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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1《十月》·中篇小说(选读3)|李浩:封在石头里的梦(9-11)

李浩 十月杂志 2020-02-14

  

李浩,男,1971年1月生于河北海兴。一级作家,中国作协会员。曾先后在各级报刊发表小说、诗歌、文学评论等文字。有作品被《新华文摘》、《小说选刊》、《名作欣赏》、《中华文学选刊》、《中篇小说月报》、《青年文摘》等各类选刊选载。有小说、诗歌入选多种各类选集,或被译成英文、德文、法文、日文、韩文。现为河北师范大学文学院特聘教授。

著有:小说集《谁生来是刺客》,《侧面的镜子》,《蓝试纸》,《父亲、镜子和树》,《告密者札记》,《变形魔术师》,《消失在镜子后面的妻子》;长篇小说《如归旅店》《镜子里的父亲》;评论集《阅读颂 虚构颂》,诗集《果壳里的国王》等。曾获第四届鲁迅文学奖。第三届蒲松龄全国短篇小说奖。第十二届庄重文文学奖。第一届孙犁文学奖等。


封在石头里的梦


9

墨绿色的石头。墨绿色的石头。墨绿色的石头。我们在路边寻找,在树林里寻找,在草丛里寻找,在庙墙的后面。他们在寻找的路上散去没了踪影,陪同我的仅剩下李约热一个。我用手里的枯枝探寻,用我的鞋子——“李约热,你快来看!”

一块巨大的石头,全身泛着墨绿的光,简直像一块落在泥土里的玉。这是吧?是。他的声音也有些发颤,这么大。我们快把他们喊过来。

一遍一遍,树林里动荡着我们的回音,但就是没有别人的回应。都去哪儿啦?“可能太远了,听不见。其实转一个坡就听不到,树林会把我们的喊声阻断的。这样,我们等等他们。山上也没信号,电话打不通。”好吧,我们就坐下来等。脱掉鞋子,躺在山坡上等。再坐起来,站起来等。再呼喊一遍,站着等。坐下等。重新脱掉鞋子,躺在山坡的草地上,等。没有人来,没有人知道我们的位置,除了风,树,一两只孤单的鸟,我们再也看不到任何身影。几点啦?一点。大约一点钟了。

二点二十。他们也许根本不会找到这里。“我们再等一会儿。”

三点零五。算了,我们,我们不等啦,我已经饿坏啦。这样,不如我们俩将它砸开——反正它是搬不动的。我也怕,我们找到了他们,却再找不回这里了。“是啊。我也有这样的担心。我们转述也没问题,砸开吧!”

我梦见,我们出现在一座高大的山上,三个人,三个相遇的人,三个相见恨晚的人……我们模仿桃园三兄弟,或者,我们就是那三兄弟:刘备、张飞、关羽,至少在打扮上有些类似。我们结拜为兄弟。当然要饮酒,当然要赠送相互最最珍视的物品,当然要继续我们的长谈——大哥,前面——前面有一座高大的古堡,我们仨手拉着手走进去,那时,阳光在我们肩上飘浮就像落下来的羽毛,那时,我的心情也如这阳光一般,我甚至能感受它渗进衣服里皮肤里的暖意。我当然无法想到,这是我的噩梦的开始。

古堡里面空旷而简陋,有一缕细细的光从高处泻下,地面上是杂乱的柴草,里面有一张木质的床,一张被厚尘土覆盖的桌子,上面,还有一盏被更厚的尘土覆盖起的油灯——没有酒,也没有菜或者肉,当然也没有半个人影。走吧,我们准备去另外的地方,这时天色已慢慢变暗——可是,当我们转身,才发现刚刚还开着的门已经不见。我们,被封在了这座圆形的古堡里面。

我们寻找,从一个墙缝到另一个墙缝,用手,用脚,用腰间的剑或背上的斧头——无济于事,我们损耗它很少,但损耗自己却很多,我们没了力气,而那墙,却似乎能够重新长回。“怎么办?”我们也尝试向上:它太高了,没有人能爬得上去。

只得等待机会。一天。一天。没有一滴水,没有一粒米。我们只得嚼一点地上铺着的柴草,或者掉落下来的墙皮。那一天,使斧子的老三终于再也忍不住,他冲着流泻着细光的上面大喊,老天爷,你是个什么东西!你干吗这么折磨我们哥儿几个!能来得痛快一点儿吗!城堡里尽是他的回声,一遍一遍,听得我和长须的二弟都感到恐惧。这个鲁莽的老三!他挥动斧头,朝着上面甩去——

斧头旋转着,闪光旋转着,然后飞快地下落——啊!我听到了惨叫声,那声音一直透进我的骨头——鲁莽的老三,斧头深深地插进了他的右腿里。快,快,我们把他抬到床上去,这时老二和我对了一下眼神,我们都已经心领神会。我按住老三的头。长胡须的二弟把手伸向被老三的腿骨咬住的斧子——他撕下了一小片肉。他用斧子将肉分开,分成两片,把其中的一片放进了自己嘴里。对不起,我对老三说,对不起。不是哥哥们要害你。对不起。哎哟。三弟说。

之后的日子,一天一天,我们天天如此,我走过去对着老三说,对不起,哥哥们也不想,不是哥哥要害你,老二就把斧子拿过来,割掉一小片肉:我们都尽量节省。躺着的老三不哭不闹,只有在割肉的时候才会咧一下嘴,哎哟。哎哟。时间过得很慢,在梦里依然如此,不去割肉的时候我和老二就抱在一起,尽量不朝床边的老三看。我们,怎么可以……老二喃喃地问我。我们,怎么可以……我也这样问他。问一次,我们就会满眼的泪水。

一天一天。我们吃尽了他腿上的肉,手臂上的肉,后背的肉,而他自己好像也在瘦着。只剩下脸上的和额头上的肉了,这时老三也没有了力气,他的眼神空洞,连哎哟也不吐了。老三,你有什么心事未了,跟我们说,哪怕我们兄弟只能出去一个,也会……他没说什么。不哭也不闹。他安静的样子让人心酸。

墙依然是墙,我们一遍遍地摸索,期待奇迹出现,可奇迹就是不来——其实摸索已完全是例行公事,做做样子,哄骗一下自己而已。对不起,哥哥们也不想。我又说,这时老二把我拉开:大哥,老三脸上的肉,还是给他剩下吧。我们吃完了这点儿就没有啦。下一步呢?——走一步看一步吧。不行,大哥,要不我现在就杀了我,我身上还有些肉,我们不能看着等死。——兄弟,大哥体质弱,你还是吃我的肉吧。我们俩又抱在一起,我发现,老二的右手始终紧紧握着那把斧子。

也就是从那时起,梦里的我失掉了睡眠,我刚刚睡着,马上就会被噩梦惊醒,我把它看成是上天的惩罚,作为大哥,应当先吃我的肉才对。不是,大哥,不是,老二一边哭着,一边剔尽了老三脸上的肉。大哥……

我实在难以再熬下去。我感觉自己的身体在烧,像一块烧红的炭。坐在墙边,我睡着了,刚刚睡着我就坠入到噩梦里去,我梦见了古堡,我梦见长胡须的老二爬到我身侧,朝我举起了斧子——我身体的炭颤了一下,睁开眼:长胡须的老二已经爬到了我的身侧,高高地举着手里的斧子——老二啊。他吃了一惊。我当然看出了他的慌乱:大哥,你看,斧子锈了。他把斧子递到我的面前,我不看。老二啊,你吃我的肉吧。咱们总不能一起等死吧。

大哥,你说的什么话。你还是不相信我啊。他团起自己的胡须,蒙住了脸,哭泣起来:大哥,我怎么会吃你呢,我怎么会……这样吧,斧子放在你这儿,你,你总放心了吧?

我们都不肯再靠近斧子。它是凶器是仇人,是罪恶是魔鬼,我们都距离它远远的,把它抛出很远。可是,可是我们依然低估了饥饿的力量。一天,一天。这一天,分辨不清是早晨还是正午,我和已经骨瘦如柴的二弟几乎同时,朝着斧子爬过去。我,略略地领先半步,把斧柄抓在了手上,而抬着胡须的二弟安静地看着我,把斧子和上面的寒光举起来——就在这时,一缕光,一缕强烈的阳光突然洒过来,我发现古堡的门突然塌下去,从那缕不断加厚的光里,走出了许许多多的人……


10

我感觉,在那缕光的照射下,我完全是赤裸的,赤裸得近乎透明,无可掩饰。我感觉,在那缕强烈的光中,我的身体又轻又薄,仿佛是一片就要飘到地上的纸片。

——是,是。李约热的脸上也有细细的汗,我和你的感觉一样,我也觉得,自己没有穿衣服。而光里面进来的人有男有女。羞愧得我啊。

我也觉得羞愧,非常羞愧。看来,这个羞愧本来就是梦里的。可醒来的时候它还在着。我说,现在,我还是……感觉自己没有穿衣一样。“真是个奇怪的梦。它这么长,还这么完整。”李约热直着身子,他朝着外面看:“写成小说都行了。要不,你给我们刊物写吧,我们争取头条发。这类的题材,应是你感兴趣的。”

好,我还真有兴趣。我点点头,要不,我们一起写,就像我曾和朋友们一起写过《我在海边等一本书》和《会飞的父亲》一样。我愿意这样游戏。文学本来就是游戏,尽管它是严肃的游戏——这是那个博尔赫斯说的。

行,我也写我也写。李约热点点头,要是,黄土路也在这儿就好啦,他也会感兴趣的。

——多亏他不在。不然,我们俩就先吃了他了。我打趣,可说这话的时候我感觉背后凉风凛凛,竟然有种……你说,这个梦……我急急岔开,但那股凉风似乎还在,它追赶着我……你说,我们回去和不和别人谈?

我们商定不谈,和谁也不说。随后我们又商定,我们也不把它写成小说,它有些怪异,过于怪异,而且让人……不舒服,很不舒服,有种一谈起就如芒刺在背的感觉,仿佛,我们就是其中的那个人,真的做过那件事——太逼真了。李约热说,我现在都不敢再想。我根本没意识到那是梦。我觉得,自己的嗓子里还有股血的腥气……我们不谈。一句也不说。

车来,我们坐到车上去,这时吕小春秋和琬琦也跟过来,在琬琦黑色的布包里有两个墨绿的石头,其中一个略略大一点,上面还有块红褐色的斑——你们想,这里面会有怎样的梦?吕小春秋把它递给李约热,红斑点,这块石头上的红斑点会不会和梦有关系?它会不会暗示什么?

李约热把石头递回来,他没有回答。我也没有,我的脑袋依然被刚才的梦塞得满满的,其中的细节一遍遍复现,它反而使眼前的发生不够真实。车很颠簸,路途中还有和另一辆的错车,我们的车只得开到山崖危险的一侧以便让上山的车经过——那一刻,我的心和身体在城堡里,兄弟的斧头正抛向高处,接下来是四溅的血。我们来到路口,趴在草堆上的狗眼神慵懒,伸着的爪子也不肯缩一下。再绕,停车场,打开车门之后就是连绵的喧闹,可我的心和身体在城堡里,这时,我正按住三弟的头和肩膀。他只是咧了一下嘴。

——你们先休息会儿。再见。他们说,她们说。我再一次感觉恍惚:这是什么时候?我们怎么在这里?怎么,我感觉和古堡有些相像?我定定神:不,不一样,古堡中没有这么多间房子,没有电也没有墙上的瓷砖,所谓的近似处只是渐渐暗下来的天色。走,我们上楼。李约热凑近我,他压低着声音,只有我们两个能听得见:我总在想那个梦。刚才,我觉得我们又回到古堡里啦。不是,我也拉着他向上,梦里没有楼梯。你想想,梦里没有。没有拖鞋。玻璃的杯。这样的锁。都没有。所以不是。

我们走上三楼。弋舟曾睡过的那间房间的门是敞开的,里面还有轻微的鼾声——也不知道是谁。李约热制止住我的好奇:也许是这家的主人。这么多天了,也够累的。我们别打扰人家啦。咱们也去睡会儿。

又是酒宴,依然有牛肉狗肉野猪肉,野生的笋,野生的韭菜,以及,略有浑浊感的自酿米酒,它们被存放在一个个塑料桶里。第一碗,苦而辣,我咽得生涩,等到第二碗,第三碗——弋舟!我突然发现他,他正端着酒碗和吉小吉聊得火热——你,你不是走啦?明明是……我急急地把黄土路和李约热拉到身边:他不是走了吗?怎么,怎么……是不是我在做梦?你们给我做证——你们能看见他吧?

我走到半路又回来的。弋舟说,修路,我们在路上堵了四个小时。飞机是赶不上啦,所以我就和司机说,咱们回去。我们也刚从天堂山上下来。我们也捡石头来着。

——你可吓死我啦,李约热拉住弋舟,我刚才也被你吓到了,你不是明明走了吗,怎么又出现了……“来,我们喝酒”,带着几分酒意,梁晓阳冲着我们呼喊,“都来啦都来啦!感谢各位老师。都干了吧!”接着,他叫我们到另一张空了大半的餐桌旁:我给你们介绍我们当地的名吃,你在别的地方吃不到!我们都说算啦算啦,晓阳,你天天推销,我们知道你的意思,你这个坏人。我们喝酒就是啦。

桌子边上,一只黑狗叫起来,露出短小的牙齿,而另外的三条白狗也跟着冲过来——三个打一个,弋舟笑起来:在我们北方,大狗小狗都张牙舞爪的,见到陌生人就跟见到仇人似的。而你们玉林这边的狗,都软塌塌的,连看人一眼的兴趣都没有,“它们都知道,不定哪天就给宰了,也折腾不上劲。”——你说过这话!我拉住弋舟的手臂,脑袋里的酒开始翻滚,你说过,肯定说过。你走啦,你早走啦。我觉得,我们这是回到前几天啦……

没有。我们不可能回去,虽然它有相似处。声音从我的背后传来,转过身,那位学过心理学的诗人又一次出现在我们面前,这次,他穿着一件有着模糊图案的黑色风衣:我们不可能在一生中两次跨进同一条河流,时间当然也是如此。不过,太阳每天都是那个旧的,旧太阳底下的事总有重复,也是正常的。李老师,你可以少喝,我干了。我昨天刚读了你的一首诗,很不一样。下午六点,唤回归鸦/用沙哑的音乐。我的呼唤紧张而且徒劳,就像一个被钉穿了手掌的巫师,就像我喜欢那种疼痛……这样的句子我写不出来。

谢谢你的夸奖。不过,我不能信任你。我依旧拉着弋舟和李约热的手,仿佛我的手一松开他们就会消失掉,把我抛在这个充满着诡异和心悸、责任和鬼火的世界上——你,你总是突然出现,也总是忽然消失,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就是幻觉……

不是,不是,李约热挣开我的手,而把这位诗人的手抓住:我知道他,他是当地的作者,在我们刊物发过诗歌。去年还发过一篇散文,挺不错的,写得不错。李约热拍拍我的肩膀:他和我们都挺熟的。和土路,和凡一平都熟悉。走,你喝多啦,咱们上楼吧。去聊天。米酒的后劲太大。


11

我要来了笔。我在悬挂着木板的电视墙上写下,首先,曾因酒醉鞭名马,生怕情多累美人。其次,大胆文章拼命酒,坎坷生涯断肠诗。得承认,这些字里充满了让我眩晕的酒气,我的头有种将要裂开的感觉,更早要裂开的是我头上的血管,它们一跳一跳,仿佛要把全身的血都压缩到头部的血管里——

不行,我说。

等我从卫生间出来,楼上已经布满了更多的人,他们或坐或依,主人又提来了酒桶。不喝了,刚刚又……我说着,脚下似有云朵飘浮,我就站在让人发软的云朵上,只能依靠不断地移动才能保持平衡:我喝多啦。我不喝啦。我的脑子里满是奇怪的梦。

没事没事,我们也不多喝。他们纷乱地说着,似乎有更多条舌头。我们就是来谈梦的。你说吧,你说吧。

什么梦。我看了李约热一眼,这时又是一阵恍惚:周围的人突然消失,身体和脑袋似乎重新又回到了古堡里。那个被称为三弟的人只剩下头上的肉,他略显漠然地盯着我们两个,刀子划过的时候咧一下嘴。兄弟,对不起。我被他盯得心酸,要不是你被砍伤了,我们也不会,不能。可你被自己砍伤了。我们没药。就是我们不吃你的肉,也只得眼睁睁地看着你等死……

“你没事吧,”李约热推我一把,“你坐下,真不让你喝了。要不,你回屋里歇着去吧。我们再聊会儿。”

把他拉进我住的房间里,打开灯:哥,我不知道你怎么样。我总是在想那个梦。来来回回。也许,我们把它说出来会好些。反正,我们做的这个梦也是古人的,也不是我们真的杀了兄弟……我也是,李约热点点头,我刚才也又……。和他们说话喝酒,也是想冲淡一下,可一愣神儿,就又觉得自己是在古堡里,正在挖肉来吃。“这样下去,非把咱们逼疯了不可。”

于是,我们重新回到外面,回到嘈杂之中。今天我们发现了一块大石头。你们都不在。我们也搬不动,我们想过搬回来,可搬不动。我们一直在喊,听不见,都。是,我们等了很久,想去找人,又怕……又怕找到了人,石头又找不见了。所以,我们就只好砸开它。我们两个,旁边没人,再没别的人了。一个很可怕的梦。

听着都有些瘆人,梁晓阳说。他抖抖肩膀,我×,我都不敢回自己屋啦。土路和我一屋睡吧。不,不和你一屋,我怕你。黄土路笑了笑,他用笔在餐巾纸上画着大大小小的圈儿:我又没有太多的肉。咱们最好吃一个胖子。

胖子肥肉多,不好吃。我站出来,试图用自嘲调解:胖子的脚也太臭了。不如,我们吃弋舟。对了他在哪儿?刚才他还在这里呢。

——他睡着了。穿黑风衣的诗人从弋舟屋里走出来:我刚把他扶进去。看来他也没我想象的那么能喝。我还以为他酒量不错。诗人自己倒上一杯酒,和李约热碰杯,和黄土路,梁晓阳,和另外几张脸。然后,走到我的面前。“咱们干了。”

兄弟,你怎么看待,我们刚才讲的这个梦?我的话里或多或少有挑衅的性质,我还是不能信任他,总感觉他是莫名的闯入者,仿佛是梦的一部分:我感觉,自己如同处在一个持续的、循环的梦中,而这个有神秘感的人,很可能是梦境安插给我的监视者,控制者……我说不清为什么会这样想,可它就是固执地在着,并且变得越来越强烈。

“你觉得自己被封在梦里面了是不是?感觉自己这些天的经历,完全是在梦境中。从一个梦里出来,你会再进入到另一个梦中,如此往复,可始终出不去,这样的感觉从一开始就有,而此时越来越强烈了。”他又一次给自己倒上米酒:“李老师,你甚至,怀疑我是梦的一部分,是一个秘密的……使者,对不对?”是的,因为,你刚才说的这些是我心里想的,我根本没有把它说出来。而且,似乎,前几次,我们谈梦的时候你根本不在,却一进入到房间里,就给我们解梦,好像你是在场的一样。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我是在楼下避雨时听到的。当时,我一直犹豫是不是要上来。你说的是下雨那天的事吧。”他晃动着酒杯,里面的米酒在晃动中变得更加浑浊,甚至有股淡淡的烟冒出来——学过心理学的人,多多少少会一点儿读心术,我想李老师应也听说过。我们可以根据你提供给我们的梦来猜测你的心理,也可以根据你的说话、表情、语调、动作,判断你的心理,你在想什么你想要什么。这没什么困难。“不过你想的也没有什么大错,我们反复地说人生如梦,梦如人生,当然可以把我们的一生都看成是一场连环不断的梦。这些梦有的是大颗粒有的是小墨点,有的密密麻麻有的疏朗得几乎可以走马。它们连接着缠绕着向前跑向前跑。等纠结解开了,线拉直了,梦做完了,这人生也就……”

众人不再说话,他们的舌头似乎被禁锢住了,能够移动的只剩下黑风衣诗人嘴里的那条。他似乎突然意识到了这点,你们,我就是瞎说。好吧,我就来谈一下我对这个梦的看法。不过这次,我不想再按什么心理学的套路……

说着,突然从弋舟的房间里传来抽泣之声。这声音越来越大。“怎么啦,弋舟,你怎么啦?”我们问,我们一一伸长了脖子。

摇摇晃晃的弋舟从里面走出来,他的右脚上穿着一只拖鞋,而脸上已经满是不断的泪水。“我梦见,我刚才梦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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