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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鼐为什么要编撰《古文辞类篹》?

石鼎联 中华书局1912 2022-03-19

《儒林外史》第十八回中曾有一段卫体善、随岑庵、匡超人三人的对话,是这么写的:

吃过,那卫先生、随先生闲坐着,谈起文来。卫先生道:“近来的选事益发坏了!”随先生道:“正是。前科我两人该选一部,振作一番。”卫先生估着眼道:“前科没有文章!”匡超人忍不住,上前问道:“请教先生,前科墨卷,到处都有刻本的,怎的没有文章!”……卫先生道:“所以说没有文章者,是没有文章的法则。”匡超人道:“文章既是中了,就是有法则了。难道中式之外,又另有个法则。”卫先生道:“长兄,你原来不知。文章是代圣贤立言,有个一定的规矩,比不得那些杂览,可以随手乱做的,所以一篇文章,不但看出这本人的富贵福泽,并看出国运的盛衰。洪、永有洪、永的法则,成、弘有成、弘的法则,都是一脉流传,有个元灯。比如主考中出一榜人来,也有合法的,也有侥幸的,必定要经我们选家批了出来,这篇就是传文了。若是这一科无可入选,只叫做没有文章!”随先生道:“长兄,所以我们不怕不中,只是中了出来,这三篇文章要见得人不丑;不然,只算作侥幸,一生抱愧。”又问卫先生道:“近来那马静选的《三科程墨》,可曾看见?”卫先生道:“正是他把个选事坏了!他在嘉兴蘧坦庵太守家走动,终日讲的是些杂学。听见他杂览倒是好的,于文章的理法,他全然不知,一味乱闹,好墨卷也被他批坏了。所以我看见他的选本,叫弟子把他的批语涂掉了读。”


《儒林外史》(中国古典小说最经典)

这段对话,是卫体善同随岑庵二人就当时的时文选本作的一番批评。在这段话里头,后来专做选本且“每一回出,书店定要卖一万部”的匡超人是个前来请教的“学生”,尚摸不着选本的概念,经过卫体善、随岑庵二人的提点,方得知做“选”的“手段”,于是下文写到:

屈指六日之内,把三百多篇文章都批完了。……选本已成,书店里拿去看了,回来说道:“……我拿给人看,说又快又细。这是极好的了。……”


明清两代,科举事关士人生计出处。而为了帮助士人写好时文,当时出现了一大批类似于今天《高考满分作文》的书。这些书,便是《儒林外史》第十八回中所谓的“选事”、“选本”。不过,今天的主题,倒不是清代吴敬梓借卫、随两人之口讨论的时文选本,而是清代“桐城”派核心典籍之一的《古文辞类篹》。


桐城,今安徽省桐城市,历史上是文化荟萃之地。特别是明清以来,桐城出现了方氏、刘氏、姚氏、吴氏、马氏等“文化世家”,对明清文学的构成与发展,起到了不可忽视的作用。这些“文化世家”中,特别以姚氏名人——姚鼐最为重要。

姚鼐,字姬传。少年时从同邑刘大櫆学,亦问业于伯父姚范。乾隆十五年(1750)时,中式举人。二十八年(1763),中式进士,改翰林院庶吉士。自此之后,姚鼐在朝堂为官长达十二年。而后以病辞官,在江苏各地讲学,先后四十余年。其生平著作,最为后人推崇者,便是其任梅花书院主讲时编撰的《古文辞类篹》。

《古文辞类篹》


《古文辞类篹》一书,通计七十六卷,分序目一卷,选文七十五卷。同前文援引《儒林外史》所言的“选事”类似,该书也是一本包含姚鼐评点的选本。所不同的是,姚鼐所选为周秦两汉以及唐宋之古文,偶有晋宋(此指刘宋)之辞赋与明清归有光、方苞、刘大櫆所撰散文,这与《儒林外史》中所记的“前科”时文大相径庭。

在《古文辞类篹》书前序目中,姚鼐曾略为记叙是书成书经过:

鼐少闻古文法于伯父姜坞先生及同乡刘耕南先生,少究其义,未之深学矣。其后游宦……独以幼所闻者寘之胸臆而已。乾隆四十年,……刘先生(指刘大櫆)年八十,犹喜谈说,见则必论古文。后又二年,余来扬州,少年或从问古文法。……于是以所闻习者,编次论说,为《古文辞类篹》。


从此可见,姚鼐编次《古文辞类篹》之动力,一则是师学渊源(少闻古文法、见则必论古文),一则是生平所好(独以幼所闻寘之胸臆),一则是讲授需要(少年或从问古文法)。而随着方苞四处讲学,《古文辞类篹》也逐渐为人所知,特别是经其弟子门人之发扬,该书俨然成为了远超《古文析义》、《古文观止》等当时俗本的“秘籍”。

不过,相较于《儒林外史》中刊印迅速的时文选本,《古文辞类篹》的刊刻,却显得多少有点“寂寞”。《古文辞类篹》初成于乾隆四十四年(1779),此时距姚鼐辞官已达四年。推言之,《古文辞类篹》一书初稿,当是在这四年内编成。然此稿虽有名声在外,但在乾隆、嘉庆年间,却大抵为传抄之本。一直到道光元年(1811),才有《古文辞类篹》的第一个刻本。

而关于《古文辞类篹》刊刻,还有些波澜。这便是书名中的“篹”字。篹,见于《汉书·艺文志》。《汉书·艺文志》中言:

《易》曰:“河出图,雒出书,圣人则之。”故《书》之所起远矣,至孔子焉。


又言:

《论语》者,孔子应答弟子时人及弟子相与言而接闻于夫子之语也。当时弟子各有所记。夫子既卒,门人相与辑而论,故谓之《论语》。


 

《汉书》点校本

据唐代颜师古的注释,《汉书·艺文志》的“篹”同“撰”字。而今天所常用的“纂”字,《说文解字》中说:“纂,似组而赤。从糸,算聲。”组,绶带之意。可见“纂”字本义是一种红色的、类似于绶带的丝织物,今天以该字表撰集之义,是通假借之。故而今天用“纂”,其实是用其假借义。这对于当时尊古的士人来说,自然以“篹”字为上、为优、为确。何况姚鼐在编次古文时,注重按古文文体类次编卷,这与“篹”字所表述之意,正相符合。

《说文解字》(附音序、笔画检字)


但可惜的是,前述的第一个刻本虽为姚鼐弟子所刻,却误用《古文辞类纂》之名,遂使得原名“类篹”湮没不彰而误名“类纂”大行其道。这一问题,直到光绪二十七年(1901)李承渊求要堂重新刊刻本书时,才予以改正。

在开头引用《儒林外史》的那段文字中,卫体善、随岑庵评价时文,特别注重说“没有文章者,是没有文章的法则”,“洪、永有洪、永的法则,成、弘有成、弘的法则”,“文章的理法”。今天来看,这些话应该是就八股文的破、承、起、入等格式而发,多少有些迂阔。然而在写作中,文章的起转承合却不得不说是决定文章好坏的关键。前面也说,姚鼐编《古文辞类篹》,有一个动因是“少年或从问古文法”,因此作为姚鼐主讲各书院时的重要讲义——《古文辞类篹》自然会对“文章的法则”有所注意。

在《古文辞类篹》一书中,除开姚鼐分析文章结构、解释字词、考证制度的简要评注之外,还有大量的圈点痕迹。所谓“圈点”,即古时选家用朱笔或墨笔在文章中对相关句子加圈加点,用此来提示读者注意此处文句之妙之要。如韩愈《原道》一文,开篇说:

博爱之谓仁,行而宜之之谓义,由是而之焉之谓道,足乎己无待于外之谓德。仁与义为定名,道与德为虚位。


《韩愈文集汇校笺注》

此句是《原道》一文的开端,也是《原道》一文的纲领。如分析《原道》的文章结构,此是开门见山式文章的核心;如分析《原道》一文的论述形式,此是全文论点的根本。由于从文章结构和文章内容上,这一句话都处于中心位置,故而选家们会在此用圈点形式标明,提醒读者抓住要领。姚鼐在《古文辞类篹》中,常常使用空心圈○或实心圈●来点出文章中的要紧之句,这对于当时有应试需求的姚鼐弟子们来说,是非常有用的“范本”“教材”。

在《儒林外史》第二十回中,匡超人曾对牛布衣检点自己所撰的“选事”,除开与科举极为密切的《四书讲书》《五经讲书》之外,赫然列着《古文选本》一种。可见明清之际做古文选本之盛。然而,姚鼐的《古文辞类篹》一书,在千百种古文选本中脱颖而出,成为后来诸多名家(如吕思勉、钱锺书等)推举提名的“奇书”,究其原因,除了姚鼐“桐城”派文章学理论受人注意之外,与是书评选之严,圈点之妙,能够帮助读者了解古文、学习古文这一点,也是无法分开的。
 


古文选本的范例和高峰



《古文辞类篹》

[清]姚鼐 编  黄鸣 标点

繁体竖排

32开  精装

978-7-101-15413-9

228.00元


 

【签名钤印】《古文辞类篹》(标点者黄鸣先生签名钤印)


(统筹:陆藜;编辑:白昕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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