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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圣解剖学:以科学与上帝的名义

Hunter 利维坦 2019-05-10

利维坦按:将近半夜,看了詹姆斯·庞索特2015年的一部片子《旅程终点》,心情十分复杂,这个片子根据美国作家大卫·福斯特·华莱士(1962-2008)接受滚石杂志记者采访的一段经历改编而成,整个影片没有好莱坞式的桥段高潮,也丝毫不煽情(有几处流泪的镜头处理得都极为冷静),它只是讲述了一个作家内心自我的世界(或者说是两个大卫,一个作家大卫,一个滚石记者大卫)。


很可惜(或许也不可惜),大卫·华莱士48岁时在家中自杀。在影片中,大卫·华莱士对记者说:“越多的人称赞你,你就越害怕……我不认为,你会想成为我。”


抱歉,说了些题外话。不过也无妨,在对待死亡这个问题上,看一看过去科学和宗教是怎么结合的吧。



文/Hunter Oatman-Stanford

译/凤梨、Natalie、一粒宸、夏夜夜夜(在水译方)

校对/兔子的凌波微步、图灵4.0

原文/www.collectorsweekly.com/articles/sacred-anatomy/



半人尺寸蜡像《维纳斯解剖像》,据猜测可能是“瞭望台”人体解剖蜡像博物馆为研究雕像《美第奇的维纳斯》而作。信息由伦敦维尔康姆图书馆提供(“瞭望台”人体解剖蜡像博物馆,La Specola,位于意大利佛罗伦萨;《美第奇的维纳斯》,Medici Venus,公元前1世纪的一座希腊青铜雕像的复制品,同时也是乌菲兹美术馆里现存最古老的雕像。该雕像最早由罗马美第奇家族收藏)。


死亡无处不在。18世纪的欧洲,从屠宰动物到莫名的流行病,再到分娩时致命的并发症,毫不夸张地说,死亡就是无处不在。然而当时人体内多种器官衰退的原因还鲜为人知,大多数人只是固执己见,对于无法解释的现象就说是上帝的安排。


“要了解人体,得先了解上帝的旨意。”


于是上帝的角色越发重要了:天主教会的改革派领导者大力支持医学研究和教育,帮助教徒们进一步理解自己体内的秘密。这一运动最大的成果就是“维纳斯解剖像”(Anatomical Venus),这是一尊极其逼真的蜡像,就连她的每根头发和睫毛都清晰分明,面容十分安详,仿佛虽然胸脯被切开,内脏露出,也毫不在意。


艺术家和科学家与宗教界权威合作,精心塑造这些人体蜡像,以展示人体的内在运行机制。当时的一位解剖学插图画家曾写道,“为了吸引教徒,必须根据美学来制作蜡像。但是如何才能使这种死亡的形象看起来令人舒服呢?”为回答这个问题,他们制作了“维纳斯解剖像”。


上图这尊标志性的《美第奇的维纳斯》蜡像出自意大利佛罗伦萨“瞭望台”博物馆的克莱门特·米开朗基罗·苏西尼工作坊(约于1780-1782年间作;这位米开朗基罗擅长制作人体解剖蜡像,不是那位塑造了大卫的米开朗基罗)。信息由佛罗伦萨自然历史博物馆提供,图片版权:乔安娜·埃本斯坦。


这种解剖蜡像有时被称为《被砍的美人》或《解剖了的女神》,她们独创性地解决了解剖真实人体带来的问题——处理起来肮脏麻烦,会发臭腐烂。但对教会而言,传播这样隐私的解剖学知识,直白地讨论有性生殖,可以提醒教徒:人类复杂的身体结构恰恰体现了上帝无穷的智慧。医生更加了解微观上人体的内部解剖,而教会则给生命提供了一个更为宏观的框架解释。


这一跨界合作经常被人们遗忘,部分原因是我们常常认为科学和宗教,美和死亡,医学和巫术之间存在根本区别,而它却打破了我们这一贯的偏见。乔安娜·埃本斯坦(Joanna Ebenstein)在她引人入胜的新书《维纳斯解剖像:蜡,上帝,死神及狂喜之人》(The Anatomical Venus: Wax, God, Death & the Ecstatic)里正面讨论了这些问题。埃本斯坦是纽约布鲁克林区“病理解剖学博物馆”的创始人,研究催生这些独特解剖蜡像的文化环境,探求为何它们在现代人眼里如此离奇。近日笔者一行人和埃本斯坦谈论了这些解剖蜡像及其在历史上的关键作用。


上图为一尊真人大小的石膏解剖像,作于1900年左右,被蒙上眼睛以便存放,今藏于伦敦布莱斯宅(Blythe House)。信息由伦敦维尔康姆收藏馆提供。图片版权:乔安娜·埃本斯坦。


《收藏者周刊》:这尊维纳斯解剖像源自哪里?


埃本斯坦:第一尊维纳斯石膏像于18世纪晚期制成,是“物理及自然史博物馆”的核心展品,该博物馆是意大利佛罗伦萨首个真正的公共科学博物馆,由哈普斯堡皇室王子利奥波德二世于1775年创建(自从1789年增建了一座瞭望台后,现在该博物馆一般俗称为La Specola,意为“瞭望台”)。


利奥波德王子得到了其父给予的托斯卡纳领地,但在其父控制托斯卡纳之前,美第奇家族已统治该区几百年了。利奥波德认为当时的文化衰微、愚昧、迷信。当他接管托斯卡纳时,进步的中欧政府开始在这种文化中推广新的价值观。


维纳斯解剖像的原作,有时也称为《美第奇的维纳斯》,直到18世纪80年代才出现。除了这尊蜡像,还有同系列的其他蜡像,这些蜡像主要是为了吸引公众了解人体,并展现解剖学的原理。它们的目标群体不是医学院的学生,而是普通的男女老幼。任何穿着得体的人都可进入这个博物馆,这在当时着实罕见。


克莱门特·苏西尼的可解剖蜡像“美第奇的维纳斯”(1780–1782)以写实而著名。信息由佛罗伦萨自然历史博物馆提供,图片版权:乔安娜·埃本斯坦。


《收》:这些蜡像是怎么制成的?


埃:通常是一位艺术家和一位解剖学家或自然哲学家(研究自然及物理哲学的学者,可理解为现代科学出现前的科学家)搭档,从维萨里、阿比努斯(Albinus,18世纪德国著名解剖学家)等权威学者所作的可靠解剖图谱中选出一个人体姿势,然后从附近医院获取真正的人体器官作为模子,将蜡覆盖其上从而做出蜡制的器官。


制作较大的蜡像可能需要多达200个这样的人体部位。重点是,当时还没有冷藏或防腐技术,而且意大利气候温暖。上蜡工人艾莉诺·克鲁克(www.eleanorcrook.com),就收藏了好几件这样的蜡制器官,她认为这些器官实际上是手工打造的,不是用真的器官做模浇铸成型的,因为已死的器官外表会与活时不同,变得干瘪。瞭望台博物馆里蜡像的器官看上去栩栩如生,那是需要艺术加工的。


蜡像那种非写实的外形和脸部未必是以真人为基础。她们本来就应当是女性的理想化表现,一般都拥有真实的头发、睫毛、阴毛和玻璃假眼。另外,我见过的所有女性蜡像子宫里都有胎儿,即使她们外表看上去并不像孕妇。


这些有真人头发的蜡像由佛罗伦萨瞭望台博物馆的工作坊制造,时间大约在1781到1786年之间,之后被运往奥地利维也纳的约瑟夫博物馆(Josephinum Museum)。信息来自约瑟夫博物馆、《医学藏品及历史》(Collections and History of Medicine)、维也纳医科大学(Medical University of Vienna)。图片版权:乔安娜·埃本斯坦。


《收》:这些女性蜡像还有哪些与众不同的特点?


埃:柳德米拉·卓达诺瓦(Ludmilla Jordanova)在她的书《两性形象》里,就曾讨论过那个时代科学领域关于性别的观点,她认为当时男性身体被视为典范,用于展现肌肉系统及人体其他一般特征。男性蜡像通常是去皮的,和我们现在所称的的医学模型相近。


这是一个分娩石膏像模型,是18世纪中期乔瓦尼·巴蒂斯塔·山德里(Giovanni Battista Sandri)于博洛尼亚大学(University of Bologna)外科学院制作。信息由穆塞奥·迪·帕拉佐·波吉(Museo di Palazzo Poggi)提供。图片版权:乔安娜·埃本斯坦。


与此相反,女性塑像用于展现女性特有的方面,比如女性生殖系统——生养孩子的能力。那时的人们对我们如今习以为常的胚胎学知之甚少,因此对其怀有神秘感,非常着迷。当时人们还相信女性神经方面比男性更敏感,这意味着她们对事物的反应更强烈,更多地依靠直觉,因此人们也猜测女性的神经系统可能与男性的不同。


我关注女性塑像,是因为她们比男性塑像更奇特,而且她们的独特部分是因为她们的表面皮肤几乎总是完好无缺,这在当时也许被视为一种女性气质,同时也制造了美丽与怪异之间的一种张力。


另一尊解剖像,有时被称为《被砍的美人》,创作于瞭望台博物馆的苏西尼工作坊。信息由佛罗伦萨自然历史博物馆提供,图片版权:乔安娜·埃本斯坦。


《收》:为什么这尊蜡像被称为《维纳斯》?


埃:在维纳斯解剖像创作的时代,欧洲富人阶层中非常流行游学旅行或者是参观欧洲伟大的艺术品。在佛罗伦萨,游学旅行的组织原则之一就是参观该城市所有著名的维纳斯艺术品。那里有波提切尔的画作《维纳斯的诞生》,提香的《乌尔比诺的维纳斯》,以及《美第奇的维纳斯》。《美第奇的维纳斯》是个希腊大理石雕像,被公认有着完美的女性比例。该雕像最初是用彩色和金色叶子染成的,所以我认为这使她跟维纳斯蜡像之间的联系更加戏剧化。



《乌尔比诺的维纳斯》,提香,1538



《美第奇的维纳斯》


一位我认为很有影响力的学者,丽贝卡·麦斯巴格(Rebecca Messbarger)将《维纳斯解剖像》看作是利奥波德王子表达自己价值的方式。他不是为了游学旅行而托人完成了一个艺术品,而是创造了一件有用的物品,既美观又独特。有了维纳斯这个名字,又凭借美丽女人的美术传统,这尊像进一步摆脱了死亡的概念,也象征着不含情色意义的女性裸体。这真是一个了不起的招数,让人们在游学途中停下来看看维纳斯解剖像,我认为这招棒极了。


这尊最有标志性的维纳斯解剖蜡像,有《美第奇的维纳斯》之称,现在于意大利的瞭望台博物馆展出。信息由佛罗伦萨自然历史博物馆提供,图片版权:乔安娜·埃本斯坦。


《收》:维纳斯解剖像是否受到波吉宫里蜡像人物的影响?


埃:事实上,博洛尼亚的波吉宫博物馆(Museo di Palazzo Poggi, Università di Bologna)是佛罗伦萨蜡像工作坊的直接灵感来源。18世纪40年代,教宗本笃十四世扩建了波吉宫的科学研究所。他是位思想很进步的教皇——他和伏尔泰思想一致,对人类解剖学很感兴趣。他甚至鼓励平信徒(基督教中没有圣职的人)将自己的身体献给科学。我此前从未听过类似的事情;这不是基督教教派所理解的事实。阅读他的事迹后,我对宗教和医学的态度有了更大的改变。



教宗本笃十四世(1675-1758)


“只有了解身体我们才能治愈自己,这确实是所有这些问题的根本。”


另一件我要提的事情(也来自麦斯巴格的研究)是,在波吉宫博物馆建好之前,博洛尼亚已经因其“狂欢节解剖”活动而出名。在狂欢季期间,剖开的人体会在解剖剧场中展出,观众凭票入场,该解剖剧场是为这一目的专门建造的。用于解剖的人体通常是被判死刑的罪犯,人体解剖是种很流行的娱乐方式。观众们会身着戏装参加,现场会有酒水、长笛音乐和引人入胜的教育展览。



波吉宫博物馆中心位置,一张用于解剖的大桌子


麦斯巴格认为,波吉宫博物馆的展览是一年里充分利用这些解剖体的一种途径。总的来说,教皇委托人制作了一系列的解剖蜡像,这些蜡像里面都是真实的人体骨架。蜡像都在一个漂亮的房间里展出,你会先看到一侧的女性蜡像,夏娃,和另一侧的亚当蜡像。继续往里走,人体模型渐渐变成无装饰的或者说是去皮的。开始的时候只是些肌肉系统,接下来的模型里,一些肌肉被去除,然后是另一些,直到看到代表死亡天使、毫无装饰的骨骼。你现在依旧可以在波吉宫博物馆看到这些展览品,在馆内的中心位置,有一张用于解剖的大桌子。这一切宛如史诗。


上图为意大利博洛尼亚波吉宫博物馆里玻璃橱窗中的部分去皮蜡像。图片版权:乔安娜·埃本斯坦。


《收》:这些展览有什么目的?


埃:这些展览似乎横跨了死亡本质的宗教冥想和人类的介绍(如同圣经中通过亚当和夏娃所描述的那样),同时带有解剖教育的目的。如我们所知,科学的先驱,自然哲学,其思想就是要理解人体就要理解上帝的思想,因为我们都是按上帝的想象创造出来的。


我在病理解剖学博物馆做讲解员时,人们经常会问:“这到底是什么?是展览还是教育?”我会回答:“两者都有。”这些展览既是形而上学的又是科学的,既是娱乐又是教育。我认为想要完全理解这些蜡像是不可能的事,因为我们把这些蜡像的部位完全都分离开出来了。但我认为解剖人体在当时并不奇怪,反而还很流行。


如今,我们看待尸体及从中学习的方式比当时更加局限和保守。我认为死亡对我们来说变得神秘,因为这是我们看不见的东西。而当时,死亡并不神秘。预期寿命很短,许多孩子都在成年之前就死去了。人们屠宰自己的家禽家畜,马都死在街上。


所以在当时,对尸体感兴趣、从中学习并非是不得体的事。冈瑟·冯·海根斯(Gunther von Hagens)的“人体世界”真实人体原创展览(www.bodyworlds.com/en.html)如今仍很流行,这就说明该事实并未改变:人们对自己的身体很感兴趣,且希望了解自己的身体。


上图为藏于奥地利维也纳约瑟夫博物馆的两尊解剖维纳斯蜡像,这两尊蜡像是受约瑟夫二世的委托,从瞭望台博物馆的苏西尼工作坊经阿尔卑斯山脉运过来。信息由维也纳医科大学的约瑟夫医学收藏与历史博物馆提供,图片版权:乔安娜·埃本斯坦。


《收》:维纳斯之前的解剖蜡像有哪些?


埃:早在18世纪,阿伯拉罕·肖韦(Abraham Chovet)就展览过一个含有玻璃血管的解剖女蜡像,玻璃管中有白酒,看上去像是流动的血液。但是肖韦的人体模型受到批评,因为该人体模型像是活着被解剖的——她看上去非常痛苦。


第一个解剖蜡像是1700年左右由宗博(Zumbo)创作的,宗博在之前已经因其“死亡剧院”而著名。这些都是寓言式的透视画,含有许多垂死及腐烂的微小身体。这些场景画取名如“时间的胜利”(The Triumph of Time)、“瘟疫”(The Plague)或者“法国病”(The French Disease,这里指的是梅毒)。


立体寓言蜡像模型《时间的胜利》,宗博作于17世纪


纪尧姆·德努斯(Guillaume Desnoues)是一名医生兼解剖学教授,他让宗博帮自己用蜡复制开始腐烂的医学标本。该标本是在生产时双双死去的母亲和胎儿尸体,在解剖后保存在酒精中用于教学。医生和艺术家合作创造自然条件下能够长期保存的塑像,这就是解剖学模型的起源。


维纳斯解剖像在制作时还借鉴了解剖学图解。至少从15世纪开始,人们就已经可以通过立体书或者立体卡片自己动手模拟人体解剖,你可以打开胸膛观察肺部,还能掀起肺部看看下面到底有什么。




教会内,神学蜡像象征着死亡。因此教会曾流传着制作神学蜡像的传统,旨在提醒参观者“人固有一死”,促使他们反思生命的有限,从而在上帝的审判到来之前在尘世间更好地生活。“人固有一死”也是维纳斯解剖像传递的核心信息,尽管科学界一直不愿与此扯上关系,但却一直没能完全掩盖科学和神学蜡像之间的联系。 


一对象征着“人固有一死”的小型情侣蜡像,两个都是一半青春时尚,一半只剩白骨。作于19世纪早期。信息由伦敦维尔康姆图书馆提供。


《收》:蜡有什么象征性意义吗?


埃:在古罗马,每当有人去世,人们就会制作死者的蜡像,在葬礼上四处展示。而在古希腊,人们则会用彩色的蜡为死者绘制法尤姆木乃伊肖像(Fayum mummy portrait),这些肖像通常在死者生前就已绘制完毕,保存在死者家中,其死后拿出来放在棺材上。蜡在古希腊更广泛地用于制作木乃伊。



在古希腊,人们则会用彩色的蜡为死者绘制法尤姆木乃伊肖像


还有将解剖像用作还愿物的传统:在敬奉圣人的朝圣地,不管是去纪念圣人们还是向其祈愿(通常是为了身体健康),都要在圣坛前留下一个小的解剖蜡像用来还愿。去意大利和西班牙的教堂看看,你会发现很多圣人的蜡像,有的手里还举着人的骨头。这些蜡像看起来都和维纳斯解剖像有着很多相似之处。


就算仅仅将蜡视为一种材料,它似乎也带点儿魔力。蜡又轻又软,既能融化成液体,也能凝成固体,不管是用模具塑形还是手工雕刻都既方便又省力。蜡和真人皮肤的质感看起来十分相似,如果你亲眼见到这些维纳斯像,你一定能感受得到,毕竟杜莎夫人蜡像馆还靠栩栩如生的蜡像来圈钱呢。 


胳膊和腿形状的蜡还愿物,祈愿者受了什么伤一目了然。信息由伦敦维尔康姆图书馆提供。


《收》:在18世纪,死亡是否是一个大众关注的焦点?


埃:我认为只要当事人不是自己,死亡和身体一直都是个热点话题。18世纪和现在都是如此。如今,我们又赋予了这个话题一种亚文化的色彩,而且在某种程度上已将其妖魔化了。但是看看现在的恐怖片——我们简直爱死了。


“死亡是一件很复杂的事情。我对其他文化了解的越多,就越觉得美国人对死亡的看法很奇怪。”


我们好像已经没法再充满敬意地谈论死亡,但我认为人们对此的看法也在改变。促成这些改变的正是病理解剖学项目和凯特琳·道蒂(Caitlin Doughty,美国入殓师、作家,以宣扬接受死亡和改进西方葬礼习俗的Youtube网红)这种积极看待死亡的人。人必有一死,我们终将与死神会面。我认为不论是一味否认这一事实,对其视而不见,还是对死亡抱有这种千篇一律的反应都是非常病态的想法。


我去墨西哥和韩国体验过当地的亡灵节,只不过韩国的亡灵节叫感恩节。到达当地的墓地时,你会看到,尽管人们在悼念死去的人,但是他们都有说有笑的。这让我十分震惊,因为在美国,如果你在悼念死者时谈笑风生或在葬礼上发笑,大家都会用愤怒的注视谴责你。但是死亡又是如此复杂的一件事。所以我对其他文化了解的越多,就愈发深感美国文化的奇怪。 


分别以完整和部分解剖状态展示的一尊《维纳斯解剖像》,于1930年左右作于德国德累斯顿鲁道夫·波尔工作坊(Rudolph Pohl workshop)。信息由慕尼黑市博物馆木偶展示厅(Münchner Stadtmuseum, Sammlumg Puppentheater/Schaustellerei, Munich)提供。


《收》:历史上是否有过非学术的人体展览?


埃:18世纪和19世纪有过很多类型各异的人体展览会,其中还有些坚持办到了20世纪60年代。当时欧洲和美国都有一些票价低廉的简易博物馆,其中展出过解剖学模型、民族志、名人和凡人的蜡像、死亡面具和医学标本。


这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可能要属《维纳斯解剖像》,不过其他玻璃罩里的人体展品也十分抢眼,比如足以以假乱真的维纳斯和“睡美人”。伦敦杜莎夫人蜡像馆展出的睡美人蜡像就是1767年菲利普·库尔提乌斯制作的睡美人蜡像的翻模复制品。有时甚至还有活生生的女人扮成白雪公主或睡美人的样子躺进玻璃箱子里展出。看展的部分乐趣就来自猜测哪件展品是真人扮成的。 


栩栩如生的蜡像《睡美人》,菲利普·库尔提乌斯医生(Philippe Curtius)1767年作于巴黎。信息由伦敦杜莎夫人蜡像馆档案馆提供。图片版权:乔安娜·埃本斯坦。


欧洲和美国也有过十分受欢迎的解剖学博物馆,它们就像医学博物馆的非学术展馆,例如费城的马特博物馆(Mütter)。当时越来越多的城里人有了休闲时间,于是就想做点寓教于乐的事情。乐于求知也是他们力争成为中产阶级的的一种表现。


一个展示皮肤病的头部蜡像,与欧洲著名博物馆里陈列的同类蜡像相似。信息由墨西哥医学博物馆(Museo de la Medicina Mexicana)提供。图片版权:乔安娜·埃本斯坦。


通常来说,这些蜡像都会着重展示性传播疾病。因为在当时,梅毒还是不治之症,没有人知道究竟要如何应对,并且,也很少有人对此进行开诚布公的讨论。此外,也会有一些蜡像展示不同生产方面的问题,例如臀位分娩和剖腹产。


当时医学界对于紧身胸衣有一定探讨,所以也会有一些蜡像展示出这种胸衣对人的影响。穿紧身胸衣到底是否危害健康?在美国的病理解剖学博物馆就有一些蜡像,展示了它对人体内脏的影响,结果表明要坚决反对穿紧身胸衣。所以可见,这些蜡像在当时是具有进步意义的。它们并不是为了迎合大众的主流观念,而是以期宣传当时最新的科学研究成果。


到了19世纪末期,那些受欢迎的博物馆逐渐成了江湖医术的行销场地。如果你去参观这种博物馆,有个医生就会走过来问你:“你要来我的诊所坐坐吗?有哪里不舒服吗?”随后,他们会开一些有问题的药方,主要成分通常是水银。当时,医疗行业日渐专业化,为了避免庸医误人性命,医生不希望让外行介入自己的领域,医疗机构开始公开反对这些博物馆。不管出于何种原因,到了19世纪末期,大家都认为,这些展览既恐怖又色情,危害社会。

  

名为《梦魇》的场景雕塑,其中有一个昏厥女人和一只猴子的等身蜡像。作者埃米尔·爱德华·哈默(Emil Eduard Hammer)的灵感来自亨利·富塞利(Henry Fuseli,英国画家,作品有异国情调,独创性和色情味道)的同名画作。该雕塑曾展于哈默著名的慕尼黑展览馆。信息由慕尼黑德意志博物馆(Valentin-Karlstadt-Musäum, Munich)提供。


《收》:宗教如何影响《维纳斯解剖像》的内涵?


埃:“瞭望台”人体解剖模型博物馆面向所有人开放,无论男女老少,自开放之日起就一直广受欢迎。安娜·马尔克(Anna Maerker)在其《模型专家》(Model Experts)一书中,提到过当时遗留下来的访客在日记和登记簿上的反馈。他们并不认为这种解剖像怪异和恐怖,也不认为需要禁止女性观赏。 


大家都认为蜡像很精致,而且是学习解剖学的一个很好的途径。


我很想进深入了解这个维纳斯像,想知道她形成的原因,于是我去了意大利,进行了短暂的访问。我参观了庞贝古城的遗迹,也欣赏了街上的绘画和雕塑作品,最让我意外的是,几个世纪以来,意大利人一直都是塑造理想女性形象的大师。例如走进意大利的教堂,你会发现很多圣人的表情都透着相似的隐约的狂喜之情。如果人们认为这样的表情带有色情色彩的话,那么它们就不可能出现在教堂中。


《圣特雷萨的狂喜》(Ecstasy of St. Teresa)


与之类似的最著名的雕塑作品当属贝尔尼尼(Bernini)的《圣特雷萨的狂喜》(Ecstasy of St. Teresa),这件作品于17世纪50年代完成。它陈列于罗马的一间教堂里,那里还附有圣特雷萨的自传选段。我在读那些文字时就想:“难以置信,她竟然说到了自慰,这样的文字怎么能出现在教堂里?为什么他们还会把这些话翻译成英语?”我并不是天主教徒,所以对此非常震惊。但是我把这段话拍了下来,然后通过邮件发给了我的一个朋友,她是一个既聪明又虔诚的天主教徒。我在邮件里问到:“梅根,在这段话中,除了一种升华的性爱体验,你还能读出别的来吗?”她回答说:“当然能,这是肯定的。”她的回答着实让我大吃一惊。

  

这件维纳斯解剖像陈列在维也纳的约瑟夫博物馆,她的脸上呈现出一种恍惚的狂喜之情。信息由维也纳医科大学约瑟夫医学收藏与历史博物馆提供。图片版权:乔安娜·埃本斯坦


如今,我们大多数人都丧失了对神秘经验的信仰,所以,我们只是用很机械的眼光看待人的身体。同时,我们还趋向于妖魔化与神秘体验相关的所有事情,例如,性爱、毒品,甚至是像锐舞这样的仪式舞蹈。但是说实话,怎样才算一种狂喜的体验呢?在我看来,不管是神秘体验还是与性相关,在我们抛开自我意识和自我感觉,让自己与更宽广的世界融合时,我们便得到了深深的祝福。那一刻,我们与宇宙相通了。整个宗教的历史都是讲述这样的故事。想想酒神巴克斯(也叫狄俄尼索斯)或其他关于释放的意涵。这就好像自己重新回到了伊甸园。这样的体验中确有一些艰深玄奥的部分存在。 


我并非要通过我的书宣扬天主教,但是为了能更好的理解维纳斯解剖像,我需要先去了解孕育了她的天主教世界观。天主教的祭祀品与我们在医学博物馆里看到的展品有很多相似之处,它们都会执着于创作栩栩如生的人物雕像,或是将身体的各个部分作为遗迹保存下来。维纳斯解剖像向我们展示了文明之火是如何从宗教传递到科学领域,它还为我们提供了适合的方式来裁断人类与死亡、身体、医学和医疗之间的关系。维纳斯解剖像诠释的是这一切谜团的根源,只有解开了身体的奥秘,我们才能疗愈自己。

 

《小维纳斯像》是一件真人大小的可解剖蜡像,它戴着一串珍珠项链,由苏西尼工作坊于1782年为博洛尼亚大学波吉宫博物馆制作。信息由博洛尼亚大学波吉宫博物馆提供。图片版权:乔安娜·埃本斯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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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维坦”(微信号liweitan2014),神经基础研究、脑科学、哲学……乱七八糟的什么都有。反清新,反心灵鸡汤,反一般二逼文艺,反基础,反本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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