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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武装 | 书以芜而误人——评《吴昌硕年谱长编》

张武装 中国图书评论 2024-02-05
《吴昌硕年谱长编》

朱关田著

浙江古籍出版社,2014年


专栏

冷眼

作者:张武装

【导读】朱关田编《吴昌硕年谱长编》,材料搜辑宏富,却存在字词、句读、逻辑、材料运用等疏误。又在作品鉴别上把关不严,尤其于拍场所见,几乎悉数扫入。上款人考证则急于求成,一遇相同甚至相似字号,便附会其人。本文将以上诸端粗为分类,略举数例,并试为匡正一二,以救其误人之弊。

【关键词】吴昌硕  年谱  匡谬


安吉芜园,是人称缶翁的海派大师吴昌硕先生早年生活之所。施浴升《芜园记》谓以“芜有丰义”而命名,又云:“田畴以芜而存,草木以芜而生,天地以芜而万物成,人以芜而永保令名。”这一篇记亦见于朱关田编《吴昌硕年谱长编》(以下简称《长编》)一书。[1]22-23明代思想家李贽《系中八绝》有一首《书能误人》,虽以“书奴”自嘲,据说也有怀疑书本是否可信的成分在内。粗阅《长编》一过,觉其材料搜辑宏富,却如乱石堆砌。诸如字词误释,句读乱点;语言粗糙,逻辑混乱;滥收作品,鉴别不严;牵强附会,误订上款:可谓虽丰却杂而陋。是以模仿一句“书以芜而误人”,作为本文题目。

《长编》之正文,一般由黑体字的谱文、宋体字的谱文所据出处、仿宋体的按语三部分组成,后两者常相混杂。大多年份之末,还会附录数则《简编》。或取自“主要参考书目”第一种,即安吉县政协文史委所编之《吴昌硕》,该书末有吴长邺撰《吴昌硕年谱(简编)》。

与《长编》同一作者、同时出版的,还有《吴昌硕纪年书法绘画篆刻录》(以下简称《纪年》)[2],两者同为“吴昌硕纪念馆吴昌硕研究丛书”之一。粗看以为一是年谱,一为图录,能配套使用。实则《纪年》均系作品释文,除篆刻与砚铭外,大多已见于《长编》谱文之下。但两书均无前言、后记,使人无从知晓编者意图。

直接承袭《长编》之误的,首推《吴昌硕全集》所附《吴昌硕艺术年表》。[3]该表不著撰人,虽对《长编》之误偶有匡正,但错谬更甚,更为凌乱。所谓追本溯源,本文只以随手所得《长编》之误粗为分类,各类之间难免参差互见。囿于篇幅,列表之外,所举之数以九为限;谱文阴历后括注的公历日期一般不录;谱文下所引出处大多较为详细,也不再注释。


01

用语与字词标点


(一)用语粗疏
《长编》之按语、谱文语多含混,又喜用半文不白、似通不通之语。


1.1886年,“二月初六作《墨梅图》。翌月贻杨岘,以乞题徐渭画帧。杨岘志之题”。以杨氏落款四月,就说是三月赠予,纯系推测,“志之题”更是莫名其妙。[1]60


2.1917年,缶翁夫人病殁,“郑孝胥来唁之丧”,“唁之丧”纯属自造之语。[1]465


3.1918年,四月廿七日,“郑孝胥回访,坐览诗稿殆半”。所引郑氏日记“殆半”作“半本”,一字之差,意思大不相同。[1]497


4.1919年“二月”条,“有杭州之行,重游泮水,有诗。返沪,于翌月朔(四月一日)偕吴迈访海藏楼呈请盖”,似意犹未尽,却不知所云。以二月论,其“翌月朔”应为三月初一。[1]522


5.1922年“重阳”条,“半淞园”误作“半游园”。按语末云:“缶翁登一览亭,参下谱,盖半游园一览亭,为别一游,非偕淞社同人西湖登高之也。”所引许溎祥诗题谓“梦坡示读九日登高之作”,白曾麟诗题则有“梦坡以重九登西湖南高峰诗赐读”之语,显然两氏皆未同去。则所谓“淞社同人西湖登高之也”,盖出于推测。“下谱”即下一则,亦有半淞园而不误。[1]645


6.1924年“岁寒”条,按语中提及吴涵为缶翁代作“五绝四纸”,说“旧诗重题,不韪儿代父撰,宜萌再削之意”。“不韪儿”三字真不成话。[1]719


7.1925年“花朝日”条有“作《学圃嬉春图》二首”之内容,其下谓“此图曹、黄各绘之,缶翁所题出之何人,俟考”。曹、黄为谁,却语焉不详。[1]723“花朝”两字,缶翁常写作“華朝”,《长编》有作“华朝”,也似不妥。[1]306,338,427,621


8.1926年,九月“廿五日,王个簃三十初度,请王震写照(《缶翁侍坐图》)”,当为《缶庐侍坐图》。虽仅一字之差,其意却截然相反。[1]778


9.1926年“本年”条第八则,“华商书局出版发行《吴王谭三家墨妙》,即与王震、谭少云三人合某”。“合某”云云,使人莫名其妙。[1]786


误释之中,以各种书体字形相近而误者最多。标点看似细枝末节,但如断句不妥,或易生歧义,或不知所云。


1.1899年“三月”条第二则,“为吴其桢篆书挹爽亭三字额并题”。所录跋云:“亭前苍翠郁郁,每一望眺,爽气爪眉宇。”[1]165“爪”字甚奇,于其出处检得拍品,缶翁所书实为“爽气扑眉宇”,“望眺”则为“登眺”。拍场释文虽“望眺”亦误,但“扑”字不误。这一误,却引出一番“妙解”:《吴昌硕全集·文献卷》主编解小青即谓“‘爪’字用得生猛而醒脑”。[4]


2.1905年“处暑”条,谱文“《答卢大四句》”及引文中“《答卢大弟四句》”皆误。应点作:“答卢大弟。四句‘发’字误作‘客’。”释文第四句径作“愁与发为雠”,且此诗为五律,作者应知晓《答卢大弟》才是诗题。本条末一首《示聋婢》后有“夺‘婢’字”,“夺”误释“奇”。[1]217以上款“韵生”作程家柽亦误,详见下文。


3.1907年“八月”条,所引沈石友诗题“《后梁乾化时僧彦修草书知解,梁都李丕绪刻石拓本,赠昌硕,侑二绝句》”,[1]235“都”系“郡”之误。宜点作“《后梁乾化时僧彦修草书,知解梁郡李丕绪刻石,拓本赠昌硕,侑二绝句》”。若“知解梁郡李丕绪刻石”为小字注,宜作“《后梁乾化时僧彦修草书知解梁郡李丕绪刻石拓本赠昌硕,侑二绝句》”。[5]


4.1907年“十二月”条第二则,《亭联记》释文“复走书东瓯郡斋,索中丞纪其始末”,漏三字作“复走书东瓯郡斋纪其始末”;“今年吾湖朱竹石方伯属俊卿篆而镌之舍。奉佛戒杀”,当作“今平湖朱竹石方伯属俊卿篆而镌之。舍人奉佛戒杀”;“方伯风雅乐善”,“雅”,缶翁写作“善”;“岂特鳞介之族蒙福而已哉”,漏释末一字“哉”。[1]237


5.1908年“秋杪”第二则,“题天一阁阮元翻刻北宋石鼓文拓本”,系临石鼓文册页后之跋。释文中,“石鼓文”应作“石鼓”,“数十年”应作“数十载”,“鸣鉴”应作“鸣鋚”,“八鼓仅存一段字”及“漫夸明拓存段字”之“段”均应作“微”。[1]245


6.1915年“孟冬”条,释文云“日昨薄游虞山,于市肆见皋文张先生。临天一阁本猎碣”,难道是张惠言一百多年后死而复生?实应点作“日昨薄游虞山,于市肆见皋文张先生临天一阁本猎碣”。[1]411


7.1920年,正月有“行书《九成宫手》签”一则,系《九成宫醴泉铭》题签,“手”字似衍。[1]554


8.1921年“除夕”条释文,“雨止雪快晴海色,天磨平舞我不要。月影若青莲并风,虚蹑兮云疾从”,应作“雨止雪快晴,海色天磨平。舞我不要月,影若青莲并。风虚蹑兮云疾从”。又,“亚夫已矣吾独活”,“吾”误释“事”;“患初平”,“”误释“痛”。[1]619-620


9.1923年,“秋杪,为兰泉篆书拓跋厘三字额并题”,“厘”应作“廛”。兰泉为藏书家陶湘,此处以拓跋代指北魏墓志,“拓跋廛”即以陶氏“收得原石六十馀品”而得名。[1]679以“廛”名书室者,其前有黄丕烈之“百宋一廛”。


(三)姓名字号

普通字词之外,《长编》所涉人物之姓名、字号、斋馆等,也是错谬百出。详见表1。


表1  姓名、字号、斋馆勘误表


潘锺瑞之“双凤双虎专砚斋”,“专”同“砖”,误录之“研”同“砚”,通常可作“双凤双虎砖砚斋”。


“万剑”一例中,又将万钊之号“万蘋波”当作另外一人。


鲍德馨字芗谷,见1926年“大暑日”条第二则。[1]771此处是为了硬往上款“芗生老兄法家”上凑而误。


“张子洞”一例,还将郑孝胥的“总理各国事务衙门章京”之“章京”误作“章条”,“卢汉铁路南段总办”误作“卢汉铁路南移总办”。如此粗疏,实属罕见。


谢庸一例,谓其“别署临百二古铜”,以谢氏有《梅石临百二古铜印谱》而误。


李超琼字紫璈,“李琼璈”一例系各取姓名字号一字而相混,又将“大令”误作“太令”。


谓吴淦“又号印人”,只知其误,不知如何改正。


祁寯藻第一例,系袭《简编》之误;第二例与第一例为同一事,却将丙午(1906)误系于戊午(1918)。


“磊逖”一例,谓张祖翼“字逖先,后改磊逖,号磊盦,又号磊龛”,只知其误,亦不知如何纠正。


裴景福第一例之“闇”,旧时常作“庵”用。第二例系书名,《壮陶阁帖》误作《壮大陶阁字帖》。


何维朴一例,谓其为“湖州道州人”。


缪荃孙日记中,人名常有误记,“赵皖孙”即其中一例。


“子颁”一例,系袭《淞滨吟社集》所载刘炳照诗之误。刘诗中之双行小注“仓石年七十有一”本不误,却引作“仓石年七十有二(一)”。


李详一例,谓其“号寓斋”,系从《中国近现代人物名号大辞典》而误。该书云,“号寓斋(有《寓斋杂诗》,载1915《国学杂志》)”[6]。《寓斋杂诗》即作于寓斋之杂诗,不知何由得出其“号寓斋”?又谓室名“学制斋生”,“生”字衍,其自称当作“学制斋主”。


“潘兰楣”一例系袭缪荃孙日记之误而不知,因谱文中以“潘兰楣”与“潘飞声”并列。又有“招饮”作“怡饮”之误。


“有吉铭”第一例,系从叶德辉诗而误,但其按语正作“有吉明”。第二例上款仅为“有吉先生”,谱文与按语不应再作“有吉铭”。


至于将吴让之错认作包世臣,则是不知缶翁之“吾家让翁”绝不会姓包。


“季渊史”一例,刻石者为孙伯渊、孙仲渊、孙季渊,后两人一漏一误。


“泊渊”一例中,所引诗题为“《答许伯渊(泊渊名源,德清人)》”。谱文云“王贤录近诗二十二首”,按语则谓“是手迹录诗廿一首”。细数所录诗题,确如按语所云。


“顾纯生”一例,引自《申报》所载《吴仓老昨日大殓》。赵叔孺后,漏录刘山农等十人。原误之陈其采改作“陈霭(蔼)士”,“诸闻歆”径改“诸闻韵”。而原正误并存之“大仓男爵”与“太仓男爵”,则一仍其旧。


从“天放翁”起为“主要参考书目”之误,该条与金蓉镜“彪湖遗老”出自书名,其他则为编著者。1906年“立冬前一日”条,谓“殿臣仁兄”为金氏,应另有其人。金氏之“军机章京”倒是不误,却将“郴州知府”误作“彬州知府”。[1]228范旭仑与牟晓朋系谭献《复堂日记》整理者,竟无一幸免。可叹的是,原书版权页牟氏作“牟小朋”,或即《长编》致误之因。


“荻”误作“获”,似因形近,地名“荻港”也有误作“获港”者。[1]33地名中尚有“金阊”误作“金闾”[1]14,31,盖亦形近之故。此两者,尚可猜得正确之名。若“奇觥庼”一例谓叶昌炽“后迁花挤巷”,一时之间是无法知道应作“花桥巷”的。



02

逻辑与阅读理解


《长编》所持逻辑及其对材料的理解,时或出人意料。


1.1887年,“九月十五日,为杨岘请任颐作《竹林显亭图》,并邮寄庸斋”。据任氏“乞苦铁道人邮寄”及杨氏“请以此示伯年并代道谢”,谓“盖出缶翁经手,杨岘颂任颐谢诗二绝句,亦出之缶翁呈达”,[1]73略无不妥。至1913年“八月”条第六则“题任颐为杨岘所绘《竹林显亭图》”,其阅读理解、逻辑思维与语言风格尽显无遗。“任伯年《杨岘竹林显亭图》,故宫博物院所藏,伯年作在丁亥九月望日,参其款‘乞苦铁道人邮寄’云,盖出缶翁所索。后有陆恢十月题记,其邮寄苏州,谦辞也,当携归之,初留陆廉夫处题记,十月后始呈藐翁。本年秋仲,缶翁有题祭之”,其后为缶翁诗及跋。[1]322-323“祭之”云云,似无不可。由“乞苦铁道人邮寄”得出“缶翁所索”,亦似无不可。而以“邮寄苏州”为“谦辞”,则颇难理解。任氏1887年作画,陆氏题记于乙卯即1915年,何来“留陆廉夫处题记”?“携归之”者又为谁氏?[7]


2.1890年“八月”条第二则,“作《诵自》句布袜秦权七言联,蒲华行书赠之”。让人一头雾水,需看引文方能明白:“布袜芒鞋木居士,秦权汉甓金错刀。仓硕道兄为诵自句,即以书之。庚寅八月。”原来联句为缶翁自撰,蒲氏书之。[1]96


3.1896年,“元宵,于役黄歇浦,见古爵,索直百金,后为沈秉成购去。五月,见拓片,跋之。同题人:杨岘、吴大澂”。沈秉成去岁已卒,此时如何能“购去”古爵?缶翁之跋开首即云“光绪己丑元宵”,是为1889年。而所谓“同题”,杨氏作于五月,吴大澂则未写时间。“索直百金”,在谱文中“直”宜作“值”。[1]137


4.1910年有“长夏节”条,长夏一般指阴历六月,“长夏节”则纯属臆造。源自第一则引文误点为“庚戌长夏节,临散鬲”,而第二则“庚戌长夏,节临散鬲”不误。[1]261所谓“节临”,是只临写部分铭文之意。


5.1912年“岁杪”条第二则,“为田口米舫篆书‘侯先生之室’五字墓碑铭”。缶翁款中“属为颜其居”五字赫然在目,怎就成了“墓碑铭”?[1]300


6.1916年“元宵”条第三则:“篆书题《散氏盘铭拓片放大本》耑首,并书李瑞清《叚读》。”其下引文两段,第二段为:“某盦《叚读》(略)。某闇先生《叚读》,属书,幸指讹。吴昌硕。”[1]424实则根本不存在所谓的“某盦《叚读》(略)”,而系节取缶翁考订《散氏盘》文字之跋。其前原有“丙辰元宵”四字,应点作:“丙辰元宵,某闇先生叚读属书,幸指讹。吴昌硕。”此处“某”同“梅”,“叚”同“假借”之“假”,“闇”亦作“庵”用。大意为从李氏处借观《散氏盘》拓片,并遵嘱写下这段跋。


7.1919年,“仲春,撰《二陆桥记》”,按语是曾为鲁迅著作设计封面的陶元庆之介绍。既名《二陆桥记》,又皆“苏之吴县人”,怎能以其中“璇卿”附会于绍兴人陶氏?[1]520


8.1919年“秋日”条第五则,“游沪上,接晤林廷勋,共鉴古玺。林氏赠上人石,为题《石庐玺印萃赏》耑并跋”。缶翁早已移居上海,所谓“游沪上”实指林氏。按语谓林氏“辑有《鈢印集林》”,缶翁题跋并载此书。有云:“己未秋,重游海上,知予有同耆焉,出其钤成者一册见示,并以田白寿山诸石饷予。”则不只“游沪”张冠李戴,“上人石”抑或为“田白寿山诸石”之误。[1]541


9.1921年“冬”第四则,“金天羽作《艺林九友歌》,叙吴中先贤,有称缶翁草书”[1]619。“先贤”云云,令人惊骇。“吴中”之说,亦以偏概全。该诗所咏者,毕节路金坡诗、(苏州)吴癯庵曲、(无锡)王莼农词、粤人苏曼殊画、天津李叔同篆刻、虞山萧蜕公(似为书法)、衡阳符铁年(似为书画)、江阴郑觐文琴瑟、(保定)马子贞剑,附以上海女弟子钱素君。以上十人,皆为金氏同时之人,何乃谓之“先贤”?或因诗中有“廉夫于今年物故”之注,以致误解。陆恢卒于去年九月十三[1]576,此或为金氏误记。


对于节令,除生造“长夏节”,对长至也偶有不一致者。长至可指夏至,也可指冬至。缶翁一般以之称冬至,《长编》亦然。[1]75,252,270,331,414,514但表1“天韵楼”所在一条则反之。1886年,“十二月十二日,徐维城卒于沪上,作诗哭奠之”条,谓“‘丙戌长至夕’即夏至,在六月廿二日前后,吴、徐纳交”,而六月廿二为大暑,夏至在五月廿日,冬至则在十一月廿七日。较之夏至,冬至与缶翁诗序中“旋于十二月十二日没沪上”更相合。[1]67



03

逻作品鉴别与把关


作品真赝之鉴别,向来较为敏感。本文不欲涉此,仅以个人之欣赏水平,略分甲乙而已。


1.1884年第一条,“正月十三日,与李梅生灯下唱和。己卯闰月上巳后三日,周作镕又和之”。所引缶翁一款,“光绪十年岁在甲申春王正月十有三日,灯下和梅生李居士原均于吴下寓楼”。[1]44据其出处,于拍场检得此作。右为“梅生育”款七律一首,中为缶翁隶书和诗,左为周作镕所和,款云:“己卯闰上巳后三日,和梅老原韵。秣瞿侍者周作镕题。”此作所疑有四:一是周氏和于己卯(1879),远早于缶翁之和,何谓“又和之”?二是梅生原作当先于周氏,又何来与缶翁甲申正月“灯下唱和”?三是李、周二人书迹甚为粗劣,疑系赝鼎。四是缶翁隶书,就算与前此所作隶书比,退步不可以道里计,像是刚入门之新手所为。


2.1897年,“八月下旬,与叶鸿业合作《梅菊双清图》”。缶翁款云“光绪丁酉五月”,叶氏款云“丁酉秋八月下浣,姚江寿生叶鸿业补菊”,则其补菊在后,所谓“与叶鸿业合作”云云,甚是牵强。[1]150于拍场检得另有两种:一种两人之款与此条所录相同而钤印均不同,另一种仅有缶翁一款。[8]


3.1903年,“本年,有为谭继谦篆书朱笔多驾写来六言联”。所引释文、落款为:“多驾鹿车游涂,写来鲤简识平。坤山先生属,集旧拓猎碣字。光绪癸卯,吴俊卿。”[1]204“涂”当作“汗”。缶翁之“多驾写来”篆书联偶有八言,大都为七言“多驾鹿车游汗漫,写来鲤简识平安”,所谓六言联根本读不通。款字则绝不类缶翁手笔。“旧拓”两字,《吴昌硕全集》误释为“金拓”。[9]或因照猫画虎,而将草书“舊”描成“金”字。缶翁此时石鼓文书风尚未臻成熟,而六言联之篆书风格,更像其他篆书“多驾写来”七言联成熟之作。


4.1905年“十月”条第三则,“为金清樵篆书《茅台秋望》诗扇面”[1]221。“茅台”为“芦台”之误。据其出处检得该作,感觉略显粗率,篆字线条不似缶翁,却像吴让之、赵之谦一路。


5.1906年“八月”条第二则,“为玉麟篆书处有行彼八言联”,出处为《海派代表书法家系列作品集·吴昌硕》。[1]227原亦拍场之物,后为上海书画出版社所藏,或因篆字太过粗疏,未收入该社出版之《吴昌硕全集》。


6.1913年,“本年,为华都篆书游鱼高花八言联”[1]333。据出处于拍场检得此联,真是粗陋不堪,见之令人作呕。


7.1915年,“惊蛰,为潘飞声行书《饮六三园》《饮秦录事家赠粟香得风字》《听东妓鼓琴》《长尾雨山东归赋此赠之》《离乱》五诗轴”。其第二则为:“又为潘飞声行书《长尾雨山东归赋此赠之》《离乱》《苏阁说剑图》《查氏铜鼓堂汉印残本》四诗轴。”[1]378两相对照,第一则作品之字甚劣,只能算是粗具外形而已。


8.1920年,“三月,为郑孝胥题《日本维新元勋遗芳册》扉页(二开)”[1]559。以“太夷仁兄”称郑氏,极不寻常,且款字肥软可憎。“维新元勋墨宝”六篆字则全取偏锋,其结字、运笔无一与缶翁合处。


9.1922年春,“题女弟子泰星《万山雄峻图》”。缶翁所题“大痴浅绛,石谷清光。兼而有之,气象低昂”,似通不通。[1]628款字更劣,显然全无控笔能力。

  

以上全为拍品,却照收不误。偶有严加把关之时,却是博物馆藏品。如1921年“十一月”条第五则,“为春蕃世讲绘《牡丹寿石》”,就在释文后标注“疑伪”两字,还不忘把“贵寿万年”误作“富贵万年”。[1]616实则此件远胜于上述几件,也看不出哪里有可疑之处。



04

上款人考订牵率


《长编》在缶翁作品上款人考订上,尤显牵率。但凡字号相同甚至相似者便附会其人,全然不顾是否远早于缶翁之时代,相当或稍后之人则不问落款之年存殁与否,又有以年岁尚幼、大有疑问者作上款人。


(一)条目下标有生卒年份而误定上款人

此类详见表2。虽系小错,却不该有,因平常人亦能一望而知其非。《长编》毕竟不是习题册,怎能让读者来做题,何况还是些“送分”的判断题。为明显起见,下文两表中,仅标注生年的,是其时尚未出生或年纪尚幼又或年龄不符;而标注卒年的,则已不在人世。



第一例“子勤”系印文,边款中无上款。


李伯元一例,以李宝嘉例而疑。程家柽前四例,则由后两例而疑之。

  

张兆祥一例系于十月,而张氏卒于本年正月二十九日。[10]

  

胡洤误作胡淦,已见表1。此处不只因其年幼,而且是上款系佑卿,或为西泠印社早期社员汪承启。


上款人之外标注生卒年份者,也有时间明显不合的。如表1之朱士林,见1923年“七月”条。所标生年之问号,可由其款中“时年六十又四”推知,而卒于1913年定误。[1]670


(二)条目下未标生卒年份而误定上款人

此类虽未于条目下注明生卒年份,但《长编》其他地方有载;或可以查得生卒年份、活动期间。详见表3。


王引孙第一例按语谓“父日昇,字云阶”,与末一例是父子相混。

  

施为第一例款云“丁酉七月二日”,为1897年,是误系年份。

  

严信厚第一例,虽严氏未卒,但“仁世兄”之称,必非其人。后两例,就算以《长编》所谓1907年卒[1]128,也是不可能了。


“子敬先生”一例,误认文定系“文彭曾孙”,应是五世玄孙。

  

所谓苏曼殊上款,缶翁均写作“子穀”;其第一例系冬日之事,而苏氏卒于本年5月2日。[11]其上款为谁,以及“华书女史”一例,均见下文。


“小溪仁兄”非项佩鱼,从其所客之主人江昉卒于1793年可知。[12]


“君实先生”一例,谓“五月几望,朱去世,有诗悼之,行书《悼朱诗》轴”,表中朱氏卒年据《四明书画家传》。[13]缶翁诗云“傥遇松禅论故旧”,“松禅”即表1误作“权禅”之翁同龢,君实为其甥俞锺颖,故有此语。而俞氏正卒于本年。[14]


(三)其他情形之上款人误定者

此中既有误释造成者,也有不谙旧时称谓而误者,又或两者兼而有之,但总体来说,还是因为不熟悉缶翁交游所致。

  

1.1885年,“花朝后五日,为曹元忠题杨岘《临〈曹全碑〉》(册页)”。杨氏书上款谓“圮怀世先生”,“圮怀”系“屺怀”之误。缶翁书费念慈之字,也有作“圮怀”者;此处其跋云“丙戌花朝后五日,君直先生属题”,是为1886年。屺怀而君直,只有费念慈。[1]52

  

2.1893年,“十一月,为李超琼绘《伴灯夜读图》并题,以报其赠诗”。上款为“船西老友先生”,即表1中马瑞熙,而李氏似无“船西”字号。[1]119

  

3.1902年“六月”条第四则:“为以明表行书《淮上对酒》《答鹭汀》《画梅》三诗扇面。”释文为:“《淮上对酒》《答鹭汀》《画梅》(诗文略)。以明表贤伉俪两正之。壬寅六月,吴俊卿。”[1]189“《淮上对酒》”当作“《淮上对菊》”。上款本为“以明表贤阮”,“以明”系表1中莫永贞之字[15],“表贤阮”则是表侄,而非有姓名“以明表”者。本年“五月”条有莫氏之介绍。[1]200

  

4.1914年,“元宵前三日,为田明德篆书师米斋三字额并题”。“师米斋”为常熟沈煦孙之斋号,缶翁跋云“他日重游虞山,当至此斋中”。而据按语,田氏为陕西人。[1]336田、沈二氏均有“成伯”之字,以此致误。1915年“五月”条下“为田明德绘《一苇渡江图》并题”当亦为沈氏。[1]394

  

5.1914年“四月”条第九则,“为丁葆元绘《竹梅图》并题”。其上款云“葆元仁兄”,断非丁氏。[1]345就算丁氏不曾保举缶翁安东令之任,缶翁也不会直呼其名。

  

6.1916年“二月”条,“为张熊篆书侣鹤草堂四字额”,已见表3。[1]427此“子祥先生”应是日本文求堂主人田中庆太郎。[16]

  

7.“子穀”上款,除表3所列,尚有1916年秋“为苏曼殊临《石鼓文》(四条屏)”一则[1]444,亦非苏氏无疑。其上款人可从表3其第二例得出:“为苏曼殊篆书读有用书斋五字额并题。”松江韩应陛有读有用书斋,其子韩德均,字子穀,曾受业于缶翁,应即此人。

  

8.1920年“人日”条第二则,“为费荣春女史书箫铭”,即表3“华书女史”一例。[1]553此铭录自《缶老人手迹》,费砚所作前言谓:“是册皆近年与老人论艺之余,书以见饷。”而上款“华书女史”应为李华书,系费砚之妻,李平书之妹。按语中“乌程籍”费荣春,系一男性,卒于1793年。[17]

  

9.1920年“夏”第五则,“为况周颐行书王诜、张克、朱希真、周邦彦四家《梅花词》(扇面)。负面,缪荃孙、庆宽《泛月图》”。“张克”系“张先”之误,已见表1。款作“庚申长夏”,循例应作六月。[1]569缪氏卒于上一年,焉能起于地下而作画?其“负面”确为《泛月图》,款云:“庚申五月望日,筱珊庆宽年七十有三。”“筱珊庆宽”实为同一人字与名连写,庆宽为辽宁铁岭人,曾供职清廷。



05

材料运用及其他


《长编》除于谱文下引用《简编》条目外,有些年份末也会附录部分。偶有原本不误而误录者,如表1“董重光”一例。对其错误,或直接改正,如1890年第四条“吴大徵”径改“吴大澂”[1]101;或做括注,如表1“冯小尹(应图)”,惜为误注;甚至加上按语,如1870年第一条“依仍在杭州求学,与同学陈桂舟交往频繁”,就有“陈桂舟即陈殿英”云云[1]15;但大多因袭而不纠正。谱中所引日记,则既有误解也有误释、误点,尤以缪荃孙、沙孟海两氏日记为多。对其他材料的运用也偶有疏误,一并列于本节。


(一)引《简编》条文

1.1881年后所附《简编》第一条,“题诗草暗壁”,系袭旧误。同表1“裴睫闇”,“暗”当作“闇”。[1]351891年第五条“立雪暗”则径作“立雪庵”。[1]106

  

2.1884年第三条“跋文氏四世书卷(同上)”,上一条括号内为“缶庐别存”,实际所同者系未录之“跋董其昌杂临各家书”的“据手稿”。[1]51

  

3.同年第五条亦袭旧误,将“《泰山二十九字》”作“《秦山二十九字》”[1]51。

  

4.1886年所录,全是1888年之内容。末一条云:“岁暮,口占八律一首(《缶庐诗》卷三)。”既谓“八律”,又只“一首”,且于《缶庐诗》卷三遍觅不得。此种毫无价值、不知所云者,引它作甚?[1]67-68

  

5.1906年第四条,袭旧误云:“读董北苑(其昌)画山松,题以跋语。”不知董北苑即董源而误作董其昌,真是无话可说。[1]230


6.1907年第一条与1903年第一条为相同之事,亦系袭旧误。[1]238,205

  

7.1912年第三条为:“属题,诗以应之(《缶庐集》卷二)。”不知所说为何,实则漏“日籍友人长尾甲以《长生未央砖》”等字。[1]302


8.1921年第十条,“日本大阪首次展出先生书画,轰动大阪艺坛,高岛屋据此刊作诗和日本友人田边秋谷(手稿)”。“作诗”起系另一条误入,漏录内容为“行《缶翁墨戏》问世”,恰好是换页处,也可知所录《简编》版本确为前文提及者。[1]620

  

9.1927年第十条,袭旧误把西泠印社观乐楼误作“欢乐楼”。[1]813


(二)引缪荃孙日记

1.1896年,“十一月廿六日,谒缪荃孙,偕之赴李超琼陪宴陆凤石,座中有费念慈、凌焯、李少梅”。其下引缪氏日记:“吴苍石来,李紫璈招饮陆凤石前辈,费屺怀、吴苍石、凌镜之、李少梅同席。”缪氏日记整理本“吴苍石来”后为句号[18],原稿则有空格[19]910,系所记一事与另一事之分隔。“偕之”云云,纯属推测。“招饮”后宜加逗号,“前辈”后则改顿号。[1]142

  

2.1907年,十二月“廿三日,谒缪荃孙”,系据日记中“吴仓石来”。漏录“诣匋帅谈,晤仓石”,则缪氏此日两见缶翁:一为缶翁造访,一为缪氏于端方处见之。次日缪氏正式回访,谱文失记。[1]238

  

3.1908年,“二月廿九日,缪荃孙来访,代陶子麟求刻‘求古居’一印”。所引缪氏日记颇为零碎,其完整内容为:“老陶寄《随庵丛书》封面来。录清流金石。函托吴仓石刻‘求古居’一印。”句号处原稿照例是空格。[19]2049老陶指刻工陶子麟,应无问题;而“录清流金石”及“函托”刻印,主语均为缪氏;至于是为自己,还是为他人求刻,实无确证。[1]240

  

4.1909年,“九月廿八日,又谒缪荃孙”。缪氏该日所记无此内容,次日有“吴昌硕来”之记。[1]251

  

5.1912年,所谓“十一月廿五日,消寒第二集”,不在本日,而在二十一日。缪氏本日记“作消寒第二集诗”,而二十一日未记,或以此致误。[1]295-296刘承幹二十一日记:“是日为消寒第二集,轮予司会,醉愚附焉。”缪氏未记之原因,乃“邀而未至”。[20]


6.1913年“消寒第九集,有诗”,所引缪氏日记“同人均集百镜作挂屏”,当作“同人均集,装百镜作挂屏”。本条谱文“同题人”中又有“吴俊卿”,与“有诗”重复。[1]307


7.1913年,“九月十八日(10月17日)展重阳,淞社第七集”[1]324。缪氏日记为“九月十九”,括注之公历不误。

  

8.1914年,“淞社第十九集,于果香园”,引缪氏日记“淞社集于果香园”,又谓“是集,盖在果香园”,“果香园”均为“菜香圃”之误。[1]363


9.1914年,“十一月十四日,赴缪艺风约醉沤斋消寒第二集,题汤熙画册”。所谓“首唱戴启文”,其诗题为“消寒第二集题艺风堂所藏汤贞愍夫妇子女合作画册”,则“汤熙”当是汤贻汾,画册亦非一人所作。刘炳照第三诗末注云:“册凡五叶,公画山水,夫人画蔬果,子绶名、禄名画花卉,女嘉名画美人。款署子固,不知何许人也。”各人所绘及上款,交代得清清楚楚。误以为“汤熙”,或与此诗中小注有关:“近世鉴藏家汤、戴并称,戴谓文节公熙也。”硬是将戴熙的名字按到了汤贻汾头上。[1]372


(三)引沙孟海日记

1.1872年第二条,“为徐恩绶刻名字斋室三印”。所引沙氏日记,“五十年前作也”,漏“前”字;“复盦”误作“复斋”;“观其少作”,误作“觏其少作”。[1]16


2.1924年,“十二月三日,因况周颐为沙孟海《印存》题词”。沙氏本日记:“况先生以余篆刻为不俗,曾语朱炎父,谓将持示缶老。昨日缶翁适来,因使题语册端。”则缶翁题词在十二月初二,“况周颐”后宜加“嘱”字。[1]715

  

3.1925年,“三月二十日,沙孟海侍师冯幵及况周颐、朱祖谋来访,谈及篆刻。赠诸人《缶庐诗》(四卷本),朱氏为之题春帖子”。沙氏本日所记无此内容。事见三十日:“夜侍师及况蕙风、朱彊邨两先生过访吴缶翁。”“翁又以其诗集分赠师及余各一部,集凡四卷,吴兴刘承幹所为刻也”,则仅赠予冯、沙师生二人。“朱彊翁为吴缶老题春帖子云:‘老子不为陈列品,聋丞敢忘太平声。’缶老病重听也。”时已三月,题春帖子未必在是日。[1]725


4.1925年,四月十日,“夜,沙孟海侍师冯幵及况周颐来访”,与沙氏所记亦有出入:“夜,侍师过吴缶翁,蕙风先生亦在。”则况氏已先在。[1]729

  

5.1925年,“七月一日,陈巨来、沙孟海来谒,因伤足不延”。据所引日记:“先生月初车行倾跌,受伤之后,臂部尚未痊愈,故未见客。”如曾伤足,或已痊愈。[1]741

  

6.1926年,七月“十七日,况周颐卒于沪上”,应以所引冯幵撰况氏墓志铭“七月十八日病殁于上海寓次”之说为是。沙氏记作“十七夕二时属纩”,已是十八日。又谓沙氏十八日“闻况蕙丈于十七夕病卒”,应为十九日。谱文又云,“廿四日出殡。翌月廿四日吊丧”,出殡后再吊丧,颇不寻常。[1]774

  

7.1926年,十月“廿四日,沙孟海侍师冯幵来”。沙氏本日无此记载,或与下月廿四日相混。[1]781


8.1926年,十月“三十日,遣王贤送手札赴修能书社,邀冯幵来谈”。引沙氏日记:“十时启之来,余即起。缶丈有长函与师,属为转递小谈。”[1]781既为长函,所写定非仅“邀冯幵来谈”一事。当于“转递”处点断,而以“小谈”下读,与其后相连,为“小谈,启之去,余往应家授课”。札中所书何事实不得而知,“邀冯幵来谈”云云或子虚乌有。

  

9.1927年,二月十七日条引日记有“东迈大恐”,“恐”为“惧”之误,沙氏手稿作“愳”。[1]791


(四)其他

1.1881年倒数第二条,“为郑文焯题顾沄《石芝西梦图》”,《石芝西梦图》当作《石芝诗梦图》。其下有关郑氏按语,末句谓“吴昌硕云其与谱主交至密”。此一“其”字,不知是指缶翁还是郑氏,谱主则更不知为谁,也不知此句从何处抄来。[1]35

  

2.1883年,“三月初八日,访叶昌炽于常熟客舍”,其下引叶氏日记:“吴俊卿来,持到醉丈书,聘金二十两,述郑庵尚书意延课其介弟。”[1]40乃潘祖荫延其为潘祖同师之事。而“吴俊卿”系“吴培卿”之误,尹洁《叶昌炽年谱》引此径作吴培卿[21],即吴大澂之兄吴大根。其后十一日、十四日及五月初一日,叶氏所记与此有关者,均作培卿,可知确系笔误。[22]其间又记紫阳书院、正谊书院课业之事,两院均在苏州,也可佐证。叶、吴之初识,或在1889年。该年“十一月十五日晚”条下又言及:“叶氏,缶翁初识于癸未季春常熟旅次,为其旧雨。”[1]89所引叶氏日记称缶翁作“吴仓石俊卿”可证为初识。表1将刘炳照误作叶昌炽,是因“语石”。刘氏号语石,而《语石》为叶氏撰作,非其字号。

  

3.二手资料有疑问时,不去核对出处,却以己意臆改。1888年,“三月几望(4月24日),应邀入玉兰吟社第二集”。所引出处为:“《润例》附录四《清末画苑纪事补白》一八八八年四月二十四日条下:‘三月几望,玉兰吟社第二集……’”[1]80《润例》即《近现代金石书画家润例》,其公历与此相同,阴历却是“三月既望”,对应公历应为4月26日。《润例》未注出自何处,于《长编》常引之《申报》检得,该年4月28日“吟社重兴”题下,有“月之既望为玉兰吟社第二集”云云。[23]可知《润例》所录阴历无误,公历有误;而《长编》则认定错误的公历,将阴历擅改为与之对应的“几望”。

  

4.1906年,“十二月二十日(1907年2月2日),本师俞樾卒于苏州”。其下引徐澂《俞曲园先生年谱》谓卒于二十三日,引《苦铁之诗》“光绪卅三年丙午十二月廿日曲园先生亡”,但仅考证俞氏卒年为光绪三十二年,说“《年谱》是,今从之”。又谓郑逸梅《艺林散叶》所持俞氏卒于二十三日之说,“盖从《年谱》误”。[1]229却舍年谱而信其他,岂非缘木求鱼!年谱之外,尚有墓志、行状等可证。缪荃孙所撰俞氏行状亦载:“先生以光绪丙午十二月二十三日卒于苏州寓庐。”[24]若还是只信所谓《苦铁之诗》,我其奈之何?

  

5.1913年“春日”条第二则,“在杭晤会冒广生,为之刻‘鹤翁长寿’一印”[1]312。所据为《冒鹤亭先生年谱》,印文乃其误记,应为“鹤公长寿”。[25]表1误作“周季贻”一例,谓冒广生历任“弄部、农工商部郎中,在陵工程处监修官”,“弄部”当作“刑部”,“在陵”当作“东陵”。[1]142粗疏如此,夫复何言!

  

6.1915年,正月“初八日,郑孝胥来访”,本条按语之末云:“偕汪洵、吕景端、恽毓龄、恽毓珂为主人。”与此毫无瓜葛,细看却是下一条“消寒第七集”谱文所遗漏者。[1]377

  

7.表1“郭兰详”“郭兰芝”之误,袭自所引《沈曾植集校注》。1922年“六月十一日”条,谓为沈氏“绘《海日楼重谐花烛图》者,缶庐外,又有汪洛年、郭似壎、郭兰详、郭兰芝诸家”[1]636。郭氏父子三人,二子之名皆误而不察。明年谱中有郭兰枝:“小寒节,为朱祖谋作《十二洞天梅花册页》十二开,王震绘朱彊邨像,郭兰枝题记,并十四开。”所谓郭氏“题记”,其款云:“缶庐老人为作梅花册十二叶,兰枝复泚笔补图俾志,东京梦华者有考焉。”[1]686-687则系自题其所绘之图,而非专为册页题记,“俾志”两字也应下读。

  

8.1926年,八月第二则:“二十三日,为袁克文作牙箑诗画二股交刘青代贻之。”所据为“《寒云日记·丙寅日记》”,而此日并无此事,系明年同日之事。所引有袁氏“八十又四之高年”“丁卯秋,吴昌硕丈为予书画象箑”之语,缶翁款中亦有“年八十有四”“丁卯秋”等语,无奈朱氏视若无睹。[1]775

  

9.1926年“本年”条第十一则,“又偕康天游等人为陈日初定启润例”,系照录《润例》。虽然读者不至于不知、更不至于认为编者不知康氏为谁,但总以康有为之名示人为好。[1]787本年“十月十四日”条引《润例》之“康更生”,谱文即作康有为。[1]781



06

余论


《长编》的粗疏,在其开篇就显露无遗。全书第一条下所引吴瑶华重印《缶庐集》跋,原文括注之“公元一八四四年,道光二十四年”,改为“道光二十四年,公元1844年”。又说“安吉吴氏始于北宋吴瑾,建炎元年(1127)为避寇自淮安迁居于孝丰鄣吴村”,北宋与建炎,未免自相矛盾。缶翁生母一条,将万氏卒年由1862年误作1861年。各人年龄,均以虚岁计,而独谓“大缶翁九岁”的继母杨氏“是年九岁”。而在“是年,书画家友朋年岁”中,沈秉成有二,一是二十五岁,一是二十三岁。何维朴亦有二,一为三岁,一为一岁。[1]1,2,4,6

  

书末的“主要参考书目”之误,除表1所列之外,尚有:《近现代金石书画家润例》一书,漏“家”字;收录《清道人遗集》的“近代中国史料丛刊”前,误加“清代诗文集汇编”;《完巢剩稿》误作《完巢胜稿》;钱国珍《峰青馆诗钞》等著作后,只列“清代诗文集汇编”七字;《翁同龢集》后,则仅列“国家清史编纂委员会·文献丛刊”;谦慎书道会误作廉慎书道会;《吴昌硕篆刻砚铭精粹》,“篆刻”误作“第刻”;《与古为徒——吴昌硕逝世八十周年书画篆刻特集》,“特”误作“物”;《艺术大师之路丛书·诸闻韵》后,“中国国家图书馆藏拓”应系衍文;倒数第二种,日本所出《缶庐诗籍》,疑为《缶庐诗集》之误。但也有广为搜罗的优点,如叶铭的《广印人传》及补遗,就将庚戌、辛亥两种版本分列于两页。[1]815-821

  

综观《长编》以上种种,不说它粗制滥造,但亦绝非精心之作。常说编校错误,实属难免。见得多了,大都也是一笑了之。但一册之中见得多了,着实恼人。表1中误作“范旭仓”的范旭仑,去年11月发表《文学研究所在跟钱锺书开玩笑》一文,辨出朱曦林《钱锺书先生书札辑考》中伪札多通及误释、讹夺之处,痛下重语:“连祖师的寻常尺牍也不解识,何目无珠、胸无墨乃尔!”[26]去年年末,更有久负盛名的中华书局“中国古典文学基本丛书”也难免质疑:“这个系列里,近十年内出版的、由今人注释的,基本都质量堪忧,或者注水严重,或者错漏多多。”对其中《梁佩兰集校注》一书,匡谬者甚至以“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书”为题深表不满。[27]虽都言辞激切,窃所不取,其心情却是可以理解的。

  

朱氏曾亲炙于缶翁弟子沙孟海先生,“潜心唐代书法史四十年,是这一领域最为重要的学者”。王家葵、薛龙春两氏在《朱曼倬先生的颜学研究》一文中,誉之为“颜真卿之学在新时期以来的集大成者”,称其于“史传诀微”而撰之《颜真卿年谱》“最能体现‘良史之才’”。不承想却把师祖的年谱长编,做得如此草草。人谓缶翁绘画有“粗服乱头”“粗枝大叶”之特色,然而,艺术创作可以追求粗服乱头,学术研究容不得半点粗枝大叶。衷心冀望“书法科班出身,又得老辈亲授,于书法研究最是当行”的朱老先生,不忘初心,坚持“他所秉承的学术传统”,真正“为年轻一辈学者做出极好的示范”。[28]


注释
[1]朱关田.吴昌硕年谱长编[M].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2014.
[2]朱关田.吴昌硕纪年书法绘画篆刻录[M].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2014.
[3]尚佐文,解小青.吴昌硕全集·文献卷三[M].上海:上海书画出版社,2018:207-256.
[4]解小青.吴昌硕诗文札稿论[A].尚佐文,解小青.吴昌硕全集·文献卷一[M].上海:上海书画出版社,2018:前言6.
[5]此诗题未核对原刻,点校本作“后梁乾化时僧彦修《草书》知解梁。郡李丕绪刻石,拓本赠昌硕,侑二绝句”,亦误。见沈石友.鸣坚白斋诗存[M].徐国华点校,王立民校订.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8:202.
[6]陈玉堂.中国近现代人物名号大辞典(全编增订本)[M].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2005:433.
[7]本例两则均未注明出处,此据《任伯年年谱》所附图,虽图小不甚清晰,但陆恢落款非丁亥则无疑。见丁羲元.任伯年年谱[M].天津:天津人民美术出版社,2018:189.
[8]上海朵云轩拍卖有限公司朵云四季十一期拍卖会中国书画(二)专场,0275号拍品,丁酉(1897)年作梅菊双清立轴,设色纸本[雅昌拍卖].https://auction.artron.net/paimai-art5085720275/,2016.04.21/2022.02.08. 浙江骏成拍卖有限公司2011年迎春大型艺术品拍卖会浑厚华滋:中国书画专场二,1094号拍品,1897年作梅菊双清立轴,设色纸本[雅昌拍卖].https://auction.artron.net/paimai-art72961094/,2011.01.10/2022.02.08.
[9]陈大中.吴昌硕全集·书法卷一[M].上海:上海书画出版社,2018:148.
[10]万新平.天津近代历史人物传略(一)[M].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16:329.
[11]柳无忌.苏曼殊传[M].王晶垚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2:151.
[12]上海辞书出版社文学鉴赏辞典编纂中心.元明清词鉴赏辞典(新一版)[M].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2017:929.
[13]洪可尧等.四明书画家传[M].宁波:宁波出版社,2005:66.
[14]李峰,汤钰林.苏州历代人物大辞典[M].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2016:662.
[15]操声国.吴昌硕画作“以明”上款考[J].东方博物,2018(2):91-93.
[16][日]松村茂树.长尾雨山之印学[A].西泠印社.第四届孤山证印西泠印社国际印学峰会论文集(上)[C].杭州:西泠印社出版社,2014:473.
[17]龚肇智.费之圻家族——围坛桥费氏(十七·5)[龚肇智的博客].http://blog.sina.com.cn/s/blog_9f3e22020102zaqf.html,2020.10.29/2022.02.08.
[18]缪荃孙.缪荃孙全集·日记(1)[M].张廷银,朱玉麒主编.南京:凤凰出版社,2014:443.
[19]缪荃孙.艺风老人日记[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86.
[20]刘承幹.求恕斋日记(第2册)[M].北京: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16:455.
[21]尹洁.叶昌炽年谱[D].保定:河北大学,2012:41.
[22]叶昌炽.缘督庐日记(第2册)[M].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2002:
846-857.
[23]申报影印本(32)[M].上海:上海书店,1983:672.
[24]缪荃孙.缪荃孙全集·诗文(1)[M].张廷银,朱玉麒主编.南京:凤凰出版社,2014:289.
[25]孔品屏.身历三朝官南北坛坫祭酒深印缘——冒鹤亭先生印事考[A].西泠印社.第四届孤山证印西泠印社国际印学峰会论文集(上)[C].杭州:西泠印社出版社,2014:485.
[26]范旭仑.文学研究所在跟钱锺书开玩笑[澎湃新闻·上海书评].https://www.thepaper.cn/newsDetail_forward_15440341,2021.11.19/2022.02.08.
[27]许容与.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书[“三十六陂”微信公众号].https://mp.weixin.qq.com/s/DBdVm-AW0
OWRxG5vO9bk5w,2021.12.29/2022.02.08.
[28]王家葵,薛龙春.朱曼倬先生的颜学研究[A].朱关田.思微室颜真卿研究[M].姚建杭编.杭州:西泠印社出版社,2021:前言.“史传诀微”系该文第一小节标题,“诀微”当作“抉微”。该文以“朱关田先生的颜学研究”为题发表于《中国书法》2020年第11期时,亦作“诀微”。

原刊于《中国图书评论》2022年11期。

本文系未编排稿,成稿请查阅本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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