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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西地上文物的危机:由一桩盗割案说起

2018-01-12 车义伟 典藏


上海博物馆现正举办“山西博物院藏古代壁画艺术展”, 遴选北朝和宋金元时期的12组(89 件)墓葬壁画作品,向公众展示山西壁画的巨大魅力。然而,提到山西壁画,绕不开其中占最大比例的佛寺、道观、宗祠等古建筑中的壁画遗存。据统计,山西现存古建多达2.8万处,其中寺观壁画的存量至少可达2.3 万平方米,占全国遗存的70% 以上。这些依存于古建筑的壁画,有其特定的功能且数量庞大,更适合原址保存,无法一一揭取,纳入博物馆的保护体系,除自然损坏外,还频频遭遇盗割,揭示出当地文保工作的困境。


地上瑰宝

古建壁画的内容与价值


“地下文物看陕西,地上文物看山西”,山西保存了从唐代至清代完整的建筑体系,其中的彩塑、壁画等也存量丰富。其现存壁画中,数量最多的是寺观壁画,这些壁画不仅蕴含着丰富的历史信息,也代表着中国古代寺观壁画高超的艺术水准。

 

山西寺观壁画内容丰富,既有儒释道,也有地方民俗,如耕作、狩渔、下棋、婚丧嫁娶等生活化的内容。壁画虽多出自民间工匠之手,然画艺精湛,与主流绘画传统之间实有艺术渊源,比如元代永乐宫三清殿壁画(图1)传承了吴道子画风,与晋南襄陵画派也有极大关系。可以说,寺观壁画对宗教、社会、绘画等诸方面的研究都具有不可估量的价值。

 

图1, 马君祥、马七等,《朝元图》,局部,元泰定二年(1325),永乐宫三清殿壁画


文保之困

由一桩盗割案说起


山西数量众多的古寺观零星散落于偏僻村镇,难以集中保护,壁画长期暴露于外,有些自然脱落或严重破损,还有些则遭到人为破坏甚至盗割,现状堪忧。


位于平遥县西良鹤村的龙天庙年久失修,在古建爱好者的呼吁下,于2015 年得以修缮,然而短短一年后,其庙内十幅壁画(图2)被盗,并由此牵出一个长期在山西省内流窜作案、盗割壁画的犯罪团伙,也揭示了当地文保工作的现状与困境。

 

图2, 龙天庙被盗壁画对比图。图片来源/ 澎湃新闻


伸向乡村古建的黑手

 

在龙天庙被盗案中,警方查获壁画400 余幅,涉及山西省内至少七县22 村镇的古寺观。缴获的壁画中,有八幅龙天庙壁画被鉴定为国家三级文物,同期被缴获的还有普照寺失窃的壁画(图3)。龙天庙和普照寺均为县级文保单位,其中普照寺多次被盗,早在2014 年以前,其殿内壁画就已失窃。2015 年底,普照寺东西配殿的“琴棋书画”四幅较大的文人画壁画也被盗走。

 

图3, 普照寺内一处被盗壁画,盗割者未能将壁画完整铲下。图片来源/ 澎湃新闻


据澎湃新闻报道,2015 至2016 年间,已知的山西乡村古建壁画被盗案件就有十余起,其中还波及市级文保单位,如位于长治市长子县的团城村唐王圣帝庙和崇瓦张村三嵕庙。文保单位的壁画尚且难以保全,很多未登记在册的古建筑无人看守,更难逃犯罪分子的黑手。

图4-1,晋中市榆次区东左付村圣安寺壁画被盗前。图片来源/ 网络

图4-2,圣安寺壁画被盗的善财童子部分。图片来源/ 网络


“人财两缺”的文保困境


山西有大量古建,然而只有经文物部门普查后登记在册的,才能被称为“文物”,并由文物部门负责管理。已经登记在册的文物,由各级政府将其逐批公布为文物保护单位,并按其重要性分为四级,即“国家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省级文物保护单位”“市级文物保护单位”“县级文物保护单位”。我国《文物保护法》规定,对于文保单位,各级政府应区别情况,分别设置专门机构或者专人负责管理。

 

龙天庙为县级文保单位,已派驻了文保员看守,但仍在夜间被盗。该县文物局安全监察股主任阴宝宝在接受澎湃新闻采访时称,文保员多为当地村民,平时有自己的工作和生活,无法专职看守,且龙天庙位于村外,夜间无人看管。盗窃案发生后次日,村主任闫银喜自掏腰包,安排了一位单身老汉住在庙中日夜把守,并提供他生活所需。

 

按照国家文物局出台的《文物保护单位执法巡查办法》规定之“属地管理、分级负责”原则,文保经费以政府投入为主。山西受经济发展制约,且文物众多,即使文保投入在逐年增加,也是“杯水车薪”。据了解,龙天庙仅修缮费用就达到650 万,且一座古建每三五十年即需修缮一次,经费投入将是周期性的。派驻文保员同样需要资金,阴宝宝介绍,平遥县文保员的工资为每人每年1000 元,由县财政支付,是晋中市最低。

 

人力短缺也是当地文保工作捉襟见肘的原因之一。澎湃新闻采访了时任山西省文物局文物管理处处长的张元成(现任山西博物院院长),他介绍说,山西现今登录的不可移动文物有50000 多处,而省内文物部门全部在册人员,包括机关及博物馆,只有4000 多人。阴宝宝也指出,平遥县文物局最年轻的工作人员现年35 岁,其他大多在45 岁以上,缺乏新编制,正面临“断代”。另外,农村青壮人口以及高学历人才流入城市,很多村民对文物的价值知之甚少,保护意识较为薄弱,很难担起保护古建古壁画的责任。

 

“山西博物院藏古代壁画艺术展”开幕当天的媒体见面会上,张元成院长也就壁画的保护困境做了简要介绍。除上述资金和人力上的困难之外,张院长还指出,壁画修复所需要的专业人才还很缺乏,即使培训也还需要时间。张院长说,山西已经进行过彩塑壁画修复的培训,希望培养出越来越多这一方面的人才,参与到壁画的保护中来。

 


文物保护的未来

认识并行动


由于资金、人力双重匮乏,山西壁画的保护需要借助社会力量,由政府保护向社会化保护过渡。当被问及这次展览想要达到的效果,张院长也指出,希望通过珍贵壁画的展示,让大众认识并保护这一民间瑰宝。幸运的是,现今已有不少人认识到壁画的珍贵性以及面临的危机,并以各种方式投入到文物保护事业中来。


守庙人雷思凤


雷思凤(图5)自2003 年起携全家驻守在平遥县清凉寺。清凉寺位于两村交界,主体建筑已经破败,庙宇外围只有两面残破的土墙,曾数次遭盗,一通北魏石碑、三尊胁侍菩萨像以及佛头等文物先后丢失。雷思凤到岗之后,日夜驻守,14 年间只出过一次远门,至今,清凉寺再也没有丢失过一件文物。

 

初时,他和妻儿所住的老窑洞破败不堪,窗子是纸糊的,墙上有裂缝,连土炕的砖都是松动的,条件艰苦。院子里养几条大狗,帮助看家。妻子是县文物局的临时工,孩子们则从小在庙里长大,一座古庙拴住了一家人。

 

图5,雷思凤


由于雷思凤一家日复一日的坚守,清凉寺现存最有价值的七尊明代彩塑(图6),至今保存完好。2016 年3 月,清凉寺终于迎来一次整体修缮,雷思凤所住的窑洞也被整修一新。但他心中始终还有遗憾:曾经失窃的文物,还没有找回来。


图6 ,清凉寺正殿的明代彩塑佛像

抢救性拍摄:为壁画留影


山西古建众多,严防死守每一处文物几乎不可能。一些古建爱好者,积极奔走,为壁画留影,一方面希望唤起公众的保护意识,另一方面也为一些已经“消失”的文物留下了宝贵影像。邓晓华自2005 年起,走访拍摄了500 余处古寺观,自发统计寺观壁画遗迹,希望能集结出书。致力于抢救古建的唐大华,也在各地拍摄壁画和文物的照片,一旦发现失窃,便将照片发布到网上,希望对盗窃者形成压力,阻断文物流入市场。

 

2013 年5 月19 日,在中央美术学院美术馆举办了一场“另眼识家珍——山西省百处古代壁画遗址掇英展暨武普敖先生山西古代壁画摄影展”。中国摄影家协会会员武普敖,在33 年间用相机记录下了山西古代壁画(图7)、彩塑和建筑遗迹。同样地,2017 年4 月25 日,“传承与保护——山西寺观壁画资料捐赠暨展览开幕式”在国家图书馆举行,古闻铭文化传承发展机构团队,用七年时间,走遍400 余所寺庙,带回来20 多万张影像资料。有些寺庙在拍摄后不久就倒塌,可以说是一种抢救性拍摄,影像也成了绝版。


图7, 山西太原晋祠关帝庙壁画,明。摄影/ 武普敖。图片来源/ 网络

 

然而,关于壁画影像的传播,存在另一种声音:照片流传出去,是否等于告诉不法分子这里有古寺?在尚无能力保全这些文物之前,最好让它们不为人知。但是如此精美的文物不见天日,又很可惜。对此,“古闻铭”负责人陈枢认为,留影和展示的意义在于,“陌生到欣赏就是传承的过程,欣赏到在乎就是保护的开始

 

 

以数字技术保护壁画遗产的可能性


山西壁画的抢救性拍摄给我们一种启发:若终究无法长久而完整地保全这些文物,那么其影像或者精确还原的复制品或许可以成为一种保存的方式。" 古闻铭”团队就采用了数字化手段,用照相机、扫描仪照相扫描,后期拼接成体量较大的壁画,最后喷绘到麻布上。

 

如今,运用数字动画技术对古代壁画进行数字化拍照及三维模拟再现都已成为可能。用计算机技术将壁画以图片、视频等形式分类储存在网络数据库中,实现永久保存,还可以在此基础上构建数字化博物馆。目前,中国美术馆的数字化虚拟展厅、敦煌莫高窟的虚拟参观系统,都是将数字技术用于文化遗产保护的实例。

 

2017 年6 月22 日,“飞向德国的山西高平开化寺”展览在德国凯泽斯劳滕市立博物馆举行。观众可以看到开化寺大雄宝殿的VR 全景,身临其境地观赏到寺内壁画的精美细节,感受山西古建的魅力。这是科技的福音,也为古文物与传统文化的传播提供了新的可能性和可以希冀的未来。

 

文∣车义伟 

图∣本刊资料室

本文原标题为《壁画之殇——山西古建壁画保护的现状与困境》


参考书目与延伸阅读

柴泽俊,《山西古建筑的壁画与彩塑艺术》,《太原日报》,2015 年4 月28 日

冯智军,《山西壁画,千年遗存何以延续》,《中国文化报》,2014 年11 月2 日

张总,《山西壁画漫议》,《山西档案》,2013 年1 月

董金宝编,《平遥佛教文化史辑》,太原:山西人民出版社,2012 年4 月

张洪,《山西壁画的抢救性拍摄》,《今日中国:中文版》,2017 年第6 期

李遇,《山西古建的辉煌就是他的辉煌 文博大家柴泽俊昨日仙逝》,《山西晚报》,2017 年1 月6 日

聂磊,《基于数字动画技术的山西壁画文化遗产保护策略研究》,《美术大观》,2015 年第10 期

《山西四百余古建壁画遭盗割,大量为“零安保”古庙》,澎湃新闻,2017 年3月21 日。http://www.thepaper.cn/newsDetail_forward_1643793

《山西五万处文物四千人看管,有的县文保费是“零”》,澎湃新闻,2017 年3月22 日。http://www.thepaper.cn/newsDetail_forward_1644578

《平遥守庙人:14 年以庙为家驻守国保文物,儿子在庙里长大》,澎湃新闻,

2017 年4 月6 日。http://www.thepaper.cn/newsDetail_forward_165567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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