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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5《十月》•俄国当代作家短篇小说特辑⒁|克·德拉贡斯卡娅:当地时间

德拉贡斯卡娅 十月杂志 2022-1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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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持

人语


二〇一四年十月,北京《十月》编辑部与莫斯科《十月》编辑部联袂在北京举办了首届“十月文学论坛”,在此之后,两家《十月》携手,在中俄两国举办了包括文学研讨会、作家代表团互访、专题文学讲座等在内的一系列活动,为两家杂志、两国文学界的文学交流做出了奉献。为持续并加强这一良好、有益的文学关系,两家《十月》此次又尝试深度合作,商定在两家杂志二〇一七年九月号上辟出专辑,同时刊发对方推荐的作品,所选作品均为反映两国首都当代生活的最新小说,且均出自两个城市的作家之手。莫斯科《十月》杂志将以“北京故事”为总题刊发四部中篇,即叶广苓的《豆汁记》、邱华栋的《蒸锅和古琴》、荆永鸣的《出京记》和晓航的《霾永远在我们心中》;北京《十月》杂志将以“莫斯科故事”为题刊登的这十五个短篇,均系莫斯科《十月》杂志主编伊琳娜·巴尔梅托娃(Ирина Барметова)女士向莫斯科一批著名作家的专门约稿,莫斯科作家们积极响应,在较短时间里纷纷发来他们的新作,我们谨向巴尔梅托娃女士和各位莫斯科作家表示感谢!

这里的十五个短篇长短不一,写法不同,风格各异,但我们仍大致可以归纳出它们的这样三点共性:首先,这些小说都是围绕莫斯科这座城市来写的,作家们让个人的生活体验与城市的演变进程相互交织,将莫斯科当下的生活现实与其丰厚的历史积淀融为一体,对城与人、城与国家、城与民族历史的相互关系进行文学叙事,这些小说既是莫斯科的“旅游指南”和“风俗图”,更是一部“莫斯科生活的百科全书”;其次,这些小说均不同程度地体现出了非情节化的叙事倾向,这里的“短篇小说”读来似乎更像我们的“散文”,这其实也是俄国短篇小说的一种传统,屠格涅夫的《猎人笔记》、契诃夫的《草原》、阿斯塔菲耶夫的《鱼王》等都被称作“短篇小说”,而它们在汉语里却更像是散文,说到底,这与中西文学中稍有不同的“散文”概念有关,西方文学中的“散文”指与“韵文”相对的一切文学体裁,而中国文学中的“散文”则仅指非韵文叙事文体中的一种,即抒情性、哲理性的美文;最后,莫斯科作家对于莫斯科的深情厚谊令人感动,他们或回忆童年的生活,或描写莫斯科的院落,或思考莫斯科的特性,字里行间无不渗透着“柔情和感恩”(瓦尔拉莫夫语,见其《汽车厂大街》),对于故乡城的爱恋和饱含深情的抒写,原本就是一位作家义不容辞的责任,莫斯科的作家同行们向我们证实了这一点。

这里的十五位莫斯科作家将北京的《十月》杂志当成他们作品的首发刊物,这也体现了他们对中国和中国文学界的深厚情谊。两家《十月》商定,在两家杂志上刊发的这些作品还将择机再出版两个单行本,即分别为用中文出版的《莫斯科故事》和用俄语出版的《北京故事》。在二十世纪五十年代,一首题为《莫斯科—北京》的歌曲曾唱遍中国和苏联,在中苏一代人的心目中留下悠久、温暖的回忆,如今,在中俄两国关系处于历史最好水平的当下,愿北京、莫斯科两地的文学交往越来越丰富,愿中俄两国间的文学外交越来越密切!

 

刘文飞


当  地  时  间

克·德拉贡斯卡娅

刘文飞 译

米沙发给我一条短信,用的是古斯拉夫语单词。

但用的是拉丁字母。

看来,他的键盘上没有俄语输入法。而且看来,他十分怀念莫斯科,怀念俄语。米沙住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坐飞机去那里将近一昼夜,中途还要转机。他在那边过得怎么样,做什么工作,他都没说,我也尽量不问,免得伤心。

 

“我能去你家吗?”米沙继续写道,仍用拉丁字母,但语言已是正常的现代俄语,“我这两天要去莫斯科,很想在你家窗口看看教堂金顶。”

米沙是我的中学同学。我们当年上学、放学都一起走,一起穿过花园环路和彩色林荫道之间的一个个院落。

那些能穿行的院落啊!多么有趣!

有一座带阁楼的房子,门前台阶上有一把陈旧的大圈椅,每天傍晚,一位老太太坐在圈椅上,神情严肃地看着前方,你总是向她问好,可她并不作答,因为她是聋子。甚至不知她是否能看见你,是否在神情严肃地盯着你看……

还有一棵大树,树干双手都抱不过来。一辆汽车停在树下,很久不曾开动,就那样静静地在树下生活,每个秋天,大树都用它的落叶装点这辆汽车……

每天早晨,看管院子的男男女女,其中有些鞑靼人,便忙碌起来。每个院落里都有一条狗。妈妈做的早餐、给我们带去学校吃的夹肉面包,会被用来喂那条最可爱的狗,也必须这么做。

我在第一个院子遇见米沙,或是宁卡和莲卡,在下一个院子遇见薇拉和安德留沙,穿过一个个院落,我们的队伍越来越大。我们是本地人,是这里的常客,对花园环路和彩色林荫道之间的所有院落都了如指掌!当一位成年人迷失在迷宫般的莫斯科胡同,绝望地寻找出路,而你颇为自负地、不紧不慢地对他解释该如何走向最近的地铁站,那场景多么的赏心悦目!

那些院落间有一家电影制片厂,一幢奇特的五层圆形楼房,用深色砖块砌成,楼顶是平的,整座房子就像一块巨大的巧克力蛋糕。我从窗口看着这块“蛋糕”,想搞清楚它为何要建成这个样子。

米沙自幼就生活在历史和古迹之间,他熟悉莫斯科的每一块石头,他告诉我,这块“蛋糕”从前是教堂。楼顶是平的,因为此处从前是教堂的金顶之所在。

革命后,人们关闭教堂,在此建立一家纪录电影制片厂,以便用那些关于我们美好生活的纪录片来帮助苏联人民建设共产主义。

当我们国家最终决定回归东正教信仰时,我们已经中学毕业。

电影制片厂被关闭。

这座酷似巧克力蛋糕的楼房又成为教堂,教堂被修葺一新,还装上一座带有十字架的巨大金顶。如今这里是神学院。

米沙想从我家的窗口看一看这座巨大的金顶。

他三点到。

 

米沙迟到了一个半小时。原来,他决定乘69路电车来一次怀旧之旅,他在他自童年起便熟悉的电车车站等了四十分钟,直到一位善良的阿姨告诉他,这路电车五年前就取缔了。

“你没看显示屏吗?”我很吃惊,“那里有显示线路的显示屏啊,69路不再开行,你没看到吗?”

“还看什么显示屏嘛……”米沙不满地说,他的怀旧之旅未能如愿成行。

米沙走到我家厨房外面的阳台,拍了一张教堂的照片。

从十一层楼上看过去,很棒!

然后,我们喝了点儿汤,用小酒杯喝了些白酒。

我们似乎是在追悼69路电车。

我们说道,什么都没能留下来。院子门口装上了拦路杆和带密码锁的大门。看护院子的人和那些狗也不知去了何处。旧汽车被运往垃圾场。树也被锯倒。

老太婆们呢?

坐在宅前台阶上的那些著名的莫斯科老太婆们,如今安在何方?每逢春天,她们便走上林荫道,身着衣领被磨光的旧大衣,戴着眼镜,眼镜腿上缠着蓝色电工胶布。她们坐在除去冰雪的长椅上……麻雀和鸽子聚在四周。可以坐到她们身旁,谈谈从前的莫斯科,谈谈面包圈,谈谈身穿制服和围裙的守院人,谈谈不再开行的有轨电车和帝俄警察。

谈一谈从前这里有座教堂,可它后来被改建,以便更有利于劳动群众。

再也不见那些老太婆了。她们逐渐销声匿迹了。你们指给我看看,哪怕有一个老太婆也好。然而,老太婆是不会绝迹的。当一些老太婆死去,其他一些女性便取代她们也成了老太婆。这是一个持续不断的奇妙过程。

可是老太婆在哪儿?她们哪儿去了?

或许,她们被藏了起来,以免她们的旧大衣和皮鞋破坏莫斯科当下的美景,让观光者们感到难过。

追悼的范围扩展了。我们为老树和静卧的汽车干杯,为守院人和他们的看门狗干杯,为消失的老太婆干杯,最后我们决定出门走走。

如同从前。

莫斯科明媚的傍晚,空气中散发着春天的气息。花园路上人来人往,一天的工作结束了。莫斯科傍晚的天空。莫斯科,这是地球上唯一还记得我们童年模样的人,我们穿过一个个院落,清早便赶去为国际友谊做贡献,用响亮的嗓门朗诵诗歌,声援遭到凶恶种族主义分子压迫的非洲人……

 

一位小老头一瘸一拐地走在前面,手拿一个皱巴巴的“五号连锁超市”的购物纸袋。

“这是瓦季克,”米沙说,“你还记得他吗?他还当过少先队主席,后来去了另一个学校。”

“对了!就是这位爷爷,可他不叫瓦季克。”

“我说就是瓦季克……”

“你是想说我们也是这副模样?”我说道,“我们现在什么模样呢?我们或许还能在林荫道上坐一坐,谈谈这里先前有过一家电影制片厂,如今根据劳动群众的要求改成了教堂……”

“瞧你说的,”米沙恐惧地看着我,“瞧你说的,当然不是……”

可是我想看看我们现在什么模样。想看一眼。

我看着橱窗,看着橱窗上的影像,看着花园街上奢侈品商店锃亮的橱窗玻璃,可我看不清置身于行人中的自己,分辨不清。

招招手?

 

人很多。莫斯科,傍晚。人们在纷纷走向自己的目的地。这是一位身材高大,但已驼背的瘦老头。一位身穿破大衣、神情有些古怪的老太婆在招手……


注:

① 本篇题为《Время местное》,作者克·德拉贡斯卡娅(Ксения Драгунская)生于1965年,俄国作家、剧作家,俄国戏剧家协会秘书长、戏剧文学委员会主席。——译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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