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禾：甲午异传

非正常头骨研究中心按：我们制造一个虚假的仓库，是对光鲜亮丽的博物馆的一种玩笑般的修正。很多人好奇臆想仓库的来龙去脉，这是个长篇史诗。从本期开始陆续揭秘臆想仓库诞生的全过程，大致分为场地搭建，现场布展，策划执行，展览导言，奇技淫巧，隐藏彩蛋，臆物介绍等篇章，推出顺序不按时间线性来，以策展人心情为准。本篇介绍参展艺术家方禾。

臆物介绍篇

方禾：甲午异传

讲 述 / 方禾

编 辑 / 鸟黑蟹人黄红

方禾展览现场

我的展位在A2，是一个2.5米长，1米进深的半封闭空间。

作品为一组装置，包括一本版画小册子《甲午朝鲜抗倭得胜记》，一台用床头柜改的老电视播放《甲午风云》等影片的再剪辑录像，祭祀妈祖的神位和五供，佩挂法国荣誉军团宝星红色大绶带以及普鲁士大红鹰，嘉禾和文虎等民国勋章的民国海军大礼服，铜链悬挂的定远1：100模型，致远船钟，小气象站，双龙宝星勋章和执照，提督铜印，樟木箱子，酒红色帷幕等。

这组作品包含若干历史物证和几部分叙述。它们仿佛身处一个过去或未来的博物馆中，纪念着一场胜利了的甲午战争。

定远1：100模型

北方普通老百姓对妈祖这位北洋海军保护神不是很熟悉。虽然电视下面有说明书，主动寻找说明的人却并不多。路过的姑娘们还好奇的指着妈祖问:“这个是佛吗？这是玉皇大帝吗？只有一位福建籍的妈妈一眼就认出了妈祖。

妈祖神像

妈祖供桌前面是一个用床头柜改制的圆形屏幕老电视。圆形屏幕采用了菲涅尔透镜。播放内容为使用《甲午风云》等相关素材重新剪辑的5分钟左右的小短片。一反原影片悲壮的失败结局，此短片改以吉野被击沉的胜利结尾。

电视左边是读书架，上面放一本老版画册页，内容是当年的宣传版画，有些来自点石斋画报。画面构图里增加了机器人和坦克车，坦克车的原型却是来自历史上存在的格鲁森53毫米速射炮的马拉移动火炮。老版画当年就是宣扬甲午战争的胜利，我只是在原画的基础上完成了再次胜利。

非我皇军不勇战，奈何清国有坦克

大礼服是属于一位叫做方八千（禾字拆为八千）的虚拟人物的。宝星证书上写的职务是济远舰二副。有朋友问为什么安排方八千在济远号上？济远号因为历史上从海战战场逃跑一直为人不齿。一个简单的原因是因为和我一样都姓方，可以建立一种有亲缘关系的暗示，同时给方伯谦在电影里一个战死没有当逃兵的好结局。

“方八千”的大礼服

对北洋海军的兴趣起始于对电影《甲午风云》里伊东的大礼服，虽然现在看来这套大礼服完全是臆想出来的版本。混搭了北洋陆军肩章，日本旭日勋章，民国嘉禾勋章等各种元素，但依然引发了少年时代的我的巨大兴趣。

《甲午风云》剧照，两角帽侧面的金属丝是民国海军大礼服

后来有幸在2002年底到03年初参与了张黎导演的《走向共和》。电视剧音乐总监安巍同学找到正在自创游戏公司的我帮忙补救电视剧的CG海战场面，那时候什么资料都没有，网上能找到的只有台湾姚开阳先生中国军舰博物馆（已经改版），陈悦的北洋水师网站（现已消亡），线图只有姜鸣老师和赵幼雄先生的简单线图。为了寻找资料保证CG模型的效果，最后走上为这段历史里的军舰们画线图的道路。越挖越深一发而不可收。还算是给正规历史研究做了点贡献。

后来在参与博物馆建设的过程中发现，自己复原的东西（如龙旗）虽然严格说来和历史原物还是有差距，但在历史原物缺失的状态下扮演了近似者的角色，从而改变了大众对于历史面目的认知。这种现象可以被称为一种历史的改写。但有意思的是大家有时候并不一定需要探究原本的模样。真正的龙旗日本存有实物，用的拼布的方式，造型是眼镜周围是水滴状结构，所谓“吊睛白额”，视觉渊源来自胶东的布老虎和饽饽造型。但公布过后，除了大家觉得欢乐蠢萌外，并没有太多的认同感。相反，2004年为定远复制舰精心设计的龙旗反而在2009年维基百科的内容提供者设计师Sodacan的重描后公布公版svg矢量文件后得到了全世界广泛的认可。并且成为应用范围最广的龙旗造型。所以到底什么是真实？是大家希望的样子还是证据确凿的样子呢?随着清宫戏的不断升温，故宫博物院的淘宝店反而成了大赢家，原来找不到的首饰配件都成了网红，清代十八子手串遍地开花。想想的确很有讽刺意味。

历史上真实的龙旗图样，来自胶东布老虎审美

方禾设计的龙旗图样，是目前网上广泛流传的版本

展览现场的龙旗

历史本身就是一种叙述。是我们根据一些证据和线索想象出来的。交叉线索的证据从不同叙述者的叙述中汇聚到一起，相互印证，契合度越高，“真实性”就越高。如同被人诟病的张衡地动仪和勺子版的司南一样。我讨论的历史的臆想有时候并不是凭空的，而是对后代对上一代的合理想象和推断，是每个后代在历史资源图像匮乏的时候对上代的想象和致敬。所以到底这个度在哪里？怎么才叫真实？中国历史上历朝历代都有对上一个时代的想象，我所做的和一个穿越小说作者所做的类似，是在历史并不严密的叙述缝隙里找到一些行家看上去很容易戳穿，但普通观众不明就里的点切入。借甲午的题，用《甲午风云》这种已经经过改写的叙述拆散回归元素，重新剪辑。完成了新一轮对叙述的再叙述。用本来无关的元素物件拼接形成虚假的证据线索，用不同角度的似是而非的线索形成作品的主要元素。例如，用我的名字拆成的方八千的名字出现在录像字幕里也出现在勋章证书里。而民国北洋时期的海军大礼服上挂的俄罗斯，法国，德国勋章也暗示着三国干涉还辽的历史原貌和大清终究覆灭的历史必然。提督印也寓意着方八千的地位和日后的荣光。

宝星执照

提督大印

身着总兵服的方禾湿版摄影试验蛋白照，刘烜赫拍摄

所谓的埋梗既是讽刺也是幽默，既是质疑也是反思。不同于某些真正用视频和传播讲述历史故事并且当作真实发生的“历史专家”，我希望我的漏洞能被发现。类似艺术的本源讨论——幻觉的破除的过程才是观众感到有趣的过程。古希腊时期有一场著名的绘画比赛[1]。

宙克西斯（Zeuxis,约活动于公元前440－390年）向帕拉修斯（Parrhasios,约活动于公元前435－390年）炫耀自己画的葡萄能引来小鸟啄食，而他伸手要拉开帕拉修斯画前的帷幕时却发现帷幕本身就是画面。这个故事讲得是写实绘画的心理根源——让观众无法分清真实物体还是物体的影像是一种艺术家达到某种境界的标准，进而观众会着迷和崇拜于无法分辨真实后又破除了幻觉的惊讶中。

伪历史是一种很好玩的艺术和文学主题。由此得来的反思才是我希望看到的结果。

不断逼近那个绝对而唯一的真实是一场永无终点的解谜游戏，令人沉迷；然而又让我时刻自省这样一个问题：“历史是什么？”历史的探索者、叙述者、再现者、伪造者……多重微妙的身份让我战战兢兢，而又不禁自嘲。在另一条平行的时间线上，自清末以来的本土科幻以奇妙的蒸汽朋克风格令我放松而沉醉。在那个世界里，话语和臆想是彻底解放的，任何演绎都不会遭到质问，我们永远拥有完整的想象的自由。这就是为什么我的作品既有着强大的历史考据背景，隐藏多重线索供人玩味，然而看上去却又彻头彻尾地荒诞不经。

也许上述的一切文字都是自我拔高，我只不过是一个迷恋金光闪闪的勋章的孩童，一个收集精致船模的爱好者，年逾四十依然在画着幼儿园时期的小人对战图，致力于玩耍一辈子的家伙。

“再补两发!”

End

[1]《通景画与郎世宁遗产研究》【美】李启乐（Keoghan,Kristina），原始出处为古罗马学者老普林尼(GaiusPlanus SecundusMaior)在《博物志》(Naturalis Historia)里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