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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眼中小便”:我们流泪的时候意味着什么

傻总 利维坦 2019-04-12

利维坦按:话说文中精神分析学家菲莉斯·格里纳克的观点实在是太古怪了,什么现象都往阳具上扯……


不过话说回来,眼泪真是神奇的东西。在欧洲,尤其在意大利,眼泪与怜悯的联系植根于对圣母玛利亚的崇拜,到处都在用神圣的情境描绘着她最擅长的事情:哺乳和哭泣。当然,科学家也对眼泪感兴趣,比如文中的生物化学家威廉姆·H·弗雷二世,当年他对比分析了两组眼泪(一组是看伤感电影流出的泪水,一组是被洋葱刺激流出的),发现前者的蛋白质含量更高一些。而且,因为情感而流的泪中会多含有一些蛋白质激素,例如促肾上腺皮质激素和催乳素。这些蛋白质激素和人体压力有一定的联系,可能就是“眼泪有毒”这个说法的源头。



文/Thomas Dixon

译/傻总

校对/兔子的凌波微步

原文/aeon.co/essays/read-it-and-weep-what-it-means-when-we-cry

本文基于创作共用协议(BY-NC),由傻总在利维坦发布


图源:Giphy


眼泪是一个普遍的标志。从古时起,哲学家和科学家就尝试过把哭泣解释为人类情感表达的一种通用的肢体语言。但事实上,泪水本身并不具有任何含义。泪水涌上双眼、滑落面颊,这些咸咸的泪滴具有何种含义,只能由他人去试探和揣测,而且是在他人充分了解导致他们哭泣的特定心理、社会和事件背景的情况下才能如此。


我们会因悲伤、忧愁和哀痛哭泣,但也会因为欢乐和大笑而流泪。有些人因为看到别人痛苦而流下怜悯的泪水;有些人因为受到压迫而流下愤怒的泪水,也有人也可能仅仅因为打个哈欠或者是切开的洋葱就泪流满面。维多利亚时期的记者哈莉特·马蒂诺(Harriet Martineau)在翻译法国社会学家奥古斯特·孔德(Auguste Comte)枯燥的厚重著作时,因醉心于书中的思想而激动到落泪。我有一位朋友是蒸汽迷,他告诉我当他第一次在国家铁路博物馆看到世界上最快的马拉德(the Mallard)火车时,激动得流出了眼泪。泪水是一个普遍的标志,并不是说泪水无论何时何地都永远只有一种含义,而是因为它可以表达任何感情。


如果说哭泣这个行为只有一种含义,只是普遍的感情表达当中的一种,那么它代表的肯定是悲伤。这是人们提到泪水最先联想到的状态。不过在2012年夏天,在伦敦却上演了无数次因喜悦而落泪的场景。在奥林匹克和残奥会上,人们因为情绪激动而泪如泉涌。在冠军领奖台上,国歌奏起的那一刻,人们也忍不住热泪盈眶。骄傲和喜悦的情绪通过泪水表达出来。伦敦市长鲍里斯·约翰逊(Boris Johnson)说自己在开幕式上的泪水是“爱国主义自豪之情的热泪”,并称奥运会的闭幕是“令人颤抖的泪水纵横的顶点”。1872年,当查尔斯·达尔文(Charles Darwin)在写《人类和动物情感的表达》(The Expression of the Emotions in Man and Animal)时说道“英国人很少落泪”,在当时也许可能是这样的,但到了2012年,伦敦市长和其他人已经通过自己的行为力驳了这种观点。


我也可以举几个自己的例子。当我的儿子在圣托马斯医院降生时,医院外的泰晤士河上正驶过钻禧年的舰队——一千只船舶急速航行,这时,恰逢这场危险的剖腹产手术成功,为此我留下了饱含喜悦、如释重负的泪水


关于眼泪的理论总是力求公正对待它的三重本质:分泌物、症状和一种标志。眼泪是该被看作类似尿液的存在,还是像是一场丘疹,或是一个艺术作品?要解读眼泪,需要的是生理学还是内科医学,亦或是精神治疗的专业知识?


图源:Gif Central


鲍里斯·约翰逊(Boris Johnson)曾过一个暗示性的表达——“眼的射精”(ocular ejaculations),来故意混淆人的两种体液之间的界限。那些反对在公共场合哭泣的人总是将这种行为看作是一种“情感的失禁”(emotional incontinence)——一个起源于在19世纪精神病学文献的表达。这个短语暗示人们:在公众场合流泪与在公众场合撒尿一样应该令人感到羞耻。


2011年,英国广播公司第四台(BBC Four)拍摄了关于在公共场所哭泣的纪录片,由喜剧演员乔·布兰德(Jo Brand)出品。她反对在公共场合哭,认为人只有在极少的特殊情况下才应该哭,而且还得在私下里哭。


线上的评论回复也支持了她的观点。有一条评论来自用户”Algol60“,他(在此作者推测该用户性别为男,因为用户名Algol60是一种计算机语言)写道:”如果你要哭的话,就去沼泽偷偷地哭。只有小孩子和娘炮的怪人才可能会明目张胆地放声大哭,任何8岁以上的英国人都应该学会自控。“


这种评论可能看起来有点与在21世纪应有的态度脱节,但是却犀利地表现了英国人那种要时刻保持坚韧沉着的理念,达尔文在写下那本关于感情的书的时候就已经奠定了这种理念的基础,然后在两战期间,这种理念发展到了巅峰。把哭泣作为与失禁相关的隐喻暗示了眼泪是令人厌恶和羞耻的存在。


20世纪中旬的几十年间,一项名为“大规模观察”的政府研究项目大范围地调查了普通的英国人生活。20世纪60年代项目中的一个调查问卷调查了小组成员,问卷也调查了他们对于人造黄油和外国人的态度,包括一系列问题,比如:“你曾在照片中哭过吗?你是否在看电影时哭过?哪部电影令你哭了?哭的程度如何?电影的哪一部分让你哭了起来?哭到什么程度会让你觉得羞耻,还是说完全没有过羞耻的感觉?


图源:Wall Street Journal


许多被调查者都否认他们曾感到过羞耻,但有一位耿直粗暴的受试者(40多岁的大叔),他的回答直击问题的要点:”我从来没在照片里哭过——但我有时候会撒尿。“羞耻”——有过——“我曾经丢过钱。”一名年纪差不多大的未婚男职员写道:“我不为自己的感觉感到羞耻,而且我还为自己能被感动到哭泣而心怀感激。也许我们当中的许多人,在黑暗的电影院里,能够沉浸在这种伤感之中,就像我们在面对大悲大苦时安安静静地在自己的房间中一样。”


不管是感到羞耻还是毫无羞耻,无论是在电影院这种半公共场合,还是在“自己安静的房间中”,伴随着其带来的更多感知的可能性,眼泪都被看作了与尿液甚至可能与性分泌物类似的东西——都是产生于黑暗,并隐藏在黑暗下的令人欢愉的物质。


《论忧郁》,图源:Wikimedia Commons


尽管眼泪与分泌物的这一联系似乎在20世纪才初见端倪,但实际上并不是一个新鲜的概念。早在1586年一位英国牧师兼医师提摩西·布莱特(Timothie Bright)写下了那本很有影响力的《论忧郁》(Treatise of Melancholie)时,书中就已经将眼泪形容成“与尿液很像的一种排泄物”。


该书读者众多,连莎士比亚也是该书读者之一。在《在加图的悲剧上小便》这首诗中,亚历山大·蒲柏(Alexander Pope,英国诗人)描述了一个女人在观看戏剧时并未像预期的那样哭泣,而是大量排尿,以此讽刺了约瑟夫·爱迪生(Joseph Addison,美国作家)的著名戏剧《加图的悲剧》(1712),诗歌如下:


伤感的辉格党人悲悼加图的命运

托利党人西利亚冷眼相看、心满意足

她的高傲止住了泪流

奔涌的水流找到了下面的出口:

尽管是秘密的,她悲伤至极,哀悼连连

像二十位河神和他们的骨灰盒。

让别人皱起他们虚伪的面庞

她将悲痛显露在更真诚的地方;

在那被天性支配的地方,以及缺乏艺术感的热情,

却直直通往心的方向。


传统意第绪语中有一种表达把哭泣叫做“从眼中小便”。


这个古老的观点在过去的一个半世纪里,因为现代科学的发展而得到了深化。在最近几十年中,被引用最广泛的眼泪理论学家是美国的生物化学家威廉姆·H·弗雷二世(William H Frey II),从20世纪80年代起,他就坚持认为眼泪是一种分泌物这种说法并不夸张。1982年在《纽约时报》的一次采访中,他说流泪是一个“外分泌过程”,“像呼吸、排尿、排便和出汗一样”释放体内的毒素,在这种情况下就是所谓的“应激激素”(stress hormones)。但是弗雷的生物化学视角下对眼泪失禁理论的阐释其实是由一系列根本理念衍生出来的。这些根本理念始源于19世纪心灵的精神分析模型。


精神分析视角下关于眼泪的理论核心主要是两种观点:压抑和回归。这两种观点在20世纪中期的几十年间开始为学者和大众群体接受,成为正统心理学理论。第一种观点认为眼泪是之前被压抑的情感的外溢和释放,而第二种观点认为成人哭泣这种现象是一种重返胎儿,甚至是产前的经历和情感。


在约瑟夫·布鲁尔(Josef Breuer)和西格蒙德·弗洛伊德(Sigmund Freud)1893 年关于“癔病心理机制”的“前期沟通”中,他们阐释了被抑制的创伤性事件的、记忆是如何在之后的几年都可能导致癔病的症状的。


他们认为催眠能够令别人接近病人的记忆,并且能令他们将这些记忆视作需要排出精神以外的“外来事件”、弗洛伊德和布鲁尔指出一旦病患换能够将这些记忆通过语言叙述出来,癔病的症状就会消失。


《下十字架》 (The Descent from the Cross))局部,罗吉尔·凡·德尔·维登(Rogier van der Weyden)作于 1435 年,现存马德里普拉博物馆。图源:Wikimedia


在这个心理模型中眼泪呈现出不同的特点,既有健康的,又有病态的。眼泪以及其他面对创伤性事件的有意无意的反应,是强烈情感的一种出口。这种情感是一种需要被代谢到身体系统之外的心理流体;而哭泣这种行为就可以实现这种效果。布鲁尔和弗洛伊德还例举了另一种类似的权宜之计,即复仇的举动。那么可以说,眼泪跟语言和行动共同作用,是一种解除影响的机制、溢出的通道以及释放的阀门。


尽管在弗洛伊德的模型中,眼泪是一种健康的精神宣泄标志,它也可能在其他情况下,成为一种病态。艾米·冯·N夫人这样的一个例子。有一天她找到弗洛伊德抱怨她的困惑、失眠和阵发性的不停哭泣,每次持续几个小时。弗洛伊德诊断她这是一种癔病的症状。另一个例子是一位在丈夫的死亡纪念日上有规律性哭泣的女性。弗洛伊德将她的症状描述为泪水涟涟的“私人回忆周年庆“。在这个病例中,他坚持认为她的哭泣并不是一种癔病,而是“滞后的情绪发泄”——一种延后但是健康的情绪工作机制、一种迟来的创伤性外来事件导致的情绪爆发。


弗洛伊德的理论与达尔文以及其他19世纪进化论者提出的某些观点一脉相承。他们的观点是,哭泣是释放过度的紧张情绪的一种方式。对达尔文来说,眼泪不过是其他有益行为的一种副作用。他开始观察到眼泪最初是由于“眼中受到异物刺激”而产生的分泌物。之后他假设在婴儿紧闭着双眼放声大叫时,这种反应也可以因为给泪腺的压力刺激而发生。达尔文推测,在代代衍化之后,眼泪与婴儿呼喊之间的联系,逐渐发展成了与各种痛苦的心理状态之间的联系,因此这样一来眼泪在没有异物刺激和喊叫的时候也会产生。


因此在弗洛伊德对于眼泪的解读中,眼泪能够将心理“异物”冲洗出来,而且还意象化出了“心理流体”和“机体外溢”,此处达尔文的影响清晰可见。另外从另一角度,弗洛伊德的解释也具有达尔文思想的色彩,弗洛伊德强调,哭泣从行为上来说“没有任何目的”,只是为了释放“过多的大脑兴奋感”并让这种兴奋“流走”。


菲利斯·格里纳克(Phyllis Greenacre)


如果说弗洛伊德和布鲁尔把哭泣从本质上理解为一种分泌功能,象征性地把眼泪同其他体液联系起来,那之后的精神分析学家则基于这种理论框架拓展出了更多、更奇妙古怪的理论。在20世纪40年代的几篇文章中,一位很有影响力的美国弗洛伊德学派学者菲莉斯·格里纳克(Phyllis Greenacre)提出了她的观点,她认为女性神经质的哭泣是泌尿系统的一种错位。提出了“肢体阴茎认同”(body-phallus identification)说,并认为女性眼泪的产生是模仿男性排尿的一种尝试。


格里纳克又将这种现象细分为“暴雨型哭泣”和“涓流型哭泣”。第一种人的泪水无节制地如同洪水般泻下;第二种人的泪水如同静谧的溪流缓缓淌下脸颊。两种类型都被解释成与“婴儿时期在排尿方面的挣扎有关,有对阴茎很强烈的羡慕嫉妒成分。粗略地说,这两种类型的女性心理上的区别就是,“暴雨型哭泣”的人悲伤地接受了自己没有阴茎这个事实,而“涓流型哭泣”的人仍怀有反抗之心,幻想自己拥有男性器官并在哭泣时神经质地模仿梦寐以求的儿时目睹过的男性排尿的样子。


说到哭泣的模板,并不是每个人都把重心放在了排尿上。其他的精神分析学家工作的重点放在眼泪羊水的鉴别上。1959年在纽约致医学精神分析学家协会的演讲上,托马斯·萨斯(Thomas Szasz)假定哭泣是一种试图回归产前状态的无意识的表现,因为人在产前是浸泡在羊水中的,因此哭泣就是人们在幻想回到湿润并且含盐分的子宫里。


但精神分析学家们该如何解释2012年伦敦奥运会上喜悦与自豪的泪水呢?“在圆满结局上哭泣”是分析师桑德尔·菲尔德曼(Sandor Feldman)1956年发表的一篇经典论文。他说,与表现出来的不同,并没有喜极而泣这么回事儿。那些在电影的圆满结局或者人生的骄傲或喜悦时刻——比如说在婴儿降生,旧爱重逢,化险为夷的时候,哦对,可能还得加上收获奥运金牌——落泪的人,可能觉得自己流下的是喜悦的泪水。事实上,根据菲尔德曼的观点,这些都仅仅是一种延后的或替代性质的负面情绪的释放。 


菲尔德曼称,在骄傲或者喜悦的时刻背后,是人们意识到人生和幸福的短暂本质。我们看到小孩子时可能会温柔地落泪,但其实是因为我们知道他们以后也会像我们一样,失去纯真,儿时的安逸生活终将过去,迎接成年人的丑陋世界。菲尔德曼观察到,“小孩子本身并不会哭泣而是会微笑,因为他们还没有接受死亡的事实。人们在经历圆满结局的时候是会哭泣的,可能是从他们接受了死亡这个不可避免的事实之后才会触发。”菲尔德曼最后总结道我们是因为终将到来的悲伤时刻而哭泣。“从没有喜极而泣,只有悲伤之泪。”


眼泪失禁理论目前在科学界并不流行,但在更广泛的其他领域中一直很受欢迎。威廉姆·H·费雷二世声称自己的实验可以证明眼泪是排出应激激素的载体,但目前还没有其他人成功地重复该实验。弗洛伊德的抑郁和回归概念也不再处于不可动摇的支配地位。认为女性哭泣是复制自婴儿时期就开始渴望的男性排尿行为的这种学说,听起来就像古代内科医师和中世纪神学家的理论一样稀奇古怪、令人难以置信。最近关于哭泣科学的研究调研了一系列关于哭泣的书籍,例如神经科学家迈克尔·特林布(Michael Trimble)的《为什么人类喜欢哭泣》(2012)以及心理学家艾德·温格霍(Ad Vingerhoets)的《为什么只有人类哭泣》等。但这份研究的结果并不能证明哭泣是一种情感外溢、一种分泌物或是一种精神发泄。


达尔文:“英国人很少落泪。”图源:Wikipedia


特林布和温格霍都着眼于文化形式的历史和演变,包括音乐、戏剧、文学、宗教仪式和他们自己的科学学科,为了更好理解人类的这种现象。两个人都得出了一个结论:心理状态导致人哭泣这一点是普适的。但是两个人用来解释触发哭泣的事件所用的分类实在过于泛泛和模糊,因此几乎解释不了任何问题。


特林布的重点在于悲剧、悲伤、移情、同情和希望。但是他对其根本的神经学基础的解释是将眼泪与心理学中最含糊的东西联系在一起——“感情”。既然精神科学家的结论总是不接受心理或精神在认知和情感过程中有任何分支,因此“情感”多多少少可以指代任何心理状态。


温格霍为触发哭泣的关键因素列了个清单,这个清单也同样有点广泛。他谈到了无助和失落的状态,但也包括个人冲突、愤怒、拒绝、不公众对待、自怜自艾、幸福喜悦以及看电影、听音乐时产生的情感。在温格霍看来,几乎任何产生于婴儿时期孤立、与母亲的维系、浪漫关系、社会联系背景下的感情状态都可以给人们提供一个哭泣的机会。换句话说,眼泪既可以因为情感孤立而产生,也可以因为与他人激动人心的偶遇而产生,或是因为失败抑或悲伤、成功抑或喜悦而产生。


达尔文正确地指出眼泪不能单纯地与某一种心理状态相联系。他写道,人既可以“在完全对立的情感状态下分泌出滚滚热泪, 也会在毫无感情的时候如此”。一滴眼泪本身并不代表什么。在特殊的心理、社会和叙事背景下,一滴眼泪可以代表任何事。“泪水,空转的泪水,”阿尔弗莱德·坦尼森(Alfred Tennyson)写道,“我不知道它们意味着什么。”但是他和我们一样,都仍认为不得不去思考如何诠释眼泪,如何精炼出他们的含义。



“利维坦”(微信号liweitan2014),神经基础研究、脑科学、哲学……乱七八糟的什么都有。反清新,反心灵鸡汤,反一般二逼文艺,反基础,反本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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