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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越需要光,你越看不见” —— 记艺术家唐冠华(一)

沈博伦 家园计划 2023-07-26

“你越需要光,你越看不见。”这是某夜我和冠华在山上完工后黑灯瞎火下山的时候,冠华无心说的一句话。他左右手都提着沉重的物料,但黑夜和重物无法阻止他的大步流星。在后面步履艰难的我,关掉了手机微弱的光,适应了一下,真的看见了。


唐冠华,89年生人,曾是青岛小有名气的青年行为艺术家,2009年发起家园计划,后带着妻子邢振来到崂山清凉涧继续自给自足生活。在他们的博客中是这么描述他们的事业的:“家园计划是随着人类社会发展应运而生的一项生活方式的实验。冠华认为,人应为克服本性中的恶习作出努力,应以意识的高度自觉作为成长目标。然而今天的社会形态正在朝相反的方向发展,从而导致包括贫富差距、阶级剥削、环境污染等一系列愈演愈烈的负面问题。”



(一)初见


我们在去年的一个公益与社会创新的活动中相识,即便在我们那50个来自全球各地千奇百怪的人当中,他也显得格外引人注目。在为期几天的活动中,冠华一直都身着一套白色的粗麻褂子,在明亮的灯光下看着有些泛黄;脚上是一双经典的黑色布鞋,类似老北京的那种。高大的身材,微微有些驼背;手指甲有些发黑,可能已经习惯和尘土打交道的日子了。和城里生活的人一样,他也喜欢摆弄微博微信,只是那个半碎的屏幕也已进了许多灰尘,想必是劳作的时候浸染的。脸上偶尔有几道黑黑的脏印,但那都藏不住他脸上一直嘿嘿的淳朴笑容和眸子里透出的轻灵。


我只是在活动的第二三天才开始慢慢和他熟络起来。但其中几个细节都让我记忆犹新。


我们第一次交谈,出现在午休的楼道里。巧遇后,聊了两句,突然发现家园计划的神奇。我按耐不住激动多和他聊了两句,可能受迫于我的咄咄逼人式的提问方式,冠华一直靠在墙边一个个回答我的问题,并没有很主动的介绍太多。


在后来几次小范围聊天中旁听他和别人的项目交流,冠华总是喜欢默默的听着,然后时不时的赞叹出一声:“诶,这个好啊!”然后会试探性的问一句,“能不能帮家园计划免费做一个啊!非常有意义的事情!”被冷遇后,仍然以笑容和赞美进行回应。


在那次为期四天活动的最后一天下午,几位分享者在蓬蒿剧场给公益界的前辈们和众多媒体分享自己的项目时,他依旧身着那身白褂,后来我才知道这一身都是妻子邢振给手工制作的。不善演讲的他,开场竟然带了一句青岛味儿颇重的,“诶卧槽”,紧接着意识到后便是尴尬的嘿嘿一笑。在场的听众也不反感,继续乐滋滋的享受他独特的风格和极其吸引眼球的项目。特别是他在讲到如何在山上自制肥皂、研究各种排水系统、正在建设中的厕所尿粪分离并灌溉鱼池的设想、刷了桐油防止渗漏的手工卫生巾等等,都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和笑声。冠华脸红并憨憨地微笑接受着这一切。


也是在那次活动中,我慢慢了解了冠华的生活和他的家园计划:年仅24岁的他,就和大自己6岁的女友成婚,并一起上山开创自己的事业。希望能亲身体验并亲手制作自己生活中所需的一切物质。从房屋盖建,到生活吃穿,每一项都自己研究,并希望在几年后能够制作成自给自足手册,以图片、视频、文本的方式把这种生活必需品的工艺都总结出来,涵盖建筑、能源、食品、日用品等各种方式,分享出来。并最终建立社区,让更多想过这样生活的人更容易找到正确的方式。



(二)上山的体验


去年十一前迅速敲定了去往青岛的动车,收拾了个巨大的行囊,塞了一周的衣服,一台摄像机和一个三脚架。我想去拍他的故事,记录下一个青年人这种别样的选择,了解他背后的故事和无限可能性。


Day 1 - “迎接”


十月三日下午出发,抵达青岛已经是夜间10点多。在车站附近拦了辆出租,开往冠华早就发给我的地址:崂山清凉涧。


短短20多分钟的出租路途,经过了城区的灯火,慢慢驶往崂山的方向。一路上,在联系上冠华的妻子邢振前,我一直都处在焦躁和紧张中。车开过了汉和电缆厂,逼近了人气越来越少的山野,颠簸着就进入了清凉涧,砂石路和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让我更加烦躁害怕起来。


司机师傅估计也不常来这里,开到一户门上贴着红色对联的空房子门口,把我们赶了下去。邢振和几天前上山的小伙伴们披着大棉袄就下来接车了,没有看到冠华。我穿着中裤,在比城里温度低好多的山里望了望,似乎什么都寻不到,踅摸着冠华的住处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跟着邢振上山的这一路,不过5分钟,腿上已经被咬的满是包了。没有想到,晚上11点多了,冠华仍然在山顶劳作。据说,这是他为了迎接我们第二天更好地一起劳作而在“打基础”。


在低坡的一个住处放下了包和设备,朝四周看了看。比我想象的要破旧很多,但来不及细致观察,就跟着接驾部队来到了更上面的山头,一片冠华试图重新建设的区域。这片山上的区域包括了一个冠华重新修建完的卧室、以及正在修建的茅厕。


在远处望见了微弱的灯光后,我就兴奋的大声疾呼“大师”。那是我们给冠华起的绰号,对我们来说,他的行为,就像是个世外高人,虽然他还比我小半岁。听到我的疾呼,冠华并没有太多表示,只是大声笑呵呵打了个招呼,“博伦来啦”,然后继续和十一上山的朋友“老杜”一起用泥巴糊墙。


冠华便是这样“迎接”我们的,没有任何寒暄式的招待。只是按照自己的节奏做着事情。这一晚,上山的4个男生和冠华一起集体住在“山上”那个新房,挤在一个通铺上,拉上蚊帐,聊着。而“山下”,则是邢振带着几个女孩住着。


Day 2 - 家


上次被鸟叫醒好像是高考的第二天,听我妈说是一只喜鹊。在山上的第一个白天也是被鸟叫醒的,还是山里的鸟。整个房间周围都是由细竹铺成的,一个大地铺外挂着个白色蚊帐。床外的地上铺满了海边捡来的小碎石,通向门口。中间的地上,摆放着一套茶具,但显然已经许久没人品茶了。墙边挨放着俩大箱子,里面是昨晚我们睡的被子。大口呼吸了一下,感受了北京许久未有过的新鲜空气,再听着外面树枝莎莎声刮蹭着房子外墙的声音。当然还有鸟叫。


这个新建的房子分为两层,上面是我们睡的房间,下面则是一个大储藏室。墙壁高处是用啤酒瓶和泥巴糊住的,据说这样保暖而且能透点光。之后要在这里面放一个自行车发电装置,有人来参观或工作的时候,冠华就蹬几下自行车,就会有光。


关于这一切的建设,他回忆道:“第一件事儿是到崂山来钓鱼,野外生存。鱼被网住垄断了,我想没有钱我连钓鱼都不行,离了钱什么都不行,这就是有问题了。我就想,离开钱,只能种菜,我就来崂山考察了,谁也没叫,自己来住了一年。”他继续说着:“然后就是没电,怎么办,我就一步步考虑往前推。学习电,如何发电,电离子、大气层等等。还想了很多伟大命题,比如如何收集闪电。后来还包括学习造厕所,看台湾、美国、欧洲的怎么做。”听着这些,怎么都不像一个高中辍学的年轻人。


山下的房子是冠华暂租的,里面小凡——家园计划第一位除冠华和邢振外的常住者——在忙里忙外的给大家准备热水。显然,城里来的我们并不习惯几天没有水洗澡的日子。而据小凡说,她上山的一个月里,他俩还没有洗过澡。山上的水是最稀缺的资源,而冠华还没有找到很好的解决方案。夏天储存的水,太阳烤热了就能洗澡,可是天凉了就很难保证水源了。


院子的墙边,靠着两个大缸,装满了冠华去山边井里打的水。一个用来使用,另一个饮用,两个水缸里的水并没有区别,只是饮用水缸的盖子相对严实一点罢了。夫妇俩非常节省水的使用,通常,使用的水那桶洗完脸洗菜,又可以洗头,然后还考虑用来清洁其他物品。


院子里三个房间的门口都有长方形的木牌挂着相对应的名字,最里面则是公共空间,那是所有客人来玩,和家园计划工作的地方。等到山上的部分盖建成熟了,冠华和邢振会慢慢迁移到那里居住。公共空间的墙皮已经大多开裂,地上必须经常换上大批的报纸铺垫,才不会被看到破败的痕迹。也许因为我们的到来,整个房间都非常脏乱。在靠近门口的墙上和房顶的悬梁上,贴满了家园计划相关的照片。看得出,这里经常有志愿者上山帮忙,但似乎没几个能留下来。


另一面墙边竖着一个高高的铁架子,除了各种瓶瓶罐罐自己制作的食用盐和其他简单用品之外,还有几个知了褪下的壳,被当做摆设收集。下层摆放着一排各种牛皮纸封装成的册子,每个分别写着:建筑、能源、养殖、日用品,等等,像一套大百科全书。显然这是他们将要研究攻克并制作成册的一个个生活领域。在它们的旁边,赫然放着一个募捐的箱子。冠华从来不收取超过1000元的捐款,当时老杜给了1000的时候,他还特地找了一块钱。


靠里面的大桌子上,摆放了各种物品,电脑、电子琴、水烟等等。冠华经常在里面的电脑上工作,发布他的家园计划日志、查阅物品的制作步骤,曾经还做着少量设计。


“高中辍学了,自己开过几个公司,做广告设计,赚了笔钱。当时不会跑业务,所有都是朋友介绍的。第一波后再也没有业务了,一直扛着,最后三天都吃不起一顿盒饭。挣的十万块很快就花光了,白天玩儿晚上玩儿,喝各种酒,吃最好最贵的。后来就是一直等业务,以为还会从天而降。直到大家都没钱吃饭了,一个朋友花了自己的钱请了大家吃了盒饭后就散伙了,”冠华后来回忆着曾经的一段在青岛的日子,“有钱的时候,我们还去澳门,去夜店场所。但我那时候就感觉那种地方的场所不太对,每个人的状态都不对。有时候消费也是买娱乐产品,消费后又产生压力,回来继续挣钱,循环往复的过程。看上去很高兴,但实际上并没有真正的开心。后来就不去了。”他说话的时候,一激动就会声音变高,脸上挂着更开朗的笑容。


可能也是对过去日子的一个留念,至今他们的小院子里的库房门口,还挂着当年自己的某个设计公司的布帘,上面写着公司的名字:馆子。只不过那块原本鲜红的布,已经褪色的差不多了。也许和早早就进入社会并自己挣钱有关,出身中产阶级家庭的冠华并不在乎那么多的身外之物。家园计划也一直处于被捐款状态而维持一些基本的运营。


对冠华来说,家园计划目前所拥有的两套小房子并不能算作是真正的家,更多像是一个工作场合。“对我来说,家园计划就是一个工作,和其他工作没什么区别。我经常和振振说,这都是一样的,只不过...也没什么只不过。就是没有老板,所以更要尽力。”


冠华的生活并没有明显的休息和工作的区分。这个暂时的家就是工作,而工作就是建造一个理想中的家园。“家园计划终极目标是平衡,平衡利己和利他的人。很多有着相似理念并且利他的人,聚在一起形成一个社区,共同创建着家园。”但在冠华脑海中那片蓝图实现之前,现在的清凉涧只是一个实验基地,他们也总在物色新的更大的场地,给他们更多的机会实践。


在后来的访谈的时候,冠华在砂石地上画了个阴阳符号来解释利己和利他的说法:“城市大部分人都是利己的,发现问题也不去解决,只想解决自己家的问题。比如,修身齐家平天下、家和万事兴,这些话都是利己的,先顾自己…家园计划就是要创造出新的一群人。不是你也不是我,是我们下一代或者下下一代,从小就是不同的, 是利他的...很多人一出生就决定了命运,我们就想做一个地方,人一出生就是自由的,就是独立的,有独立思想的,专门培养这样的人。城市不培养这样的人,城市淹没这样的人…社区和城市最本质区别就是城市是臃肿的,而社区比较小,同时社区是任何人的自由选择。”


作为一个行为艺术家,他的家园计划选择似乎也和曾经的艺术作品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第一个行为就叫十二小时,站着十二小时。我在台东走着走着突然停下来了。这“十二小时”就是说做什么事情都是一样的,意义都是相当的,没有什么太大意义。前前后后人们都在干各自的事儿,赶路、购物,我在消耗一天的时间,他们也是,没有什么区别,都消耗了时间。最好的行为其实就是不行为,不动。但后来慢慢发现反映社会问题不够,发问固然好,但只能表达不能解决问题。我就想我自己面临什么问题,我的解决方式对,又能分享,就考虑做这样的事儿。就是家园计划。”


家,亦是事业,更像是一种生活态度,连结着一群人。


图为冠华在台东的行为艺术“十二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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