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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3《十月》·中篇小说(选读②)︱尹学芸:红翠传

尹学芸 十月杂志 2022-10-16



尹学芸,女,出生于1964年7月。天津市作家协会文学院签约作家。已发表各类文学作品300余万字,曾获首届梁斌文学奖,孙犁散文奖和人民文学颁发的全国文学作品大赛创作奖。

红翠传

尹学芸

4

 

那天下班已经晚了,是节前的最后一个工作日。往外走,我们一起去推自行车。宋大姐掉过车头时说,我家有箱八宝粥,小凤仙,送给你家宝宝吧。小凤仙看了我一眼,说一箱我们也吃不了,不如我和云丫一人一半吧。宋大姐说,也行,你俩都跟我走。我推说有事,走了跟她俩相反的方向,让宋大姐抻扯了半天。小凤仙喊,别忘了晚上听新年音乐会。宋大姐说,你不提醒云丫也忘不了,她浪漫着呢。


新年音乐会的事,只是个话题,其实我们都不是发烧友,孙处的女儿才是。在年终总结会上孙处说起女儿迷卡拉扬,每年追看维也纳新年音乐会,一下就风靡机关。


转天是一个雨雪天,严先生还在睡大觉,我去登山了。四野空茫,雪糜纷飞,我一个人走得很寥落。生活没有什么不如意,可也没有什么如意。就像办公室的这份工作一样,食之无味弃之可惜,鸡肋,都是鸡肋。我发现,我和严先生越来越说不到一起,我说东他准说西。比如,宋大姐的那箱八宝粥昨晚搅乱了我的心绪。我的意思是,宋大姐可以送小凤仙东西,但最好别当着我的面送。可严先生说,当着你的面又怎么啦?你的面子难道就值一箱八宝粥?从心里说,我清楚严先生说得有道理,可有道理不意味着能消解我的情绪,我也不认为宋大姐送八宝粥不对,可就是觉得她那样当着我的面做事是给我难堪。虽说她后面一直在补救,可这种补救有意义吗?


当然还有别的。宋大姐原先一直跟我在一个阵营啊。


她那么抠搜的人,这件事的动静委实有些大。我甚至觉得她那么做是故意的。


我选择了一条羊肠小路上山。雪路很滑,我一脚一脚用力蹬,希望能蹬掉生活苍白的底色,让心情澄澈起来。若是寻常天气,登山的人会很多。可今天因为天气差和过节的缘故,整座山似乎只有我一个人,只有我一个人的喘息声。偶尔有只飞鸟抖落雪,那地方的雪就比别处密度大。这样空廓的地方,我就想大喊一嗓子,把满腔的积郁化成雪糜抖搂干净,可声音似乎都被冻裂了,根本传不远。


前边是一个拐弯。拐弯的地方正好长着一棵松树,像是被一堆乱石挤出了局。我刚走到那里,尹凤仙就从树后跳了出来,两只手往我的脸上捂,冰得人心惊肉跳。她大声嚷嚷说,早就看见你了,早就看见你了!宋大姐在她身后说,你刚才那一嗓子可是瘆人,像狼嗥似的。我脸一红,本能地想否认,却无言以对。尹凤仙上来就挎我的胳膊,说我陪你往上走,宋大姐,你一个人下山吧。宋大姐不乐意了,说你刚从山上下来,再走还有什么意思啊。尹凤仙说,山上没人,云丫一个人上去我不放心。说完,拽着我就往前边走。险些惹出我的眼泪。从心里说,我不愿意让她陪,一个人登山我不害怕,我想一个人静静地走走。可她这样做,还是让我生出了感动。天地万物,能让人感动的瞬间不多,所以弥足珍贵。


莫名地,我喜欢红翠待在办公室。对,我喜欢叫她红翠,越在宋大姐面前我越喜欢这样叫。我叫的时候,宋大姐总是不自在,经常借故端着杯子出去,或站在窗前往外看风景。宋大姐则爱打听毕总的事。起初,我没想起毕总是谁,后来老侯也这样叫,隔壁的老刘也这样叫。我脑子才“轰”地开了二寸窍,毕总原来是毕果。有一天,红翠说毕果请全机关的人去泰丰楼,那里的海鲜闻名埙城。我以为我脑子进水了,在厕所正好遇见行政科的大美妞,她姓单。小单说,他们行政科的人中午都没怎么吃饭,就等着晚上吃海鲜呢。听说还发纪念品,一人一口“锅”。那得多少钱啊!我几乎要呻吟了。可小单说,统共六桌海鲜,对我们叫钱,对生意人不叫钱。听着隔壁哗哗的冲水声,我还是有些郁闷。昨晚儿子跟我要小霸王学习机,我还得协调资金呢。自从住进了新小区,房贷总像个大包袱,压得人难受。是欠银行那么多的钱睡觉都不踏实,恨不得连饭也省了,我已经连续几个早晨擀面条了。我不想起来,我想多蹲一会儿。我觉得同样是过日子,我好像被日子落下了。小单站在我面前系裤子,刚进机关时的大美妞,自从生了对双胞胎儿子,也有些顾前不顾后了,裆那里开线了都不知道。小单看了看门口,把门掩上了。回来说,云丫姐甭替小凤仙省着,她本事着呢。当初毕果倒卖超市大宗产品的事你忘了?孙处亲自出马去找商场的经理,他们把案子撤了,我们单位出了几万块钱,把事儿了结了。


“你听谁说的?”我不是一般的吃惊。


“嘿,这事哪儿瞒得了人啊,地球人都知道。”


“我难道不是地球人?”我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小单哈哈笑了一通,说云丫姐就是太老实了,你和小凤仙是发小,可你们真是太不一样了……就像晚上的六桌海鲜,你以为小凤仙会自己花钱?不过是羊毛出在羊身上,包括发的那口“锅”转几圈准是单位出血,不信你走着瞧。


我说,单位能出?怎么出?


小单说,都什么年代了,你怎么像外星人啊!这手续也太好出了,就说上级来了检查团,吃住都在泰丰楼,临走还拿了纪念品。总共花了多少钱,签字、入账、盖章,就齐活了。再不,就说单位发福利了,反正有的是办法。


小单走了。留下我一个人蹲得腿脚酸麻,再不起来就要晕倒了。都是在这幢楼里上班,我怎么像个傻子。


年底,机关选了俩劳模,孙处和小凤仙得票最多。他们的奖金没有拿回家,买了很多好吃的堆在办公桌上,开口栗子油乎乎的,把桌子烫出了黑印子。大家都喜气洋洋的,宋大姐又有点眼神复杂,眼风不时飘向我,我没接。我记得她当年说的话,让我防着尹凤仙。我觉得,以前听宋大姐说闲话有些像沆瀣一气,我不能再这样没心没肺了。

 


那口“锅”我家放在空调的外机上,一直没用上。眼下电视有三十几个台,据说用上那口“锅”能看到七十几个。关键是,能看到境外的。严先生想换上的时候,我不乐意。我说,再多的台你不也看一个?再说,儿子写作业的时候不能看。他偷偷把门留缝儿,听声音。他写完作业看动画片,三十几个台都显得太多了。过了一阵儿,听说安上“锅”能看凤凰台,我自己转了弯子。把“锅”安上了,电视却一片雪花,我问小单是怎么回事,小单抿嘴不停地笑,说,能看的时候你们不安,现在安上一个台也看不见了。


人若倒霉喝口凉水也塞牙。我有些遗憾,说那锅子白在我家待那么久,我一眼都没看见节目。


小单说,小凤仙家才倒霉呢。他们按城市户口的数量订了好多产品,现在都成了废品,堆得到处都是。


我问她是咋知道的。小单说,她婆婆跟小凤仙住一个小区,她家住一楼,院子里堆满了锅子,像是要上演星球大战一样。


难怪小凤仙最近有些焦灼,经常坐在办公桌前发呆。


机关党办有个主任名额,在我和尹凤仙之间择一人。因为很明显,党办和机关办公室的业务有交叉,人员也应该有交叉才对。我是在学校入的党,已经是十多年的老党员了。尹凤仙是在机关入的党,满打满算还不到五年。这件事敏感,宋大姐那么爱说闲话也没跟我叨咕过。但老侯跟我暗示了下。老侯望着天花板说,云丫最近说不定得请客。增加了我心中的筹码。机关就像一部机器,这边进原料,那边出产品,都是按部就班,有个排序问题。像宋大姐那样的纯属意外,她根本没机会。资历也算硬件,况且论工作态度,论能力,我自信不比任何人差。年底的大报告是出自我的手,孙处长在年终总结表彰会上说,跟其他十五个区县比,我们的报告水准能排进前三。


喝庆功酒的时候孙处特意敬了我一杯,说云丫为单位立功了。


那几天我总是处于亢奋状态。下班的路上哼歌,回家洗碗的水流声都像是音乐,走路踩着节拍。儿子上五年级了,是一个善于观察的孩子,他说妈妈一准有高兴的事,是不是涨工资了。严先生说,你妈视金钱如粪土,一定有比涨工资更重要的事。我努力憋住笑意,给他俩削萝卜。那种大青萝卜是新品种,比苹果都脆都甜。电视里正在播放电视连续剧《水浒传》,家里到处都是“该出手时就出手,风风火火闯九州”的旋律。儿子写完作业就凑到了电视机前。我说,一个大膏药一个小膏药。儿子回过头来说,爸爸是大膏药,妈妈是小膏药。


老侯去北京出差,临走把钥匙给了我,让我给他宿舍的花儿浇水。一份文件就在桌子上摆着,却是一份作废了的,被整个撕去了一大块。上面套红的一号字,是党办主任人员推荐名单,空格里就剩下了半个名字:尹凤。我被雷得外焦里嫩,好半天,拿起纸来端详,意识到是故意撕成这样的,因为上面的标题只缺了半个字。我一屁股坐下了。这是老侯在点化我,一定是老侯在点化我,这之前他经常出差,却从没让我浇过花儿。我给老侯打电话,他刚换了一部TCL手机,墨绿色,像小砖头一样厚。手机通了,却被掐断了。他不愿意跟我说话。是啊,还有什么好说的。他不会因为我的事去找孙处,他正好借出差躲了出去。他能做到这样已经不错了。我没有动作就对不起他,也对不起我自己。这不是职务的事,这是脸面的事。或者,这是局党组对你的工作认不认同,你有没有相应水准和能力的事。孙处大会小会表扬我原来是在玩花活儿,耍人也不能这样。我越想越生气,想给严先生打电话商量一下,可商量能有什么结果呢,我几乎能想出来他会说什么,不外乎不缺这一官半职之类。心态要放平,态度要端正,等等。想来想去,我只能自己去找孙处,我不能这样任由人欺负。


我从没因为自己的事情找过领导,这次只能厚颜无耻一回。我就厚颜无耻了,你能把我怎么样?不住地给自己打气,我推开了办公室的门,孙处正仰在椅子上看报纸。我没说话,眼泪先掉了下来。都是比猴还精的人,我不用多费唇舌,直截了当问为什么。我说我比尹凤仙来机关早,入党早,担负的任务重,为什么提职的是她而不是我。孙处冷冷地看了我一眼,问是听谁说的。我说这个你别管,你就说是不是这么回事吧。孙处和缓了一下态度,说这不是他个人的意见,是局党组的决定。我说不管是谁的决定,我都保留上诉的权利。处上面有局,局上面还有市,我就不信没处说理去。这个时候我真豁出去了,我甚至在给上诉打腹稿。一二三四五我有的是话说。过河拆桥,卸磨杀驴,过去只当是传说,原来生活中都应验了。我来机关这么多年,错过机会我就成了宋大姐,做一辈子老办事员,被小丫头小小子管得鼻青脸肿,我不甘心。孙处“啪”的一拍桌子,说还反了你了!云丫,你这是目无组织!人都是长大的,不是吓大的。我说我不反,我就想知道我怎么不够格,我需要有个说法。孙处歪着脖子喘了会儿气,再次问我是听谁说的,是不是老侯?我没说话。孙处说,老侯跟我玩阴的,看回来我怎么收拾他。


孙处跟我摆了半天尹凤仙的优点,为人热情,善于外交,诸如此类。起初我站着,后来我自己找了把椅子坐下了。我说尹凤仙什么样我不管,我就想知道我哪儿不够格。孙处又说了尹凤仙眼下的难处,毕果生意失败了,他们把房子都抵押了。毕果在埙城无亲无友,单位若不帮她,就没人能帮她了。说不过孙处我就呜呜地哭,只要他不答应,我准备哭个地老天荒,不达目的决不罢休。孙处被我哭得心烦意乱,他用指甲嗒嗒嗒地敲桌子,声音非常刺耳。他说你跟尹凤仙是发小,怎么还跟她抢帽子?我说,孙处你说反了,是她跟我抢好不好。是你们都帮着她跟我抢。有活儿的时候为什么没人抢?孙处说,以后又不是没机会,以后有的是机会。我说,有机会为什么不给她留着?把孙处气得恶狠狠地说平时没看出你是一根筋,把职务看得那么重,工作难道就是为了升官发财?


我承认我就是个官迷,该给我的必须给我。


孙处说,啥是该给你的?


我说,问问民意也成,我反对暗箱操作。


孙处说,我真是错看你了,原来我以为你是个淡泊的人,品德高尚。


我觉得,已经没有坐下去的必要了。我站起身来说,鬼才品德高尚!

 


不知是不是我的感觉出现了偏差,我觉得机关里的人都躲着我走,而我,躲着尹凤仙走。我是觉得对不起尹凤仙。连严先生都责怪我,他说我不该做这么掉身价的事,气得我大吼了一声,我哪有什么身价!你不给我争取,还不兴我为自己争取吗?尹凤仙是个了不起的人,她见了我,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她给了我一张购物卡,说是给姑爷的生日礼物。我愣了下,不知她嘴里的姑爷指的是谁,尹凤仙说,你儿子严虎啊。


我才想起过去开的玩笑,她努力生了个丫头。

我整日提心吊胆,怕老侯回来孙处向他发难,也怕老侯怪罪我。老侯是党组成员,孙处用脚后跟都能猜得出是老侯为我通风报信。没想到的是,老侯回来直接被送到医院隔离了。原来非典来了,从北京回来的人都要先隔离一段时间。紧接着,单位宣布放假,大家轮流值班,什么时候上班听通知。


我和小单分在一个组值班。小单告诉我,我一哭一闹改变了局党组的决定,否则,任命通知早出台了。“硬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孙处说你一根筋,他怕你跳楼。”我问她听谁说的,她说机关里的人都当私密传,科长老刘告诉了她。


我心说,要是跳楼……就免了吧。

 


5


孙处调走时,有人在院子里扔了几个二踢脚,炸响的声音特别刺耳,把玻璃震得呼扇呼扇的。有人说,孙处调到外区县是组织上为了保护干部,否则他可能要面临牢狱之灾。一年的招待费上百万,挪用大笔支农资金,半年跑了六次澳门,当然他不会一个人去,他陪同的人能够罩着他。


总之,他是个胆大妄为的人。


我在单位也成了名人。自己跑去要官的事,据说新中国成立后就没有过。我们这个部门成立于1953年,许多人都是从旧社会过来的。春节前我去慰问老干部,一位老局长支持我,夸我要得好,好的职位就得留给有道德、有品行的人。我没敢接话茬儿,不知人家话里是不是有机锋,转过身去会说些啥,我有些拿不准。放下粮和油,赶紧和司机出来了。我任党办主任后不久,宋大姐和农水科的老刘退休了。再没想到,薛处把老侯派了过去,尹凤仙接任了办公室主任。农水科要山区洼地到处跑,老侯苦笑着说,我一把年纪了还要当驴使,薛处这是让谁附体了。


小单来给我诉苦,说明摆着农水科的科长不会用女的。我问,你从哪看出来的?小单说,调老侯还不就是个证明。我说你别悲观,谁合适谁不合适哪有一定。小单说,不信你就等着瞧,老侯到站以后上来的肯定不是我。


“到时候我也像你一样闹一闹。”小单扑哧笑了。


薛处是一个严肃的人,也是从外区县调来的。大家私下说,薛处是军转干部出身,在本地没有社会关系,这样的人,相对简单。薛处上任先做人事调整,除了老侯到了重要岗位,其他不算离谱。只是尹凤仙当办公室主任大出人的意料,她干得了吗?相比党办主任,办公室主任的角色无疑重要得多。我等于是丢了西瓜捡了个芝麻。我心下有些荒凉,早知道有这步棋可走,我何苦去找孙处一哭二闹,颜面尽失。冬天黑得早,下班的时候已经灯火通明。我在楼道里碰见了尹凤仙,她拿着一份文件刚从薛处屋里出来。我问她走不走,她说要加班,薛处明天去市里汇报,有份材料要赶。她急匆匆地推开了办公室的门,单薄的背影余韵袅袅。自从当了党办主任,办公室那边的事情我从不过问。过去这样的活计非我莫属,我离开了,敢情尹凤仙也干得挺好。


我终于不用加班了,想到这点,也挺欣慰。


我和尹凤仙的关系一直没有疏远,我承认,都是她的功劳。她不是一个斤斤计较的人,眼里没是没非,跟谁都能进入到一种亘古状态。她的办公室有什么,也会想着给我准备一份,而且从不让我说一个“谢”字。仿佛,我们这种关系是恒定的,让我很长时间觉得惭愧。耳边没了宋大姐的飞短流长,时光过得很快。单位又新来了几个大学生,我抢了个姓方的小丫头,戴副蓝框眼镜,长得跟机器猫似的。


小方说,小杜昨天又喝多了。办公室总是有酒喝。

我说,你若羡慕也可以去办公室。


小方说,打死我也不想去,我就跟着云丫姐——他们陪客户搓麻能陪一宿,早晨个个都是熊猫眼。


机关哪来的客户?我敏感地问了句。


小方说,他们管上级领导就叫客户。


我说,年轻人多学习,少攀比。来日方长,学些本事才重要。


小方吐了下舌头,说小杜过去喝酒不过二两,现在能喝半斤。


我用圆珠笔戳报纸,把报纸戳了一个窟窿。小方表面上对我言听计从,我知道她心里想的不像嘴上说的。现在的孩子,都神怪着呢。


小杜跟小方一起考进来的,是个男生。据说笔杆子了得,经常在报纸上发表作品。有时能看见他拿着绿色的稿费单穿越整个楼道,他用两根指头夹着,胳膊大幅度摆动,人像长了翅膀,那稿费单能生出风来,飒飒作响。


关键是,他把尹凤仙简直当神,下台阶都要扶着她。在食堂吃饭,小杜从来都是买完了尹凤仙的再买自己的。尹凤仙旁若无人,跟别人有说有笑。吃完了随手一推,小杜就给收走了。我很纳闷儿,不知她用什么手段,能把人管成那样。

 

房贷还是那么多。有人计算过,说前几年还的都是利息,本金就像唐僧肉,咬掉一口不容易。因为涨了些许工资,生活突然就觉得宽敞了,我早晨再也不擀面条了。严先生馋啤酒,那几年都没怎么喝过。发了工资我主动买了两箱德国黑啤,严先生眉开眼笑。


我怎么可能让他喝顺当,我提职的时候他没少挖苦我。我敲打说,若不是我涨工资,你也能喝这么好的啤酒?


生活都是可丁可卯的事,当初选择房贷数额就是比量来的,多一点,这生活就难以为继,所以我这话严先生听得懂。但他假装听不见,他转移话题。


“毕果也不知怎么样了,他后来做啥生意了?”


“做卫星电视赔了嘛。”


“那都是多久之前的事了。现在呢?”


“不知道。”


“尹凤仙是你的同事,你怎么连这也不知道?”


这话说得好没意思。我白了他一眼。别说我们现在是两个部门,就是一个部门我也不可能伸长耳朵打听人家的家事,我又不是长舌妇。


严先生讨了个没趣,停下脚步想了想,大概自己想通了,继续往前走。我在他身后五六米的地方,不满地一眼一眼挑他。他这样说话真是伤了我的心。在他心里,好像尹凤仙比我还有分量。


过了三分钟,严先生就把这茬儿忘了。他停下脚步等我,说尹凤仙也不张罗回罕村,你下次回去招呼一下她嘛,她肯定想回去看看。


招呼她干吗?我很不耐烦。她不张嘴我咋开口?罕村她又没有亲人。


严先生说,那也应该回去看一看,毕竟是她出生的地方,她有感情。


我嘲讽说,你是咸吃萝卜淡操心——她有没有感情你怎么知道,莫非……


严先生让我吓跑了。他说就怕女人说话瞎转折,一瞎转折也许就离题万里。


 

夜里十一点,小方给我发短信:云丫姐,睡了吗?我回:没。她这才把电话打了过来,哼哼唧唧说,有件事情不踏实,想跟云丫姐说说。我以为又让我当知心姐姐,小方交了个男朋友是飞行员,家里都不愿意,怕飞机掉下来。我一直支持她,有个男朋友在天上飞,想一想就觉得这生活带劲儿。她烦闷了就给我打电话,不在办公室里说,面对面说不出来。小方说,这件事也不知应不应该告诉你,我答应了她不告诉你。我有些烦,说三更半夜说人话,别光想着绕圈子。小方说,可不告诉你我又觉得不应该。我说,小方,你要用这种路数去对付飞行员的话,小心他“双开”了你。小方嘿嘿地笑,说云丫姐放心,借他二两胆子他也不敢,我俩铁着呢。


今天下午尹主任找我了,她问我手里有多少党费。我说连下属单位的加在一起,七万多吧。尹主任说,明天借我周转一下,我一周以后还你。


我吃惊地说,她要借党费?她咋知道党费在你手里?


小方说,云丫姐糊涂了吧,机关里谁不知道党费在我手里?


我晃了下头,我是有些气蒙了。居然要借党费,亏她想得出。我问,她借钱干啥用?


她没说。


你答应她了?


也没算答应……我想她毕竟是领导,又跟云丫姐是发小……


别说没用的。你到底答没答应她?


小方支吾了。我突然来了无名火。正色说,若是你自己的钱,你借她多少我不管,可党费是公款,你没有私自动一分的权利!


要是薛处同意呢?


我气急了,大声说,党费归我分管,就是天王老子同意也不行!


小方过去可没有那么大的胆子,她是一个乖巧的人,凡是从不自己做主。眼下是着了谁的魔了,居然敢打公款的主意。听筒里好长时间的沉默,小方悠悠地冒出来句:时间不早了,云丫姐早点休息吧。


严先生在旁边抓耳挠腮,说你怎么不问清楚,这样回答太武断了,要是薛处已经答应了呢?公款与你有啥关系,你因为这个伤人不值得。我说我是机关支部书记,公款出了意外我得负责任。你是不是想我进监狱?严先生不言语了,躺下身子,把一个整后背对准我,像一面冰山一样。我把自己移到了床沿,临渊而卧。


这件事不了了之。转天小方对我说,你知道尹主任的钱包什么样吗?都是卡,金光闪闪。我心说,那样多的卡还借钱?小方问我有几张卡,我说我一张卡也没有。小方说,这只能说明你落伍了。我没好气地说,你以为我是谁,弄潮儿?借党费的事,小方再没对我说起,我也懒得打听。夏天突兀来临,防洪又提上了日程。薛处每天都去山区转,身后跟着老侯。老侯灰头土脸,有些跟不上趟儿。山里有十四座小水库,每一座都像枚定时炸弹。


小方明显跟我有了芥蒂。笑脸依旧,但再不拿我当知心姐姐,让你觉得她的脸上虚饰的笑很动人,就是脸后面是一潭死水。


我冷冷地看。我越来越觉得自己像个局外人。

 


6

 

我有心情研究薛处和尹凤仙,是从一个细节开始的。那天机关党委下来检查工作,本来安排在食堂就餐,薛处又临时变卦了,说现在正是竹荪上市的季节,某处的竹荪鹅好吃,让大家到那里去尝尝鲜。我到那家餐厅时,饭菜都上齐了,人也都坐好了,小方给大家倒水,才发现薛处没有杯子。小方喊服务员要杯子,尹凤仙把自己的杯子递过去,说薛处就喝这个吧。薛处端起尹凤仙的杯子喝了口,放下时,我突然发现杯子沿上有口红,颜色跟尹凤仙的嘴唇一模一样。


机关党委的何书记是个和善的人,问我咋不喝酒。薛处说,我们这位尹主任特殊,酒桌上从不端杯。尹凤仙说,云丫从小就不喝酒……要不今天就喝一点?薛处看了我一眼,说她连我的话都不听,能听你的?两个人坐在我对面,像说对口相声。我稳稳地坐着,内心却像猫抓一样。薛处这样看我,我没想到。薛处原来这样看我。除了党费没借出去,我还有什么没听他的话?我耷拉着眼皮,不看任何人,他既然这样看我,我还有什么好说的。何书记把话接了过去,说我工作认真,各项指标完成情况都走在了全市的前列。薛处不耐烦地说,喝酒喝酒,酒桌上不谈工作。


杯沿上的那一抹口红总在我眼前晃,我情不自禁要猜这两个人是怎么回事。薛处比孙处有威严,平时不苟言笑,也不怎么批评人,可眼神犀利,看谁一眼,谁都心里敲小鼓,检讨是不是哪里出岔子了。薛处在别人面前是只虎,在尹凤仙面前却像只猫。因为几次酒桌上不端酒杯,薛处对我素无好感,我用尽心尽力工作来弥补,看来效果不大。


那天小杜喝多了,尹凤仙也喝多了。原本,尹凤仙不该喝多,是因为酒席就要结束时,县委办的一位主任过来敬酒,说得高兴,敬酒成了拼酒。尹凤仙飒爽英姿,喝酒就像喝水一样,结果站着进来,躺着出去。薛处和何书记一行都撤了,我和小方与司机收拾残局。尹凤仙像面条一样软,被司机背到了车上,又背到了楼上,吐了司机一后背。司机和小方把人送到门口就退了回去,我协助毕果把尹凤仙扶到了床上。尹凤仙双眼紧闭,嘴里不停地吐泡泡。毕果看着我给尹凤仙脱了鞋子,抻了条被子盖在了身上,他抱着肩膀,面色冷冷的。这是我第一次走进尹凤仙的家,楼房面积不大,有七十几平米,那种杂乱让人心惊,与尹凤仙光鲜的风格一点都不搭调。小姑娘毕亦菲正在写作业,嘴里叼着笔冷冷地看着我,那眼神像极了她父亲。我吃惊她怎么那样瘦,过去想摸一下她的脑袋,她躲开了,嘴里说:“讨厌!”


我讪笑着看了一眼毕果,毕果无动于衷。


“你怎么没喝多?”


我挥手向他们告别,走到门口时,毕果射出来一支响箭。


我有些仓皇,感觉毕果不应该这样对我。你可以不留座不倒茶,好像还不至于跟我这样讲话,因为我跟他并不熟。


我说我不喝酒。


“你不喝酒怎么让她喝多了?”


毕果手里拿了条毛巾擦手,突然抽了毕亦菲一下,恶狠狠地说:“看什么看,写你的作业!”


我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迅速走出了那道门。毕果那个动作就像鞭子抽在我的脸上,火辣辣地烧灼皮肤。楼道里很黑,看不到照明的开关在哪里。我站了会儿,让眼睛适应光线。这里是老居民区,垃圾通道在楼道的拐角处,散发着一股恶臭。上来的时候没感觉,这个时候恶臭灌满了鼻孔,让人心塞。我住过老楼,这些都在我的记忆里。我还想了下臭味的体量是多少,我吸多了是不是意味着别人可以少吸。我摸索着下楼,想我住的新小区,地板是水磨石,栏杆是不锈钢,飘窗都有一个平方,用一句成语形容,那真是窗明几净。虽然背了一身房贷,可还是觉出了生活品质。


原来我是个有生活品质的人。


说不上是一种什么感觉,离开这里时,我心里觉得特别不是滋味。


 

大约三个月以后的一个周六,我们正在睡懒觉,手机突然响了。“小凤仙来电话了,小凤仙来电话了!”这是我新选择的手机铃声,可以报对方姓名。我把电话接通了,猜测她找我什么事,她平时很少给我打电话。“我的店今天开业,原本不想麻烦你们,可毕果说,亲家不来这事就不完满。你们拨冗亮个相呗,也给我和毕果抬抬点儿。”严先生警觉得像只狮子,马上坐了起来,让我问开的是什么店。我看了他一眼,没这么问。我说,你净讲笑话,我们是什么人,怎么可能给你抬点儿。尹凤仙轻言慢语地说:“好了,不说笑话了。今天开业来的都是亲朋好友,单位的同事一个也没叫。我这样说你们总可以赏光了吧?”严先生已经在穿衣服了。我嘟囔了句,我算什么亲朋好友。严先生说,你怎么这样说话。好歹也是一个尹,都是从罕村出来的。严先生的热情总让我莫名其妙。我又赖了会儿床,才起来。那个店叫“金钥匙”,坐落在文昌街的街首,面前四通八达,可真是做生意的黄金地段。匾额是烫金颜体,落款是本地一位著名的书法家。店前两溜花篮,红飘带上也是烫金字。尹凤仙和毕果站在门口,笑脸迎宾。他们也穿了通体金黄,就像外星人一样。我的吃惊都在脸上,这才多少时日,咋整出这么大的动静。尹凤仙上来挽我的胳膊,说都是毕果的功劳,他这些天连个囫囵觉都没睡,一直都在忙碌。她拉着严先生的手说,亲家一来,我这鸡毛小店就升起月亮了。我严肃地说,请忘了亲家两个字,咋能在外面随便叫。尹凤仙说,咋是随便叫,这都叫了十多年了。她对身后的毕果说,礼物呢?别忘了给亲家带回去。毕果像个小跟班,赶紧回柜台上取来一个丝绒盒子递给我,那盒子可真高档。严先生则拿出了红包,说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尹凤仙也不推辞,接过来放进了包里。


我搭了一眼,里面已经有许多红包了。


店面不是很大,有五六十米,三面是柜台,站着身穿旗袍的营业员。摩肩接踵的人流中,我的确没见到单位的同事,但也尽是熟面孔,甚至有各委局的一把手,经常在电视里接受采访。严先生不住地咂舌,附耳对我说,尹凤仙还真有本事,这样的店得多少资金投入啊。想起她家的老楼,敢情包子有肉不在褶上,我庆幸没有把她家的状况告诉严先生,否则又要被奚落。很多时候,我不愿意谈尹凤仙这个人,因为,我拿不准。我不知道用什么口吻谈她。稍不留神,就自己找不自在。我细细看了那些产品,各种首饰都是钥匙模样,金钥匙们波浪似的起伏,让人眼花缭乱。不用看介绍我也知道,这把金钥匙多有寓意。通往成功、通往财富之门,哪里不需要把金钥匙呢。我还真是喜欢上一条项链,坠也是一枚小钥匙,与整条链子无缝衔接,浑然一体,我情不自禁摸了摸脖子,那里空空如也。生活一直窘困,等米下锅。也就是说,一直缺一把通往未来的金钥匙。没想到尹凤仙却拥有那么多,真让人羡慕忌妒。尹凤仙鱼一样游过来,从后面揽住了我,说看上什么了尽管说话。我问那条链子多少钱,尹凤仙让营业员把链子拿出来,就要往我的脖子上戴。我拼死拼活才挡住了她。家里那样多的房贷,我哪有戴金饰品的命!可这话不能说,说出来自己都嫌丢人。开业仪式有简短的祝词,是一位商界成功人士。剪彩的则是一位老领导,曾经位高权重,领导埙城人民。尹凤仙讲话的时候说,金钥匙是一个品牌,总部在香港的九龙,不是卖金子,甚至不等同于卖金子饰品,而是营销经营理念,这在埙城还是新鲜事。人最要紧的是什么,是转变观念。我们就是要把这种营销模式推广出去,让消费者成为最大的赢家。话说得很深奥,我得使劲听。我总算听明白了,原来金钥匙品牌有点类似租赁,假如价值五千块钱的产品,你可以用一万拿走,产品戴腻了,可以退回来,或换其他产品。而在这之间,你的钱能生出钱,而且高于银行利息。听起来可真诱惑人,这才真的要打开财富之门啊!严先生悄悄对我说,那件麒麟标价百万,谁拿走就要付出两百万,可真是镇店之宝了。他问我看中什么没有,我微笑着摇摇头。我刚才还曾动心,不知为什么,又很快恢复了平静。那些金光闪闪的饰物褪了颜色,在我心中生出一种腻歪来。严先生说,我们接受了人家的礼物,总要支持人家一下,你不总想买条项链吗?我说,你的红包不是已经支持了吗?包了多少钱?严先生说,尹凤仙跟你有交情,我多包了一点,两千。我瞪了他一眼,一步就从店里迈了出去。这个月就吃糠咽菜吧,我愤愤地想。


严先生追上来说,人家那样大的场面,拿少了不合适。


回到家,严先生想看看礼物什么样,我没给他,而是随手塞进了抽屉的最底层,让一堆家电说明书盖住了。我心情突然很恶劣,却有点不知道盐打哪儿咸醋打哪儿酸,我有点捋不清楚。严先生抱怨我,不该让尹凤仙下不来台。我嚷,她哪里下不来台了?严先生说,她跟咱们攀亲家,一句玩笑话,你顺水推舟就是了。咱们是男孩子,又不吃亏。男孩子就不吃亏?我简直有点气疯了,灵机一动问了句:两家是近亲你不知道?房门吱扭一声响,严虎探出了半个头,说咱们家跟谁是近亲?严先生把他往里一推,说大人说话没你什么事。房门关上了。我在那里横眉怒目,严先生摇着手说,我不惹你,我去楼下找人下棋。说完,他溜了。我好半天才把气出匀和,回想到底因为啥动肝火,却有点想不起来。回卧室关上房门,我打开丝绒盒子,把礼物拿了出来。是一枚小钥匙,挂在细细的圆环上。那链子却是彩金,点着星星似的黄。这玩意儿要了我们两千块大洋,这买卖真是做得。


 

尹凤仙的生意火到什么样,看看机关里的人就知道了。我也奇怪,开业她不是没通知同事吗?怎么人人耳朵上脖子上都戴着金钥匙,仿佛都把成功和财富之门打开了。这年头,人们太渴望这些东西了。开会的时候,薛处甚至把一枚大金钥匙从内衣里掏出来让大家看,说自从戴上它身体也好了,运气也好了,连搓麻将赢的机会都多了。大家一片附和,纷纷拿出自己的金钥匙。逢到这个时候我就讪讪的,像长脖老等一样,无处躲藏。有一次,尹凤仙悄悄地问我,是不是手头不宽裕,如果喜欢她可以免费让我戴。我摇了摇头,我说我不喜欢圆的东西把自己锁住,像枷一样。


尹凤仙拍了我一下,说亲爱的,你总是那么别致。


单位里还有一个没戴的,就是小单。儿子已经上小学了,小单还留着根独辫,越发朴素了。她悄悄对我说,老侯看着没戴,其实都戴在家属身上了,老侯有心眼儿。我说,老侯该退休了。小单说,是啊,就因为该退休了老侯更要好好表现。涉及老侯,我不忍顺着她说。我说,老侯这样做没有意义。小单凑过来,诡秘地说,你真以为这店是尹凤仙一个人的?


我激灵了一下,顿有醍醐灌顶之感。


金钥匙很快就成了埙城的坐标。人们习惯说,从金钥匙往北走,或者,从金钥匙一直往南。这里本来就寸土寸金,因为金钥匙,周围的店面都增值了。可惜这样的盛景只维持了不到三年,就因为一个意外事件而夭折了。


那天早晨,单位的人都集中到了院子里,黑压压的一片。天气骤然降到了零度以下,很多树叶还没来得及变颜色就被冻落了。这天薛处市里有会,他的车原本就停在楼前的台阶下,所有的车,只有他的车可以停在这里,所以他在没在,大家都一目了然。


薛处的夫人我们都没见过,所以她眼下坐在台阶上,让人有些生疑。她哭哭啼啼地说,家里的钱都让薛处拿去投资了,那人却跑了。她看见了人群中的尹凤仙,一把揪住了她。说一座楼的钱都投进去了,你倒是还我啊。尹凤仙任由她摇晃,脸色煞白。有人似乎听出了端倪,骑车就往外跑,到了文昌街,金钥匙的牌子早被摘了下来,在地上任人踩踏。所有的窗子都打开着,警察拉起了警戒线,门口已经不让进出了。


这件事应该是大事。有多大,我说不清楚。席卷了多少人,大概也是个未知数。严先生每天上下班都从这里过,那天回来讪讪的,说没想到毕果是那样的人,挣了钱连老婆孩子都不要了。有店员说,老板一周前就已经不见了,他的电话总处于无人接听状态。店里值些钱的饰品都没了踪影,一起没踪影的,还有店里的一个营业员,他们已经好很久了。


一个人的失踪是好事,带走了所有的责任和不堪。机关里的人会说,谁的损失还能有薛处大?但也有人不这么看,他们觉得这是障眼法,尹凤仙是幕后推手。这是我在洗手间听到的,人家当机密说,我半天没敢动。直到那两人走了,我才冲了下水。


但我不同意尹凤仙是幕后推手的说法,想起那次她醉酒时毕果的态度,我的心哇凉哇凉的。


(未完)


《十月》,2018年第5期,目录

特  稿

《十月》:改革开放四十年文学的缩影/7  孟繁华


中篇小说

婴之未孩/14  计文君

鳄鱼猎人/44  邱华栋

鸟兽散/92  包  倬


短篇小说

棚户区的毕尔/63  王祥夫

禁指/81  斯继东

旧铁轨/187  夜 子

七日之约/179  高满航


小说新干线

突然响起一阵火山灰/114  徐  衎

乌鸦工厂/142  徐  衎

隐喻解说者说(创作谈)/159  徐  衎

因犹疑与困惘而写(评价)/161  李蔚超


散  文

邮局/77  李敬泽

李庄行/195  李 浩  张怡微  林森  朱山坡  文珍


思想者说

生生之门/163  叶浅韵


科技工作者纪事

他像高铁一样奔跑……/210  李木马  黄丽荣  刘华


诗  歌

半梦幻状态/226  王学芯

从庸常中升起的/229  毛子

被闪电照亮/232  沉河

诗二首/235  老贺

余生纪念碑/237  朱涛


艺  术

封面  俯瞰·微揽之一(油画)薛广陈

封  二  三 名作手稿


封面设计  赵平宇

篇名题字  钟海涛

悦-读

2018-5《十月》·中篇小说(选读①)︱计文君:婴之未孩

2018-5《十月》·中篇小说(选读②)︱计文君:婴之未孩

2018-5《十月》·中篇小说(选读①)︱邱华栋:鳄鱼猎人

2018-5《十月》·中篇小说(选读②)︱邱华栋:鳄鱼猎人

2018-4《十月》·中篇小说(选读)︱王十月:退之的故事或者蜂巢

2018-4《十月》•中篇小说(选读①)|陶纯:我的两个战友

2018-4《十月》•中篇小说(选读②)|陶纯:我的两个战友

2018-4《十月》•中篇小说(选读①)|张翎:胭脂

2018-4《十月》•中篇小说(选读②)|张翎:胭脂

2018-4《十月》•中篇小说(选读③)|张翎:胭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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