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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东枪 X《缺氧》:诺埃里的暖棕色梦境

2017-11-07 东东枪 腾讯WeGame

很多人满足于今生此世。幸好我们没有。


丨创作自述:“生存”是《缺氧》中复制人们的唯一任务,我却总忍不住设想,这些复制人们在竭力维持生存之外,还有着怎样的感受或期待。仍在周而复始劳碌着的他们,或是已经逃离了这种周而复始的他们,会憧憬着怎样的梦境?他们是否甘心囿于他们狭窄的现实?于是,我决定成为那个将“梦境托管”技术带到他们当中去的人,让他们试试运气。


丨东东枪:文字/创意工作者,个体创作者,各种爱好者,任职于奥美广告(北京)创意部。他为 WeGame 旗下的模拟经营游戏《缺氧》创作了小说《诺埃里的暖棕色梦境》。


丨《缺氧》:开发商Klei所制作的一款模拟游戏,代表了当今独立游戏设计的极高水准。这是一个太空殖民地模拟游戏,玩家需要管理你的居民,帮助他们挖掘、建立和维护一个地下的小行星基地。



梦境托管技术是如何传到这块殖民地来的没人能说清楚,有人说是林赛从传送门的那一端带来的,也有人说完全是这里的复制人自己的科研成果。


起初,诺埃里对这些都不大关心。他是最早来到这里的一批复制人之一,从最初的挖掘、建造、发电、研究,到一步步建成如今这个完备的、再不用为氧气发愁的生存空间,他都全程参与见证着,这种周而复始、一直持续至今的忙碌,他已十分习惯。诺埃里偶尔也会做梦,梦见藻类植物突然爆发式地生长起来,或是梦见传送门忽然出现了故障让几百个复制人同一瞬间出现,甚至是梦见回到他们刚刚来到这里时第一次挖掘出水源的欣喜,和开头的前几个周期忙碌到忘记修好茅厕的糗事。有时他会被那些梦境吓醒,但大多数时候,他会在醒来前就把它们忘掉。他不认为自己需要一个专门制造梦境的新鲜玩意儿。


其他复制人就不同了。梦境托管技术瞬间成了所有复制人讨论的热门话题,在轰鸣不停的挖掘声掩护下,他们悄悄地传递分享着每个人听说的那一点点讯息——“听说只要给他 480 千卡热量,就能换取 10 个周期的梦境!”“好像用矿石交换也行但是会更贵。”“每个梦境都是随机生成的吗?”“有谁试过了吗?”……


林赛本人更是不遗余力地兜售着由他提供的这种服务,他最常说的话是:“你知道吗?你买到的可不只是一场梦境,你买到的是自由。”这话很快就在流传途中被缩减成一句更响亮的口号,叫“梦境是唯一的自由”。没多长时间就已尽人皆知。


而同时,那些率先尝试了这一技术的复制人也开始欣喜地将他们获得的梦境分享给众人。哈比的梦是浅褐色的,他说他梦见自己在弥漫着松脂味的森林里与两头梅花鹿一起依偎着看了一晚上的篝火;施耐特的梦是墨绿色的,说他梦见自己去一个墨绿色宝石装饰成的大厅里听了一场持续整个梦境的音乐会;更厉害的是玛卡利——它梦见自己成了一条明黄色的大鱼,而又正游在一片浅蓝色的海洋里,海水中有庞大的明黄色鱼群和大片粉红色的珊瑚,他加入了鱼群,跟它们一同游啊游啊,直到醒来。


这些梦境在复制人的口中讲述流传着,虽然只能在劳作时暗暗交流,但传播的速度却快得惊人。而且,那些梦境每被讲述一次,就增添上一些细节。起初,它们只是某个人的梦境,很快,就成了所有人共有的梦境。


后来被传说最多的,是波特那场绛紫色的长梦。那是一场持续了几次睡眠,横跨数个周期的长梦,那些日子,每次黑夜结束,复制人醒来,大家就努力趁机凑到波特身边,低声询问:怎么样了?


波特的梦是从一封信开始的,那个世界满是一片绛紫色,但那封长信却被存在一个深绿色的信封里,信的开头是一句奇怪的话:“起初,神没有创造天地。”


那是一封由“毁灭员联合会”集体写成的长信。“毁灭员联合会”是一个由众多毁灭员联合而成的民间组织,波特就是那些毁灭员当中的一个。


那是不知多少周期后的未来,殖民地的规模已经极度扩张,氧气、食物、资源、医疗都再也不是问题。复制人们无须忙碌劳作,就可以享用一个现成的、永动的世界,生存下来已不再是需要费力争取的事情。复制人的主人们并不允许它们再去钻研掌握额外的科技,但又没有将复制人撤回的意思,于是,殖民地的复制人们过上了全无目的的生活。于是,他们发明出无数的娱乐方法并且反复游戏了无数次,他们创作出数不清的艺术又日复一日地反复欣赏——没错,他们的快乐时光确实持续了很长时间,甚至是太过漫长了。漫长到后来已经没有什么新的娱乐可以被发明,没有什么新的作品可以被创作——你想玩一个游戏,却想起自己已经玩过,你想写一首歌,却发现这首歌你早已唱过,你想写一首诗,却突然意识到同样的一首诗早已被写出来,印在了书上。无穷无尽的时间让无穷无尽的自由变成了无穷无尽的重复,所有应该发生的和可能发生的,都已发生过。这个空间里已经没有任何新鲜的事物与存在,传送门里不再出现任何新的伙伴或别的什么,他们自己也创造不出任何以往不存在的东西或感受。一些年老的复制人甚至怀念起刚刚来到这个殖民地时的时光,怀念那些不得不一次次从头再来的失败——至少,每次失败之后,他们另择新址开始挖掘建造时,一切都是重新开始的。


为了找回那些重新开始的惊喜,复制人中的一些想到了一个天才的主意——他们决定开启一个“毁灭制度”,由一部分“毁灭员”,定期毁灭复制人们创造出的一切成果以及与此有关的记忆。那些维持空间运转,提供氧气和生存条件的成果当然不在此列,被毁灭的是那些天才的娱乐方式和艺术作品,以及一切负责为复制人们提供美好享受的东西。


这个制度几乎在复制人们无一例外的欢呼下通过并开始执行——每隔 18000 个周期(这个数字是抽签决定的,尽管在这个制度下它实际上并不重要),毁灭员们会根据事先设置好的程序,在各处启动毁灭。画作被烧毁、书籍被粉碎、一切类似的作品都会消失,与此相关的记忆都会被抹除,甚至连他们自己的这部分记忆也都会被清除干净——他们知道自己是毁灭员,但并不会记得自己毁灭了什么东西,所有复制人都知道自己刚刚经历了又一次的毁灭,但毁灭前的事情,他们已经记不清了,甚至包括他们到底已经历了多少次毁灭。


“毁灭即新生”的口号无处不在,这让所有复制人都对这种毁灭的正义性坚信不疑。他们相信,在伟大的毁灭制度创立之前,先贤们在黑暗的地层中挖掘出一片天地来的勇敢与智慧已经被过于饱和充足的氧气所锈蚀,只有毁灭才能让快乐与美好被重复享用,才能让创造的欣喜被重复体验,让他们灵魂的光辉重复闪亮。


波特手中的那封长信记载了这一切。在这个梦境里,身为毁灭员之一的他和其他毁灭员一起做出了一个重要的决定:他们要集体起义,反抗已经被遵守了不知道多少年的毁灭制度。很快,下一次毁灭即将开始,他们会拒绝执行毁灭命令,让一切继续运转。新的口号会随着他们的行动被所有人记住——“毁灭即毁灭”。


这次发生在梦境中的起义行动随着波特的讲述被现实中仍在为氧气与生存劳碌着的复制人知晓,他们无一例外地支持着波特梦境里那些拒绝毁灭的毁灭员,身为创造者的他们无需解释就能理解毁灭制度的荒谬。波特提到的起义计划让他们热泪盈眶。而那些热泪盈眶的复制人里,也有诺埃里。


所有复制人都在关注着波特的这场大梦,尽管波特遗憾地告知他们自己在梦里被分配到的任务只是去把那封记载着一切过往以及起义缘由的长信,藏匿在一个绝对保险的地点,以确保这封信躲避接下来的每次毁灭、留存下来。这样的地点只有他们这些毁灭员才会知道,这样一封信也只有他们可以写下。毁灭员们觉得必须准备好这样一封信——他们查遍数据也没查到以往有人做过推翻毁灭制度的努力,这种前无古人的起义很可能失败,所有的毁灭员都可能牺牲,他们不得不做好准备。


接下来几个周期的梦境里,波特艰辛跋涉,一边躲避可能的追踪,一边暗暗找寻那个藏匿长信的地点。而那几个周期,梦境之外的复制人们也随着他每天的讲述和旁人的转述,同他一起经历了那些危险与考验。而这可能也是为什么,他们会因为这个梦境的结局而被巨大的失望笼罩——当梦境中的毁灭员波特终于找到那个可以用来藏匿长信的地点,他惊讶地发现,那里已经躺着一枚深绿色的信封,跟他手中的信封一模一样,只不过那信封脏破不堪,似乎已经放在那里几个世纪没人动过。他小心地打开那里边的信纸,看见信的开头写着一句奇怪的话:“起初,神没有创造天地。”


复制人波特的梦境终止于此。其他复制人也只能与他一起,在梦境的这一处戛然止步、怅然若失,包括诺埃里。


就是在听完波特的这一串梦境之后,诺埃里找到了林赛,说他想好了,要尝试一下他的梦境托管服务,他带来了 3000 千卡的热量,对林赛说,他想直接进入波特的梦境。但林赛却坚持只收 480 千卡,还笑着拍拍诺埃里的肩膀,说:看你自己的运气吧。


诺埃里的运气似乎一般,他并没有如愿进入波特的绛紫色梦境,他梦见自己变成了一个名叫“老余”的人,正坐在一辆出租车的副驾位置上,司机停车说到了,他便结账下了车,走进了家门,那是一栋普通的旧住宅楼,他家住在 8 层的 805,是套有着暖棕色墙壁的两室一厅。没进门他就闻见了屋里的菜香,进了屋,果然是老婆已经把饭做好,有他喜欢的烧茄子和孩子爱吃的鸡翅,刚把包放下,儿子就从屋子里冲出来,说爸爸总算回来了,是不是可以开饭了,他都饿坏了。冰箱里有冰啤酒,老余自己拿出来一瓶,老婆见他要喝酒,转身去给他拿杯子。启开瓶盖时,啤酒沫浓浓地溢出来,老余赶紧用嘴去吸……


梦境中的复制人诺埃里在那一刻突然陷入了无边的矛盾,仿佛久不曾出现过的缺氧体验又回来了。他不知道应该继续尝试进入波特的梦境,还是在这个暖棕色的梦里先将老余的这杯啤酒喝完。他完全糊涂了,又多少有点恐惧,想立刻转身从这套旧住宅楼里的两室一厅逃出去,又想一直活在这梦境之内,永远也别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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