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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SD 11|人骨教堂

btr 意思意思 2022-08-31



神用男人的一根肋骨造了一个女人;捷克木雕师František Rint则用四万多根人骨造了一个教堂。


在布拉格的最后一天,我有两个选择。一是去170公里外的温泉小镇Mariánské Lázně。在德语里,它就叫马里昂巴(Marienbad),正是阿兰·罗伯-格里耶的小说及电影《去年在马里昂巴》里的那个(不过,事实上电影是在德国取景的)。另一个是离布拉格不足一小时车程的Kutná Hora郊外的人骨教堂Sedlec Ossuary,捷克的十二处世界遗产之一。恰是九月初明媚的一天,近35度的盛夏之尾。于是,去阴森教堂避暑的想法伙同内心的暗黑因子战胜了文艺倾向,我跳上了前往Kutná Hora的火车。


从火车站到人骨教堂大约只有一公里,但一路荒芜颓败,感觉里的时间便被延长。用哥特字体标着“小酒馆”的小酒馆只剩下正门,里面是疯长的野草;而许久才出现一栋灰色水泥住宅,孤零零的仿佛已被遗弃。只有Google Maps上的蓝色小圆点伴我行在中波西米亚的大地上,直到在一个丁字路口拐上一条小路,人骨教堂就在不远处。


从外部看,人骨教堂与欧洲任何一个小镇的任何一座小教堂同样普通,巴洛克式的风格混杂着一些哥特元素,有点突兀地坐落在一小片墓地里。但这座教堂之缘起与墓地不无关联:据传十三世纪末,Sedlec修道院院长从耶路撒冷带回一把各各他圣土,铺洒在墓地上。从此,Sedlec墓地成了波西米亚及中欧地区最闻名的墓地,人们都渴望被埋葬在这里。在黑暗的中世纪“探底”的最后几年,黑死病大规模蔓延,单单1318年就有三万人埋葬于此;而随着胡斯战争的爆发,墓地开始不堪重负,越来越多的人骨暴露并堆积在教堂外围。


到了十六世纪,传说有一位半盲的隐士开始将这些人骨搬进室内。十八世纪初,意大利裔捷克著名建筑师Jan Santini Aichel重建了在胡斯战争中被焚毁的修道院。而到了1870年,施瓦岑贝格家族雇佣捷克木雕师František Rint来整理数量已相当巨大的人骨。正是这位Rint先生,将四万多根人骨变成了尖塔、枝型吊灯、盾形徽章,乃至教堂内部的一切装饰。


在人骨教堂入口处,左右两侧的字也都是用人骨拼成的,左侧以拉丁语和希腊语文字刻着“IHS”,是“Iesus Hominum Salvator”(基督,人类救世主)的缩写(在拉丁语里,Jesus是Iesus);右侧则有“1870,F. Rint”等字样,自然就是人骨教堂的作者František Rint的“人骨”签名了。在这儿,符号学以最吊诡的方式与观者玩着恐怖游戏:这些字母本身(所指)并不骇人,然而一旦你凑近看,一旦意识到它的能指、尤其是某一个字母的某处神秘弯折其实可能来自某块人骨、甚至某根手指的时候,惊悚(纳凉)的感觉便袭来了。


循着下行台阶来到人骨教堂最中央,这种艺术与惊悚交替的感觉更为强烈。四座饰有骷髅头的尖塔中央,是华丽的枝型吊灯——“华丽”是一个既正确又错误的用词——取决于你以怎样的方式去看。你完全可以将整个人骨教堂想像成威尼斯双年展捷克馆,将这些海量人骨看作某位先锋艺术家的雕塑作品。就叫它“人骨拼图”好了,艺术评论家一定可以从容地写出一篇篇论文来。但它们也曾经是我们的同类,曾经是数以万计的肉身。它们也可以令人遁入一场关于生和死、世俗与宗教或人生意义的沉思。


也许塔楼副堂里的巨大骨堆更教人震撼。它们以某种更原始的方法简单地累起:较大的骷髅头骨在最下层,由下而上自然堆积,没有使用任何锁链或固定物,形成两座人骨巨塔。“堆积这么多的人骨,代表着众多的人们没有一个人有资格面对上帝的冠冕宝座,一直到死也没有区别。”教堂里的文字说明如是说。而我的视线却被一个金发蓝衣的小女孩所吸引。她正将脸孔尽可能凑近骨堆,好像要去闻一闻它们的味道。她几乎长久地保持着同一姿势,仿佛在凝视某个骷髅头骨。不害怕地,仿佛只有好奇似的。孩子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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