸引力。之所以会有这个念头,是因为她发现热恋期的情侣痴迷于对方,且总忍不住紧张兮兮地关注一切微小的细节(有点儿像吃醋者的行为),仿佛变成了强迫症患者(研究已证明,强迫症的产生与血清素水平较低有关)“血清素水平较低导致某个强迫症患者为了祈求安全,进门前必须摸五次门。处于热恋期的男女也可能像他们一样,无法把有第三者介入的幻想踢出脑海。”

(pubmed.ncbi.nlm.nih.gov/10405096/)


如她所料,刚刚坠入爱河的人(仍处于恋爱的第一阶段,还没赤裸相见)血清素水平和强迫症患者一样低于正常值。莫拉西提和其他共同作者总结道:“这表明刚谈恋爱的人的确不正常。”但相处12到18个月后,他们的血清素又会恢复到正常的水平,那个时候,“他们的强迫性想法也消失了。”


基于这一发现,用于治疗强迫症的药物至少或可抑制恋爱初期产生的强迫思维。选择性血清素再摄取抑制剂(SSRI类药物)是治疗强迫症的有效手段,但众所周知,这类抗抑郁药物会降低性欲。有时,SSRI类药物也会令人“感情迟钝”,无法体会与爱情相关的较高层次的情感:在某项研究中,80%使用该类药物的人“难以为爱人哭泣、担忧或生气,他们不怎么关心对方”。

(www.ncbi.nlm.nih.gov/pmc/articles/PMC2989833/)


再强调一次,如果你想维持一段关系,不关心伴侣的感受可不行。但如果你打算结束一段关系或阻止对方更进一步,漠视对方也许会奏效。


© Shutterstock


最后一个是抗依恋干预措施。虽然分手显然已是常事(问问那些已对前任无感的人就知道了),但并无具体证据表明现有科技可以完全切断人类之间的长期关系。不过其他有交配习性的哺乳动物(即田鼠)可能与人类不同。研究表明,注射催产素(是父母和幼崽及成年田鼠间形成依恋关系的重要因素)至少会让某类田鼠,在没有任何交配行为的情况下,彼此建立配偶关系。对我们而言,至关重要的是,这种影响是可逆的。


在某项研究中,给雌性草原田鼠注射催产素或多巴胺阻滞剂,会令它们丧失一夫一妻制的倾向;也就是说,它们在交配时不会偏爱任何一只雄鼠。正如拉里·扬所说:“无论它们和雄鼠交配过多少次,无论这只雄鼠多么想建立固定的联系,它们都会无动于衷。它们喜欢交配,喜新厌旧。”同样地,向雄鼠的伏隔核(大脑中的一个特定部位)注射多巴胺阻滞剂,不仅会令它们丧失保护配偶的本能,还会让它们更乐意与别的雌鼠交配。

(www.ncbi.nlm.nih.gov/pmc/articles/PMC6093782/)




恋爱让人开始不正常。





© quantamagazine


大多数研究人类依恋关系的科学家认为,在进化历程中,草原田鼠这样的依恋机制在哺乳动物中保存了下来,也在人类身上得到了体现。然而,还没有科学家将催产素、多巴胺或其他神经化学物质注入人脑,以观察人类的依恋关系会如何变化。毕竟,大学伦理委员会不会接受这一做法,大多数人也不愿意成为“小白鼠”。


也许有办法绕过这个科学障碍。2019年,《VICE》杂志刊登了一篇头条:《如何“黑”进大脑,令你甘心和不爱的人啪啪啪》。作者西林·卡莱(Sirin Kale)写道:“对很多人而言,这种情况再熟悉不过了:你讨厌和你上床的那个人,也不想和他约会,但在事后的清晨,你却产生了一种奇怪的依恋感。“倘若你想避免此事,唯一能做的就是三思而后行。但如果生米已经煮成熟饭,你已因为自己暧昧的决定深深陷入了强烈的痛苦之中,有什么办法可以不让大脑产生基于性的依恋吗?

(www.vice.com/en_us/article/59mmzq/how-to-bio-hack-your-brain-to-have-sex-without-getting-emotionally-attached)


© 8Tracks


扬的回答是“当然有”。诀窍就是在性生活中避免与伴侣进行目光接触。研究显示,长时间对视会让人脑释放催产素,进而增加了建立联系的可能性。他解释道:“当你和某人发生性关系时,你会深深记住他的脸和眼神。而这会反作用于你们的联系。爱和依恋好似上瘾。形成它们所需的化学物质大多相同。如果你避免对视,不用眼神交流信息,联系也就不容易建立了。”


某些非法药物也可能“有效果”。根据扬的研究,可卡因和甲基苯丙胺会促进多巴胺分泌,而多巴胺是建立联系的要素之一。他说:“如果你在啪啪啪之前,通过服用药物提高了多巴胺水平,事后,多巴胺就不怎么起作用了。性的特殊性和多巴胺分泌所引起的差异性就不会那么明显了。”





人们害怕病态的爱和关系。


酒也可以让性行为不再与依恋感挂钩(可能这就是酒后乱性时常发生的原因之一)。但酒对关系的破坏程度似乎因性别而异。至少田鼠是这样的。扬说:“雄鼠喝酒后会滥交,因而无法建立亲密关系。而雌鼠的情况正好相反。酒会增加她们尽快择偶的可能性。”野生田鼠不太可能嗜酒,所以这些发现显然源于实验室。


卡普格拉妄想症(Capgras’s delusion)可能也是干预依恋建立的因素。患有此病的人会认为自己的配偶、兄弟姐妹或亲密朋友已经被长相一模一样的顶替者取代了。他们不是脸盲,但和亲近之人自然建立出的情感联系却没了。缺乏情感联系会令患者产生周遭尽是冒充者的错觉。


造成此病的缘由是,负责反馈熟悉的视觉刺激的神经已经受损或退化。这种说法与催产素——多巴胺依恋模型相符合,该模型会将社会身份(比如个人的身体特征)与积极的情绪联系起来。


未来,依恋干预可能会在不触发虚幻性的理想情况下,有针对性地映照出卡普格拉妄想症。


综上所述,这些发现表明人们很快就能借助药物消除或减少性欲、吸引力和/或依恋。事实上,有些办法已经可以歪打正着地实现这一目的。但问题是:我们是否能无视副作用,滥用未经临床试验的药物来改变关系?


给病人开未经临床试验的药物所涉及的伦理问题非常棘手。但有时,用量、主治功能和副作用在制药商的说明书确定后确实会有所改变。如果你开的药一开始就旨在治愈某病,而在药物说明书印刷之后,药物功能又发生了变化,我相信几乎没人会揪着这事儿不放。


此外,如果你开的药本来旨在治愈B疾病,那你很可能没有充足的证据可以证明该药可以治愈A疾病。超适应症用药可能会让病人暴露于未知的伤害中,这种做法本身就违背了治疗的初衷。


然而,目前用于特定症状的药物已经影响了情感关系,但我们却不知道它们以何种方式,在何种情况下施加影响,大部分的证据都源于案例研究和轶事。当然,你也可以像某位精神病学家那样,用治疗强迫症的药物治疗醋坛子,祈祷他别再对妻子喋喋不休。只要你根据说明书合理使用了药物,就算它恰好可以改善情感关系,也没什么大问题。但我们要更加谨慎,更讲科学。


但我们为什么不这样做呢?是什么在阻止我们刻意研究普通药物对关系的双重影响?原因之一在于人们害怕病态的爱和关系。因为医生只能按说明书开药,只能对症开药,为改变亲密关系开了本该治愈其他疾病的药会暗示这种关系是病态的——但也许双方只是处于磨合期。


鉴于当前的状况,这种担忧是可以理解的。但我们需要改变这种模式。药物只是化学物质。你可以把它们叫作药物,但化学物质并不知道你是否患有它们可以治疗的疾病(因此在某种程度上,它们可以限制自己只在特定的范围内发挥作用)。不管你是想用它们来治病还是只相信它们能改变你的生活,它们只是做了能做的事。


总而言之,在适当的情况下,我们应该相信某些化学物质可以增加人们的幸福感,而不必先强调它们本该用来治愈某种疾病。针对精神药物的科学和药理研究呈井喷之势,前景不凡,与这一观点很是契合。在治疗方面,越来越多的证据表明,以精神药物作为辅助的心理疗法可以帮助重度创伤后应激障碍患者恢复正常生活。在增强积极影响方面,它能让健康个体感觉自己可以更好地驾驭变幻莫测的生活。在改善关系方面,不要完全按照说明书将某些人归于某种疾病的标签之下,这样,这些药物就可以用来治愈其他需要它们的人。我们要跳出说明书的束缚,研究某些药物是否可以用来改变情感联系。


作者简介:布莱恩·D·厄普,耶鲁大学-海斯丁中心伦理与健康项目副主任,牛津大学尤希罗实践伦理中心研究员。

朱利安·萨弗勒斯库,牛津大学尤希罗实践伦理中心主席,主管牛津神经伦理学中心。



文/Brian D. Earp & Julian Savulescu

译/antusen

校对/药师

原文/nautil.us/issue/88/love--sex/show-me-how-to-say-no-to-this

本文基于创作共同协议(BY-NC),由antusen在利维坦发布

文章仅为作者观点,未必代表利维坦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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